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倒七》余双卿

1、倒数第七天（一）

　　“……”何时沉默地盯着桌面看。

　　坐在他对面的人一身道士打扮，眼里透着“天机不可泄露”般的深意。

　　典型的骗子惯用伎俩。

　　“事情就是这么个事情，”道士悠悠开口，“小伙子，珍惜当下吧。”

　　“哦。”何时应声，满眼空洞。

　　他不知道这个骗子究竟是想骗他些什么，但他一没钱，二没势，也不怕谁惦记。

　　至于听他讲了半天都没走，则是因为太孤单了，有个人说说话是他奢望了很久的事——哪怕这个人是个骗子。

　　道士一看他这个样子就知道他根本没把自己的话放在心上，于是叹了口气，“何时。”

　　何时抬头望了过去。

　　“你出生时，我还抱过你。”道士笑了笑，“陈州县，阳明村。是吗？”

　　“是。”何时掀了掀眼皮。他七岁前和爷爷奶奶住在乡下，想来骗子还是下了一番功夫调查他的。

　　“如果我没有记错的话，你的胎记在膝盖骨的位置，图案像是一棵小草。”别的信息总是会被怀疑，只能说最肯定的。

　　何时惊讶了。

　　他从来没穿过短裤，胎记的位置应该不会有除了亲人以外的人知道，而他的亲人都早已离世。

　　“说起来你的名字还是我起的呢。”道士继续说道，眼神里带了一点怀念，“你出生时，我碰巧经过阳明村。那天天色通红，像是有大事发生，所以我便一路问进村，最后得知南边一户人家有个娃娃要出生了。”

　　“是我吗？”

　　“是你。阴时出生，可体内却带火。注定是个不平凡的孩子。”

　　何时自嘲地摇了摇头，“不是。我平凡到现在。”

　　“这就对了。”道士了然，“注定不平凡的人，非大吉，即大凶。天道已经太平百年了，有一身不凡天命的人是后一种结局。所以我给你取名为‘何时’，不知何时有所为，不知何时了结此生。时间是你的一切。”

　　“所以你说的是真的？”何时问道。

　　“是真的。二十八年前，天命让我去找你，二十八年后，天命又驱使着我。”

　　何时点点头，听着道士讲了些人间百态，便起身结账离开了。

　　何时心不在焉地走着。

　　道士的话在他的脑海里久久回响。

　　——人各有各的命数，这虽是你的因果，可天道总会给人留有一线生机。你的人生也许才刚刚开始。

　　何时只觉得有些好笑，又说自己只能活七天了，却又说也许还有机会。

　　“估计是安慰我吧。”何时喃喃道。

　　最后七天……

　　本来在想自己该干些什么，却在与一名少女擦肩而过的时候，忽然被拉住手腕。

　　何时停下动作，疑惑地看过去。

　　他低头看着少女，少女带着帽子，齐耳短发，一开口露出两颗小虎牙：“大叔，看你面相有些不对，难不成寿命将近？”

　　何时本来想反驳自己还不老，脑海却忽然划过一个词。

　　寿命将近。

　　她怎么知道？

　　何时欲想问少女，少女却放开他，一边走远，一边朝他挥挥手：“我叫林町，要找我的话去福禄街。”一眨眼，少女就不见了。

　　多半是从精神病院跑出来的吧，要知道福禄街的转角处有一个精神病院。

　　何时浑浑噩噩地回到家，之前在公司里加班，回来倒头就睡，好久没有打扫过家了，家里有些地方已经覆盖了厚厚的一层灰。他打开冰箱，发现里面就只有一桶方便面了。

　　算了，总比没吃的好一些。

　　他拿出来，泡好，这时电话响了，他拿起来看看，却是公司发来的开会消息。

　　何时忽然开始回想那份工作。他一毕业就进入公司了，可干了六七年了，当初同一批的职员早已升职，他却始终待在这个位置。

　　只要同事开口，他便帮忙跑腿做事，连新进公司的实习生都支使他，加班加点也是日常，以前他因为各种事从不计较这些，可现在，自己只剩几天可活了，还在乎什么呢？

　　公司？去他娘的。

　　同事滚吧！

　　何时想着便按亮了手机屏幕，在微信上向部门经理辞职。

　　经理的消息很快回了过来：何时，你可要想好，你也不小了，做事情要想想后果，不要冲动！

　　何时虽说人很不起眼，可他任劳任怨不求回报的“精神”整个部门都是知道的，连经理都不想放他离开。

　　——想好了。

　　——你没提前打辞职报告，这个月工资是无法为你结算的。

　　其实让他补交一份报告就可以了，可经理却故意不提醒他。

　　何时也不在意，回了句“随便”后就将经理拖进了黑名单，连部门微信群都不用退——部门微信群解散过一次，后来重组，也没有人想着拉一下他。

　　微信好友也不用清，因为根本就没有几个。

　　————

　　————

　　吃完泡面，何时把家里打扫了一遍，然后找出自己最好的一件衣服，穿上，出门。

　　已经到晚上了，街边的小吃店一家紧挨着一家，路人也大都成群成对。在这闹市之中，何时真切地感受到了孤独和渺小。

　　世界这么大，自己却连个朋友都没有，真的有些不甘心啊 。

　　为什么，为什么要偏偏是我

　　不知不觉，何时走到福禄街上。福禄街本来是条商业街，可是总有一些奇怪的事情发生，加上一年死了好几个人，于是这条街就由旁边的医院管辖，医院在转角建立了一家精神病院。

　　看着空荡荡的道路，何时觉得自己脑袋是不是被门挤了，那个小孩说到这找她于是自己就来了？

　　“呦，大叔，好久不见啊。”何时扭头，旁边是精神病院，早上那个少女正隔着栏杆跟他打招呼。

　　果然是个神经病。

　　何时转身离开，林町却拉住他：“大叔，帮我一个忙。”

　　看着少女年纪轻轻却进入精神病院，何时觉得自己好人做到底，帮一下她吧，也算是为自己来世积点功德。

　　“说吧，要我干什么？”

　　“帮我到那边的商店拿串玉珠，要深一点的颜色 。”

　　望向少女指的方向，何时看到一扇木门正半掩着，风一吹，它吱吱呀呀地响起来，看着有些恐怖。

　　已经答应了别人，不好反悔，何时硬着头皮走到门前，小心翼翼地推开那扇破旧的大门。

　　“吱————”

　　里面没有灯，何时不敢进去，试着向里面喊了一声：“有人吗？”

　　声音却像是被闷进了黑暗里，连声回响都没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