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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1. ...

  •   “江南好,风景旧曾谙。”凉亭里传来男孩的读诗声。
      马上另一个更为稚嫩一点的声音又接着读了一遍。“江南好,风景旧曾谙。”
      显然,是一个半大男孩在教弟弟念诗。
      “江南,就是你名字的那个江南。”稍微大一点的男孩轻握住弟弟的手,领着他在纸上写下“江南”二字。
      弟弟有些不解地抬头看向哥哥,问道“哥哥,这首诗是夸我的吗?”
      哥哥笑了一下,温柔地揉了一下弟弟的头,又将全诗念了一遍。“‘江南好,风景旧曾谙。日出江花红胜火,春来江水绿如蓝。能不忆江南?’你是小孩儿,不懂这些。”
      弟弟不满地噘着嘴,小声嘟囔道:“哥哥明明也是小孩儿!”

      两个身着绯色官服的中年男人从远方缓步走向凉亭。胸口锦鸡补的长须男子同身边人拱手作了个揖,道“相爷有福,两位公子兄友弟恭,伯埙仲篪。虎父无犬子,日后枝叶相持,必成大器,同为国之栋梁!”
      被称为相爷的男子回了个礼,无奈道:“小儿顽劣,让方大人见笑了。”又抬头朝凉亭的方向唤去:“梅儿,南儿!出来了!”
      这会倒是矮上半个头的弟弟跑得快些,不过一会儿,就跑到了丞相江承运和吏部尚书方锦年的面前,扑到了江承运的怀里。“爹爹回来了!”
      江承运无奈地把江南放在地上,嘱咐道:“无礼!还不快快唤方大人!”
      此时江梅也行到了跟前,领着不情不愿的弟弟行了礼,恭恭敬敬地喊了声方大人,这才为弟弟赔罪:“大人恕罪,幼弟顽劣,冲撞了大人。江梅替他赔不是了。”
      方锦年见此情形,赞不绝口,对着江承运不住地夸大儿子明理懂事,小儿子活泼。一时间倒是皆大欢喜。

      一行四人一边朝着堂屋走去,一边随意聊着。方锦年有目的似的问道:“江大公子可会吟诗?”
      江梅低头答道:“作诗并不曾研习,但先贤诗词倒是跟随先生拜读过几首。”
      这几首,旁人一听便知是自谦,心中也都了然,这相府大公子是个谦恭有礼的主。偏偏江南是个不安生的,即便是无人问起,也要抢话两句才好。
      “我也会背诗呢!”
      方锦年这又感兴趣地看向江南。好奇地逗他玩:“哦?你会哪首诗,背给我们听听?”
      这话一出,明显是达到了江南的目的。其实大家都看出了江南的小心思,但无人点破。只见江南昂着头,往前迈了两步,刚好挡在几人前进的道路上,让大家只得停下来听他背。
      “江南好,风景旧曾谙。日出江花红胜火,春来江水绿如蓝。能不忆江南?”
      这首诗不由得让方锦年抚掌而笑“江南好,江南好!妙啊!二公子可知这诗中意味?”
      江南却满不在乎地动了动眼珠子,愣了几瞬,才耍赖似的说“兄长不说与我,我便只当他是在夸我好了。”
      大家竟都因江南的这句话开怀了。

      四人就这样走走停停,速度实在是过于缓慢。等到这般缓慢地走到堂屋时,已经到了传晚膳的时辰。

      女人不能与男人同桌,这是规矩。但尚且年幼的男孩却可以同母亲姨娘们同桌用膳。于是,江梅见到父亲似乎同吏部尚书方锦年大人有正事商谈,就主动要求带着弟弟一块儿去母亲那桌用膳。本就有要事商谈的江承运自然也就顺水推舟地答应了。
      见江梅领着江南走远,江承运开口问方锦年:“我这个大儿子怎么样?”
      方锦年不由得笑笑。“贵公子方才十岁,相爷何须如此着急?以公子才能,日后必定能凭一己之力谋得一份好差事!”
      江承运却有些无奈:“方大人无需跟我客气,自家儿子什么样,我还是清楚的。大儿沉闷古板,小儿顽劣好玩。本官实在是有些担忧啊。”
      方锦年见江承运的称呼由“我”变成了“本官”,才猛然想起,对面坐着的是正一品的左丞相,江承运。而不仅仅是方锦年的好友,江承运。
      “只待公子及冠,锦年必于六部中,为其寻一个适合他的好差事。只是……这二公子……”
      江承运叹着气,摆了摆手“唉,我这小儿子啊,从小也没什么出息,我只求他能在长兄的庇佑之下安然度日莫要给朝廷添麻烦了便好。”
      方锦年抬头看去,不过三十来岁的江承运却已两鬓斑白,尽显老态。也是,身居高位操劳国事已然非常使人疲惫,如今还要为两个儿子的未来操心。坐在这里的,也不只是丞相大人,更是一位父亲大人吧。

      江梅江南两兄弟并非一母同胞。江夫人李德馨是江梅的亲生母亲,却不是江南的。
      “来,梅儿,南儿,多吃点肉。”江夫人亲自起身为两个少爷各夹了一块肉在碗里。
      按照规矩,少爷在饭桌上,妾室是不允许说话的。少爷夫人没有动筷,其余人也不允许动筷。
      见江夫人和两位少爷都开始用膳,妾室们才行礼坐下。江南的生母因为生下了小少爷,于是位次仅次于夫人与少爷,坐在夫人的右下手位。
      “不必拘谨,开始用膳吧。”府规森严,江夫人未开口,无人敢用膳。
      “娘!许久不见!陪南儿说说话吧!”扒了两口饭就不乐意再吃的江南朝着对面的生母袁幼云喊道。
      袁幼云有些不在状态地抬头,眼神中有些慌张,望向江夫人。
      江夫人笑了笑:“去吧,我不怪罪。”
      袁幼云仿佛得了莫大的恩宠跪地谢恩,但脸上的慌张却依旧不减。移步到了江南的桌案前,袁幼云跪在江南的下手身侧,轻声问:“小少爷唤奴婢可有何事?”
      江南把饭匙恭敬地递给袁幼云:“许久不见阿娘,想让阿娘喂饭。”
      袁幼云明明是一副恭敬的样子,但是江南却不敢看她的眼睛。
      “小少爷,这不合规矩。您,要叫奴婢姨娘。只有夫人,是娘,是母亲。您懂了吗?”袁幼云语气是轻柔的,但是平素顽皮惯了的江南却抖了一抖。
      “懂,懂了。姨娘。想要姨娘喂饭,可以吗?”不知道为什么,江南总是没有理由地惧怕自己的这位亲娘。
      袁幼云手里握着饭匙,怯怯地抬头看向李德馨。“夫人?”
      李德馨坐在首位,看着下手坐着的所有人。“噤声,食不言。”又温柔地看向江南,微笑着说:“南儿大了,该自己用筷子吃饭了。”
      袁幼云又看向江南,轻声地说“奴婢退下了。”

      大户人家规矩繁多,在江夫人和两位少爷用完膳之前,其余人即使已经吃完,也必须等着。直到他们用膳完毕,才能告退。就像现在,气氛就陷入了诡异的沉默。江夫人和江梅二人细嚼慢咽,不慌不忙。江南却有些躁动,怎么也坐不舒坦。而下面的一众妾室则低头望着自己的桌案,不敢东张西望。
      实际上,李德馨实在是算得上一个仁慈良善的当家主母。从不苛待下人,也从不为难姨娘。一个人把相府里里外外都打理得井井有条,姨娘家陪嫁的铺子也都另挣了不少,给府内姨娘的生活添了补贴。外头人都说江丞相得妻如此,夫复何求?但实在是碍于规矩而李德馨又素来严肃。所以即使姨娘们得了莫大的好处,却仍然是惧怕她的。说是惧怕李德馨,不如说是敬畏规矩吧。因为李德馨从来都只做规矩内的惩罚,从不在多余的地方做文章。但即使是这规矩内的惩罚,就已经足够姨娘们畏惧了。

      李德馨面前的沙漏漏完,她抬头看了一眼身侧的江梅和江南,轻声地说了句“搁筷。”然后自己把筷子放在筷枕上,站了起来。底下的姨娘们一齐站起,“奴婢告退。”
      江梅也作了揖,牵起江南的手“那儿子也告退了。”
      李德馨笑着说“退下吧,记得多照看着弟弟些。”
      江梅点了点头,便领着江南走了出去。门内,只剩了李德馨一个人坐着。挺着的身板一下松懈了下来。“出来吧。”
      一个略显佝偻的身影从屏风后走了出来,垂头站在李德馨左后方。“夫人。”
      李德馨整个人仿佛失了力气,招呼老妪往前来点便靠在老妪胳膊上了。
      “夫人,这样不合规矩。”老妪退了一步,用手把李德馨的身子扶正。靠在了椅背上。“累了就歇歇吧。”
      李德馨摇了摇头,拉过老妪的手,在手背上拍了两下。“王婆婆,我不累。我只是没想到,我们两个人,也要讲规矩。”
      老妪跪坐了下来。“夫人,莫要胡言,您是夫人,怎能和老奴,成为‘我们’?夫人,慎独啊。”
      李德馨仰头,望着房梁,沉默了片刻,又闭上眼睛。“知道了。”再次睁开眼睛的时候,眼神中又重新是那个属于江夫人的严肃的光。“有什么问题吗?”
      王婆婆起身,有些蹒跚地走到门口四处张望了一下,见确实无人,便将门关上,走回到江夫人的身旁,重新跪坐下来。“问题大了,夫人。”
      显然,两人是都发现了袁幼云的不对劲,但是又想不到究竟是哪里不对劲。袁幼云一向是极守规矩的一个人,对江夫人的恭敬不像是装。但今日的慌乱,又有些过于刻意和不掩饰。就仿佛……生怕别人看不出她的慌乱一般。
      “饭菜里可有异样?”江夫人皱了皱眉。
      “并无发现。”王婆婆也有些不解。
      “算了,日子还长着。”江夫人揉了揉眉心。让王婆婆退了下去。

      “二少爷,袁姨娘求见。”丫鬟的声音从江南的卧房外传来。
      江南抬头看了看正在陪自己作画的江梅,江梅笑着放下笔,又把画晾了起来,对江南说:“既然画已作好,那哥哥就先回去了。南儿记得要听话。”说着打开门出了卧房,向外面吩咐道:“让袁姨娘进来吧。”
      袁幼云向江梅行了个礼,又扣了扣门,柔声道:“二少爷,奴婢进来了。”这才抬步进门。
      江南笑得开心,就像是得了糖的那一刻。“娘!你来了!”
      袁幼云转身赶紧把门关上。转身朝江南行礼,这才开口“二少爷,奴婢教了您多少次规矩,娘只有夫人一个。您要叫奴婢姨娘。”
      “知道了,姨娘。”江南委屈了一下“姨娘此时来寻南儿,可是有什么事?”
      不知道为什么,袁幼云一直是轻声细语,温柔和气的,做事也是极有分寸,从不出格。但江南总是莫名惧怕她,就好像她身上有一种,只有江南能感觉到的气场一般。所以才会所有人都觉得她柔弱规矩,但江南却无端畏惧她。毕竟江南是她的亲生儿子。
      “二少爷,奴婢今日就是来提醒您,说话做事,注意分寸。”
      “姨娘,南儿不明白!”江南语气中带着一些被母亲无故责骂的委屈。即使委屈,却不知如何反驳就更加委屈了。
      袁幼云走近江南,站在他的身侧,轻柔却不失认真地说:“平时你如何胡闹我管不了,我只是一个姨娘。但是你不该在夫人面前失了分寸。不可以在用膳的时候乱来,用膳要认真地吃,不能浪费粮食,也不能提出奇怪的要求知道吗?”
      袁幼云在江南面前从来就不像在其他人面前一般和气,这是江南听到袁幼云说的话最多的一次。所以有一些愣住“知,知道了,姨娘。南儿以后会听话。”
      袁幼云这才笑了:“南儿真乖,南儿可一点都不比哥哥差。”袁幼云从来没有夸过江南,特别是和江梅对比的时候。所以江南也开心得很。

      由于袁幼云为江承运生下了一个儿子,所以她是府中妾室里,唯一拥有自己的卧房的人。她回到自己的卧房,马上关上房门,从门内落下了锁,又将窗口开了一条缝,在窗口放了一张帕子。不过片刻,一只信鸽落在了窗台上,袁幼云从信鸽脚上取下了信,又重新放飞了它。
      袁幼云又重新确认了一遍门窗是否关好锁好,甚至贴在门上听了五六秒,确认门外没有人走动,这才坐下来,查看信件内容。
      明明信件上只有寥寥几语,但袁幼云却盯着这封信出神了半盏茶的功夫,表情凝重严肃。直到有人扣响她的门,她才反应过来。
      “谁呀?”袁幼云侧身站在门口,稍带警惕地问了一句。
      “姨娘,是奴婢,剑秋啊!”剑秋是才调来姨娘们院落的一批丫鬟中最伶俐的一个,又习过武,所以被挑来伺候袁幼云。
      “啊剑秋有什么事情吗?我在更衣。”袁幼云找了个理由,拖了拖时间。
      “夫人遣人送了些点心来。说是新研究的,送来给姨娘们尝尝。”剑秋在门外喊道。
      袁幼云急忙回到桌边,点着烛烧掉了那条写着【星象异常,星云隐隐有增强迹象。目标是否有变?计划加快实施,不容有失。】的纸条,打开了锁上的房门,接过剑秋手上的食盒,笑着对剑秋说:“多谢了,改日陪我去夫人那儿走一趟,也给夫人带些我缝的香囊。想当初我绣香囊的手艺在袁府的时候,可是被一众夫人姨娘们悉心教导十来年的呢。对了,你还不知道吧,我爹是太医院院使,我也自幼学医,连香囊里的草药都是有特殊功效的哦!”
      剑秋笑着朝袁幼云行了个礼,后退了半步“那袁姨娘就多费心了,奴婢先告退了。”

      送走了剑秋,袁幼云回身进入卧房里,同样严谨地确认是否落锁,再走到床头,摁下床头上的某个雕花,一个暗格从床侧出现,袁幼云从里面抽出一张看似普通的信纸。但这张纸对着烛光照,竟透着些金色的祥云五爪龙暗纹,和信鸽脚下系着的那封信,赫然是同一种纸样。而这个花纹,不可能不让人产生联想。
      袁幼云提笔写到“目标无动向,计划顺利。”又走到窗边将窗户打开,放上了方才同一条帕子。
      信鸽再一次落了下来,袁幼云把这封新的信系上信鸽的脚,重新放飞。然后把所有的门窗全部打开,这才瘫倒在椅子上,喃喃自语“我本不想如此的。我不想,真的不想。可我真的身不由己啊,夫人,夫人对不起。”不知她是在和自己说话,还是在向江夫人忏悔。
      “罢了,罢了。天也有些暗了,也不知如此炎热的天气,南儿正是躁动的年纪,可能受得了。唉,这也不是我一个姨娘该操心的事情了。”袁幼云神情语气中均带着些无奈。

      夜里静下来,也没有白天那么酷暑难以忍受,虫鸣声中,相府也陷入沉睡。但是每个人却都带着每个人的或是心事,或是怀疑入睡。即使这样,也是一夜无事安好。可远在宫中的一些主子,却辗转反侧无法入眠。可能是身在高位的某些命中注定的担忧使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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