《蝴蝶飞不过沧海》林晓玥

4、四

　　我到酒店大堂给Michal打电话。
　　Michal是我大学四年级下期，在外贸公司实习的时候认识的。
　　他是香港人，做工艺品进出口的。
　　我实习的省外贸是国营企业，不过那会儿的外贸公司好象都是国营企业吧。
　　Michal通过朋友的关系找到我们，传真发来发去，价砍得很厉害。其实他的订单量根本不算大客户，指导主管就随便地把这单生意交给什么都不懂的我，只在我实在走投无路的时候才不耐烦地点拨我几句。
　　我知道主管是不想为了这小破单，干扰他自己私下炒的大单。这几乎是那会儿外贸进出口公司公开的秘密----人人都在炒单，没有油水又推不掉的小单就只有扔给象我这样初出茅庐的菜鸟。
　　对于我来讲，这关系到我的毕业成绩和分配，当然还是要打起精神来应付。
　　说来好笑，关于做报价单、开信用证一类技术性的知识，我还是边从Michal那边偷师边活学活用的。反正我们也只是要业绩，完成外汇指标而已，所以对他绵里藏针的进攻，都没有真正有人去反对。
　　我反正只是一个小小的实习生，大的方针指导主管怎么决定，我就怎么跟他谈。细节乱七八糟也没人有空来揭破我。
　　就这样，只靠着传真和电话，面都没见过我居然就谈成了我有生以来的第一笔生意。二百万的订单，虽然利润少得可怜，但在我看来还是象天文数字一般。对Michal这个帮助我的人生完成了如此重要任务的人，我在心里还是充满了由衷的感激。
　　走了几批货以后，Michal来电抱怨货源品质不稳定。我告诉他我们的供货厂不止一家，不满意我们可以换。
　　过了一周，Michal打来电话，告诉我他决定要亲自来考察生产厂家。
　　我把情况汇报给主管，因为供货厂都在偏远的县城，最后这个没人愿意去的苦差又落到了我的头上。
　　在机场接到他的时候，我对他的好感又更进了一步。
　　当Michal走到我举着的接机牌面前时，我正因为刚从摇晃了两个钟头的公交车上下来，而晕得脸色苍白。他坚决地拒绝了我试图帮他拿行李的礼貌，反而关切地跑去买了一瓶水给我。
　　“女孩子怎么可以帮男人拿行李呢？女孩子照顾好自己就很厉害啦！”
　　他大概三十不到的年纪，个子不高，站在167的我旁边也就高一点点，可他用不太标准的普通话说出的这句话，却让他在我眼里高大了好多。要知道我那个五大三粗的主管，每次去厂家拿样品，可是都是甩着空手走前面，任我脸红颈胀地拎着大包小袋，一张纸片都不会帮我拿的。
　　因为要送Michal去定好的酒店，回去自然可以坐出租车了。把他送到房间，约好明天出发的时间，我又搭上了拥挤不堪的公交车，晃了一个多小时才回到学校。
　　该死的主管只肯给我报销有客户签字认可的单据。我一个月三百元的实习工资只能让我每天这样灰头土脸地奔波在从学校到公司，从公司到酒店的路上。唉，我可是刚完成了二百万订单的人吔！这样的现实也太冷了吧。
　　***
　　去生产厂家考察的事情很顺利就办好了，Michal很快就根据他的要求指定了一家长期合作厂。
　　回到省城，他提出要请我的主管和部门同事吃饭。这样的盛情自然大家都有空来给他个面子啦。
　　饭是在Michal住的五星级酒店吃的，席上随便一瓶酒就要两千元。两千元！我半年的工资还有多呢！
　　吃完了饭又去唱K。一堆人挤在包房里，拼了命地点歌，抢麦，要饮料，闹哄哄地又叫了几个我从来都没在公司见过的人来。
　　“都是同事，同事，你以后都会打交道的。有用，有用。。。”已经喝的有点高了的主管手里拿着杯洋酒，挺着大肚子在Michal面前晃来晃去。
　　Michal很沉静地坐在那里，微微笑着点头，了然于胸的样子。他面前只放了一杯茶。
　　我忽然感觉很丢脸，为这些花着别人的钱还大言不惭地叫嚣着不花白不花的同事。我不想Michal把我也看成这样的人。
　　包房外面有一个小小的露台，我推门走出去。沁凉的夜风一下让我清醒过来。屋内的喧嚣变得好远好远。“不，我绝对不要成为象他们那样的人！”我在心里暗暗发誓。
　　站一会儿，渐渐觉得有点冷，我拉紧身上的外套，还是不愿回到那一团混乱中。
　　一件带着体温的外套披到我身上，“里面太吵了。”是熟悉的不太标准的普通话。
　　“嗯，太晚了，我要走了。不然末班车都没有了。”
　　“回学校吗？”
　　“学校已经关门了。我回亲戚家。”
　　“等会儿我送你。再坚持一下，我还要买单，现在不方便走。”
　　“你不会要把这次赚的钱都花在他们身上才甘心吧？”我不知为什么有些不平。
　　“没事没事，生意长做长有嘛。”他还是很沉静的样子，微微地笑着。
　　叫了出租车把我送到亲戚家楼下，我道了谢转身要离开。他明天就要回香港了。
　　心里不知为什么有些隐隐的不舍，却又不知说什么好。
　　M突然从车窗里伸出手，拉住我。
　　“我会再来看你的。”他的眼睛在黑暗中闪闪发亮。
　　被他拉住的地方象火烫一般灼热。

　　实习完回到学校，我接到了M的信。
　　拿着信，我躲到学校旁的小花园里看。
　　“见面后难忘。”他在一开头这样写。见-面-后-难-忘——，我闭上眼睛，初夏的风轻轻从我扬起的脸上拂过，薄薄的信纸在我握得紧紧的手里象蝴蝶一样扑动着翅膀，我的心中涨满了模糊的喜悦。
　　信很短，只寥寥几句，叫我好好学习之类的。最后，他又说，“我还再来看你的。”
　　短短几行字，我翻来复去地看了又看。
　　周围长着高大的女桢树，芳香萦绕。风吹过，有白色的小花簌簌落在信纸上。
　　忽然之间我泪流满面。

　　毕业了，正好碰到英龙航空来内地招空姐。我拒绝了省外贸进出口公司工作，决定去澳门。澳门--香港，我离他又近了许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