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桃花歌》彳亍行远

2、昆山雪

　　魏茕觉得眼前这位昆仑虚高徒越来越脱线了。
　　其实他们早就做好了南游的打算，却因为游尘冬至前的一场大病给拖到了现在。所以在这位突发奇想要暮春观花也不觉有意，只是认为少年大病一场，错过了憧憬的江南春景而惋惜所致。可现在和一棵桃树称兄道弟是怎么回事！不就是开花晚了点有什么好新奇的？
　　魏茕合上手中的扇子，脸上始终挂着得体的微笑，思绪却百转千回。他踌躇半晌，开口戏谑：“想必阿尘现下是高兴的。”都认桃树作哥哥了还不高兴。
　　有些失态了。谢之这下才回过神，心情平复下来也发现了自己今日的反常。倒也是多亏了魏茕的出声。
　　“从凡兄，我有表字。”游尘皱了皱眉，礼貌地忽略了魏茕暗示自己高兴过头失了分寸这种不怎么好的语气的，有些无奈地对他的称呼进行纠正。
　　魏茕点到为止，也没再对少年之前的行为做什么更多的评价，但对于少年的称呼似乎还是固执己见：“你还没及冠，又较我年幼，合该称名的。”
　　游尘低头看着手中的伞，略微想了想，复而抬头，轻笑道：“茕兄。”
　　魏茕脸上清雅的笑有些挂不住——这小子还真会钻空子。本来不过是一时兴起的玩笑话，这下当了真吃亏的还是自己，茕兄这种称呼还真是有些要命。
　　他干咳一声，彻底打消了之前逗趣的念头：“谨之说得在理。”倒是恢复了从前的画风。
　　这两位之间的玩笑看着到挺有趣，谢之暗忖。但她隐约间感到一些奇怪：年纪较长的那位丰神俊郎，举止得体，但对友人却未免亲近过了头；年纪较小的那位白衣少年气质卓然，礼数周全，再玩笑间也是无比谨慎郑重。两人的关系绝非朋友这般简单。
　　她正想着，却又看见那位仙人般的少年转身向她揖了一礼，像是在为方才与友人争辩失了礼数而抱歉。
　　谢之并不确定少年是否真的知道她的存在，略想了想，还是笑着晃了晃树枝，算是还礼。落英缤纷，妖娆的粉栖上少年纤尘不染的白衣，分外明艳。
　　魏茕这下是真的看出些不对了，他头疼地揉了揉眉心，随即脸上又挂起公式化的微笑。他带着笑容学着游尘向谢之作了揖礼，复问游尘：“怎么回事？”
　　游尘微微颔首，答得含糊：“万物有灵……”抬眸却见魏茕“我不信就看你怎么编”的眼神，顿了顿，复而微笑轻声道：“他不大一样。”
　　魏茕明白了大概，他克制住自己想要从头到尾把这株疑似成精的桃树打量个遍的欲望，继续追问：“姓刘？”别又是给别人乱安的名号。
　　游尘有些尴尬地低头：“尚未化形，我无法与之交流，只大致能感知到罢了。”
　　感情是老是少形容性别通通都不知道？魏茕气笑，和谢之不约而同地对少年的所作所为生出一丝无语来。
　　游尘到没怎么在意这些，他望着树梢，似若有所思。
　　“我的确与这位不相识。”沉吟良久，少年缓缓开口：“不过……”他左手轻抚上树身，低声道，“不忮不求，不逐荣华，暮春而绽，未争盛名。是可谓君子。吾欲与之交。”
　　谢之一时有些怔怔，她自产生灵识以来，几十年所闻不过是游人对她毫无动人之色的抱怨，到头一次因春日懒于开花而被人赞为君子。世人皆言兰至清为君子，菊至洁为隐士，梅至寒为仙修。却不想桃花至妖，亦能得“君子”之赞。
　　魏茕看着游尘，沉默良久，终是叹道：“你倒是会以己度人。”认为谁都是好的。
　　明明心思比谁都还明达通透，下山一年余间又见了那么多的俗世丑恶，却始终怀着颗赤诚之心，对谁都是君子之交礼之。真不知该说他是善良还是无知。偏生论起智谋来又是极度地从容而运筹帷幄，让人看不出深浅。——也不知昆仑虚如何教出这样的弟子的。
　　游尘不置可否，面上仍是挂着无比温和的微笑。他从袖中取出一物，挑于伞间，抬手挂上了树梢。
　　“昆仑来客，旁无它物。欲与君相交。赠君昆山雪，愿报江南春。”少年眉眼弯弯，胜过一春颜色。
　　谢之凝目而观。那是一块似雪的白玉，未得雕饰却十分圆润，看不出丝毫瑕疵。隐隐的冷色光辉散往系在树上的朱缨，笼上些许的寒意。
　　这块玉不简单，谢之心情有些复杂。而一旁的魏茕却见怪不怪地嗤笑一声，腹诽起游尘手上的伞出门没怎么用一直收着，现在用来挂东西，伞不当伞用这一件无关紧要的小事。
　　游尘复作一揖，言声后会有期，转身示意魏茕告别。
　　魏茕亦作一礼，到没说什么，毕竟“后会有期”这种话对于眼前这位还没化形的小妖来讲还不大现实。
　　谢之目送二人离开，望着两人身影渐小，最终被岸上萦纡薄烟打散。她抬眼看了看树梢上挂着的玉，眼前恍惚间浮现出一片昆山雪景。
　　“后会有期……”谢之轻声默念，随即浅笑，再度咬齿出声，“后会有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