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莲尘》猊央

6、失信的赔礼

　　洛莲尘告别了白木兰，两脚还未踏进家门，负责前院事宜的婢子便如风而至。

　　“二小姐您可算回来了！”

　　紫衣瞧她是个年岁不大的丫头，沉声呵斥，“莽莽撞撞的，成何体统！”

　　洛莲尘抬手制止，关切问道，“可是有什么急事？”

　　婢子也知自己冒失了，稍作收敛，“回二小姐的话，是位姓江的公子，等了您小半日了，问他是谁也不说，有何事也不说，只道自己姓江，要面见二小姐。”

　　“这样的人不知来路，你同他说二小姐外出有事，打发他走了便是。”紫衣并未想起认识什么姓江的公子。

　　洛莲尘倒是一听“江公子”三个字便想到了江怀瑾。

　　说好了初七会来，可他却不在家，也不知他是否生气。心里急着与他道歉，竟不自觉的加快了步伐，将紫衣同那婢子无奈的话语落在了身后。

　　“奴婢便是这般告知的，可那江公子怎么也不肯走，非得等到二小姐回来。”

　　洛莲尘三步并做两步赶到花厅，却并未看见想象中的面孔。花厅里站着的，是一个穿着素色长衫的陌生面孔，面容清秀，看着大抵要比江怀瑾偏长几岁。

　　转瞬之间，有一种名为失落的情绪升腾于胸。

　　“便是你在等我？”

　　陌生男人闻声，毕恭毕敬行一礼再行一礼，“这位必定便是洛二小姐了，小的江城，是城东碎玉轩的掌柜，我家东家托我将此物亲手交付与洛二小姐。”

　　江城从袖中掏出一个精巧雅致的桃木盒子，毕恭毕敬呈至洛莲尘面前。

　　作为洛二小姐的贴身丫鬟，这样的东西，理应由她接手她正也是这般做了。

　　怎料江城躲闪开不许她拿，“东家吩咐，要亲手交于二小姐。”

　　着重了亲手二字，紫衣倒有些恼了，“这不知来处的东西，理应婢子先行查验过，才可呈递与主子。”

　　洛莲尘猜了个七七八八，拦住紫衣，“无妨。”言罢便亲自接过江城手里的盒子，“不知你家东家，可还有什么话要同我说？”

　　“东家说，本应亲自拜访洛二小姐，只是身体抱恙，行止困难，又怕过了病气给二小姐，便只得将此事托付与我。”

　　“身体抱恙？可要紧？”

　　“并无大碍，休息几日便好。”

　　“如此，东西我收下了，你回去转告你家东家，让他……好生将养，早些好起来。”

　　“洛二小姐心慈仁厚，小的记下了。事已办妥，那小的便告退了。”江城毕恭毕敬又施了一礼。

　　洛莲尘给紫衣使了个眼神，紫衣会意，吩咐方才冒冒失失的婢子送一程江城。

　　回莲院的路上，紫衣本想接过洛莲尘手中的盒子，洛莲尘迟疑不定，还是自己拿着，“还是我拿着吧。”

　　紫衣不解，这本是她分内之事，“这人……小姐认识？”

　　“不认识。”洛莲尘垂首打量手中的桃木盒子，面上的雕花，是兰花，他曾见过。

　　“那……”那还收人家的东西，还很熟的样子？紫衣愈发的不解了。

　　“大约是哪个想结交洛府的小户，寻不到法子去找父亲和……她，便想着来笼络于洛家的小姐罢。”

　　从前也有这样的事情发生过，洛莲尘也不是胡口乱诌，紫衣且信了七八分，心底却还是存了疑，想着哪日去一趟碎玉轩问问。

　　洛莲尘回了屋子，寻了个由头支开紫衣，确认四下里无人方才打开盒子。

　　不知为何，竟有些做贼的感觉。

　　盒子里鸦青色香云纱层层叠叠，隐约还有香气扑鼻。最里头包裹着一只莲花样式的和田玉簪，簪体通透润白，可以看出是名贵的玉料一体雕刻而成。

　　洛莲尘很是喜欢这支玉簪，拿在手里细细把玩，面纱之下，竟漾起了笑容。

　　一眼晃过铜镜，面上的喜色叫他心惊。他竟因为一个陌生人的礼物而感到欣喜，遑论对方，还是个男人。

　　洛莲尘手忙脚乱，将玉簪放好，连着盒子一同，锁在首饰匣的最里头，不再去看。

　　却说江城，离了洛府，又恭谨地在府门外作揖方才离去，礼数周全得紧，下人们都啧啧称奇。

　　江城并未回碎玉轩的铺面，反是去了城东，江府。

　　江府是从前某个官人的旧宅，内里富丽堂皇，很是浮夸。就连仅有的一些下人也穿得比别家奴仆穿得要讲究些。

　　沿着长廊进到深处，装饰便渐渐质朴，与前面的华贵显得有些格格不入。

　　最深处，是江怀瑾的卧房。

　　江城在门外施礼，尽管并无人看见。江怀瑾并不爱用下人，自己一个人住。

　　屋里燃了香，是寻常不大用的馥郁浓重的香，从门窗的缝隙溢出。

　　“东家，事办妥了。”

　　“进来说进来说。”江怀瑾心情大好，招呼江城进屋。

　　江城稍显犹豫，仍是推门而入，扫了一眼外间，还好，桌上只有一只空碗，残存着一点黑褐色的碎渣。而江怀瑾则坐在床上，掩着床帘。

　　尽管如此，仍有重香掩不住的血腥气。

　　“药喝过了？”

　　“喝过了，难喝死了！”

　　“良药苦口，谁让您平日里不知收敛。”尽管用了敬词，但江城的语气却并不像是下人。

　　“别废话，怎么样，东西给她了？”

　　“是，二小姐亲手接过的。”

　　“她有没有问过我？”

　　“并未，我以碎玉轩的名义，洛小姐也并未追问。”

　　“为何要以碎玉轩的名义？我不是叫你趁她单独在时，翻墙进去么？”

　　“……城自诩行事端正，翻墙一举，非君子所为。”

　　“那也就是说，你从人家大门口进去的？”

　　“是。”

　　“那岂不是很多人知道我送了她东西？”

　　“我并未透露瑾公子之名。”

　　床上飞来一只鞋，“你傻呀，有心要查，一问便知碎玉轩是我们家的，说到底还不是我送的。我与洛小姐并无明面上的交情，骤然送礼别人会怎么想？”

　　“此事无碍，早些时候我已吩咐了伙计，给城中世家千金里与您同岁的小姐，都送了一份礼物。”

　　此话一出，江怀瑾倒是气笑了，“江城啊江城，你这是存心败坏我的名声啊。”

　　“我看您也早没什么名声了。”

　　又飞来一只鞋，江城错身躲过。

　　“罢了，就让她们以为我是想讨好这些名门贵女罢。再说，看你这副模样，翻墙进去，怕是要吓着人家。鞋子给我送回来！”

　　江城也不反驳，拎着两只鞋送回床边摆放整齐，“洛二小姐还有两句话托我告诉您。”

　　“真的？她说什么？”

　　“她说让您好生将养，早些好起来。”

　　“那你说，她是不是猜到是我了？”

　　“依我看，是的。”

　　“也不知道她喜不喜欢。”幸好江城瞧不见江怀瑾喜滋滋的模样。

　　不过，纵是瞧不见，也不碍他顶嘴，“喜欢又如何，东西是我做的，过的是碎玉轩的铺面，与您何干？”

　　“好啊江城，你这个忘恩负义的，碎玉轩里哪一样东西不是我画的图纸！”

　　听得江怀瑾这样大骂，江城不但不恼，反而轻笑出声，“我瞧您这样中气十足，较之以往，似是好了许多。”

　　江怀瑾听了这话先是一愣，却是更气了，“好什么好！今儿还是乞巧节呢，都不能出去玩儿。”

　　“不过是个乞巧节，又不是上元灯节，有什么好玩儿的？”

　　“江城，难怪你这么大了还没找着媳妇儿，这可是乞巧节，多好的机会！”江怀瑾一板一眼的吐槽，并未看见江城转瞬即逝的无奈。

　　“城只愿山弟学业有成，江府万事顺遂，旁的并不曾想过。”

　　“江山的学业自有老师鞭策，江府诸事亦有你父亲把持要你操什么心。”

　　“还有碎玉轩和其他铺子呢。”江城提醒他。

　　“这几个铺子又不是少了你不成，你也老大不小了，该为自己考虑考虑。”江怀瑾语重心长，颇有些少年老成。

　　“我的事，不必着急。”

　　“还不急，还不急就成老男人了。”

　　“城不过比您年长三岁。”

　　“才长三岁？我怎么觉着你比我大上许多呢。”江怀瑾有些惆怅。

　　毕竟江城行事周全，有礼有节，进退有度，与他比起来，实在是稳重得多。

　　“许是您算学不好。”

　　“……滚。”半晌，江怀瑾从齿缝挤出一个字来，气呼呼的翻了个身。

　　江城从小喜欢逗他，看他气呼呼却又无可奈何的模样。此刻也是心满意足，满面笑容的应声，“得令，您好生歇息。”

　　待脚步声渐渐远去，江怀瑾才从厚重的床帘中探出头来，气鼓鼓的冲外头做了个鬼脸。

　　而后胡乱套上鞋子，在床上伸了个懒腰。他并未束起长发，任其随意散在脑后，身上仅穿了中衣，雪白中衣，更是衬得他面色苍白。

　　江怀瑾略活动筋骨，再走到几案边，那枚兰花玉佩安静的躺在上头。他拿起玉佩，触手微凉，月白色的穗子从指缝间落下，有些痒。

　　玉佩底下压着一张素笺，一时失了压力，又恰逢有风，便迎风飞起，江怀瑾忙伸手去抓，却抓坏了半截。

　　展开仅存的半页，笔走龙蛇，赫然一个“莲”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