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莲尘》猊央

33、逛街

　　有何伯每日调理着，洛莲尘的身体好了许多，活动起来也没之前那般累了，只不过仍旧畏风，整日裹着狐裘。

　　“我陪你去逛街吧？”

　　“不去。”洛莲尘正在看书，头也不抬。他发现自己从前看的那些话本子跟江怀瑾家中这些比起来，简直是天壤之别。

　　“为何？”江怀瑾趴在书案一角，眼巴巴地瞧着眼前这位美人。

　　“我本就不喜出门，再说了，外面人多。”

　　“那……你陪我出去逛街吧。”

　　洛莲尘终于将眼睛从书卷中拔出来，看了江怀瑾一眼。

　　“你多出来走走，说不得对身子有好处。”江怀瑾心满意足地与洛莲尘并肩走在街市上。人倒也不算特别多，三三两两的各说各话。

　　“人多口杂，眼下该小心些才是。”

　　“不打紧。”江怀瑾斩钉截铁地接住了洛莲尘的话头，背转身来面对着洛莲尘，脚步却不停，“其实，你越是堂而皇之地出现在街市上，就越不会有人将你与洛莲尘联系起来。再说了，总闷在家里该憋坏了，外头空气新鲜，多出来走走，人也清灵些。”

　　“你仔细着路。”

　　眼下还未入春，凛冬虽已过去，但残雪未消尽，风中却仍卷席着清冽的雪气，带着一丝甜味，包裹住街市上升腾的烟火气和脂粉香。

　　江怀瑾回过身，落了一步仍与洛莲尘不紧不慢地并肩而行，“放心吧，有我在，不会有事的。”

　　“我自然信你，只是怕……”

　　言犹未尽，江怀瑾却掷地有声，“别怕，凡事有我。”

　　洛莲尘不再多言，心里思绪万千，飘摇不定。江怀瑾也并不扰他，只是默默的跟着，偶尔买几个小玩意，洛莲尘站在不远处等她，走走停停，漫无目的。

　　不知不觉间，竟走到了洛府门口。

　　洛府的门楣上都挂上了白幔，正门中间悬一朵巨大的白花，昭告世人此家有人去世。红事刚尽白事来，京中百姓也难免念上几句可惜。可惜的是什么犹未可知。

　　在门前犹豫不前，江怀瑾道，“若是记挂，便去看看吧。”

　　洛莲尘立身不动，嘴唇抿了又抿，终是化作一声叹息，“不必了。”

　　“做什么刀子嘴豆腐心呢。”江怀瑾笑道，拉着他便近前了去，“你不便出现，在这等着，我替你去看看。”

　　“欸你……”不等洛莲尘拒绝，江怀瑾却已经去和那门房说话了。也不知道编了个什么理由，竟然真叫他进去了。

　　事已至此，洛莲尘只好乖乖地等着。心里有一丝莫名的期待，但又不知是在期待什么，说不清道不明。

　　江怀瑾进去小有一会儿了，洛莲尘虽不着急，可却瞧见了一个让他着急的物件，或者说，人。

　　白府的马车远远行来，白木兰在马车里头远远瞧见洛府石狮前立着一个狐裘裹身的姑娘，身上裹着狐裘不说，面上也戴了个金光灿灿的面具，可谓是裹得严严实实。

　　旁的人或许只道这姑娘特别，但白木兰却不，她只觉得像。像洛莲尘，身段体态，像极了洛莲尘。

　　还未等马车停稳，她便急匆匆地跳下马车，冲那姑娘过去了。

　　洛莲尘自然想躲，但此处无处可躲，何况，一见面就躲，明显是心虚为之。于是在这种进退两难的境地，洛莲尘被白木兰堵在了石狮旁。

　　“这位姑娘看着眼生。”白木兰上下打量着洛莲尘，企图从她露出来的零星皮肉上瞧出什么端倪。她此时离近了，才觉得不仅身段像，这姑娘身上的香气也像。那日洛莲尘送给她了一些，一直记着。

　　“我……我是青州人士，今日路过此地……”得亏江怀瑾陪他看话本子的时候拿那腔调将话本子演了一遍，他好奇心起学了几招，如今捏着嗓子倒有几分像模像样。

　　“姑娘在门口徘徊不止，可是有事？”

　　“我在等人。”洛莲尘并没有撒谎。

　　“等人？等谁？”白木兰并不觉得，洛家小辈大的已死小的出嫁，便只剩了一个洛大人在家，这姑娘家家的年纪轻轻等谁呢。

　　“在等我。”江怀瑾及时出现挡在洛莲尘身前，打着笑面冲白木兰抱拳，“这位想必就是白将军府上的木兰小姐了。”

　　“你认得我？”

　　“在下与刘尚书府的如曼小姐是朋友。”言下之意，是听刘如曼说起过。

　　“你是……”白木兰打量着眼前这位公子，长身玉立，白衣胜雪，站在雪白的狐裘旁边，倒是十分登对。

　　“在下江怀瑾，一介闲商。久闻白小姐美名，今日一见的确名不虚传。”

　　“你就是瑾公子？江家可算不得什么闲商……”也怪不得白木兰不记得了，江怀瑾离京数月，白木兰也一心扑在洛府，早忘了当初茶余饭后的谈资究竟是何模样。“你来这里做什么？”

　　“替舍弟前来拜祭友人。”

　　“你弟弟？你弟弟是谁？”

　　“舍弟江山，在白马书院读书，与洛大公子有同窗之谊。只不过我江府亦有大丧，年间不在家中，近日才回，听闻洛大公子去世舍弟深感悲痛。只可惜才入京便被老师接去，没能亲自过来祭奠大公子，便书信与在下，托我的空时来洛府看看，替他上一柱香。”

　　“有心了。”人家名正言顺地前来祭奠，确实无可挑剔。白木兰又问，“这位姑娘与你什么关系？”

　　“家中表姐，从青州来陪陪老人家。”江怀瑾心里给“老”母亲道了个歉。

　　“姑娘名讳是？”

　　“陈，陈玉芝。”

　　“年岁几何？”

　　“比在下年长三岁，十八了。”

　　“可曾婚嫁？”

　　“……婚约在身尚未出阁。”江怀瑾短暂的思索了一下，还是说出答案来。二人虽说你来我往的有问有答，但是不代表所有问题都要回答，眼看着白木兰还要继续问下去，忙道，“白小姐比那官府查问籍贯还要来得仔细，想来是十分关心京城中流动人口的。”

　　白木兰自觉失言，说了句抱歉。临了又问了句，“我还有最后一个问题，姑娘所用的熏香，从何而来。”

　　江怀瑾察觉到身后人细微的震颤，便握住他狐裘下的手，使其定定心，笑着说，“是碎玉轩调制的，铺子里在售，白小姐若是喜欢可差人去取，我给小姐打折。”

　　白木兰娇唇微启，终究没有继续问下去。

　　“若无事，我二人便先行离去了，告辞。”江怀瑾并没有继续客套地拿出往日里哄小姑娘那套，而是直接拉着洛莲尘走了。

　　白府的马车上又下来一人，是她那魁梧有力的将军爹爹，今日特地来陪洛大人唠一唠，免得他一人在家寂寞。远远看见白木兰在同一对小年轻说话，这才慢了几步，等人走了才过来。

　　“是什么人？”

　　“……不认识。”白木兰盯着洛莲尘地背影愈走愈远，最终叹了口气，随父亲进了洛府。

　　“没想到，会因为我送她的东西露了马脚。”洛莲尘难免有些懊恼，本就是江怀瑾特地送给他的东西，一时糊涂转手给了白木兰，还不巧地遇上了。

　　“无碍的，明日就叫碎玉轩开始售卖这款香丸，大家都用上，就不稀奇了。”江怀瑾并无责备之意，只是笑着安慰他。

　　也不知是不是忘了，两人的手还紧紧的握在一起，一个没撒手，一个也没挣脱。便就这样握着继续走下去。

　　“他瘦了许多。”江怀瑾忽然道。

　　洛莲尘自然晓得她说的是谁，并没有接茬，江怀瑾便继续说下去，“形容有些憔悴，眼看着头发也白了几根。你的死对他打击很大。”

　　“眼下做出这副悲戚模样，又给谁看呢。”

　　江怀瑾知道洛莲尘心里对这个父亲多少有点怨，才轻飘飘地说出这样的话来。叹了口气，无声的又陪着走了一小段。

　　“你想不想，给自己上柱香？”

　　忽然的顿足，令洛莲尘费解，满脸疑惑的看着他。江怀瑾笑了笑，“走，带你去看看你的坟墓。”

　　走到后半段，却是出城的路。洛莲尘体力不支，免不得由江怀瑾抱着施展了轻功在林中跳跃。也不知道他是从哪儿学来的功夫，竟是片叶不沾身，也没叫他被风吹着。

　　到了地方后，洛莲尘不禁愕然。他们所站之处，竟是望山顶上，孤坟……不对，母亲的坟冢旁，有一个新坟，墓碑还很新，墨迹未干，写着“吾儿莲尘之墓”。

　　“这里是……”

　　“先前与你说过，洛大人着人立了一个衣冠冢，便是在这望山顶上。你之前说过，此处坟冢是你为你母亲所立，葬她一抔骨灰一把青丝，时常偷偷前来拜祭。

　　但我看那日洛大人似乎是毫不犹豫地便领着送葬的队伍往望山来，他应该早就知道此处了，才特地将你送到母亲身边。

　　他心里，总归是……在意你的。”

　　“他从未说过……”洛莲尘的指尖轻轻划过斑驳的墓碑，心里想着自己的父亲是不是也同他一样，时常独自前来与母亲说话，抚摸着这块风吹日晒日渐斑驳的碑。

　　悲伤难以抑制的从心里的小洞往外冒，他一直以为父亲是不在意的，他见过太多次父亲失望的眼神了。

　　“我想一个人静一静。”

　　“好。”江怀瑾乖巧地退至树旁，与第一次到这里时一样。只不过这一次她没有睡着，而是静静的看着洛莲尘的背影。

　　洛莲尘站了很久，想了很多，最后从怀中掏出一个东西来，在两处坟冢中间挖了一个小坑埋了。然后郑重地给母亲磕了三个响头。

　　江怀瑾并没有问洛莲尘在最后的时间里想了些什么，也没有问洛莲尘埋下去的是什么东西。只是静静的坐在树下，等他来，朝自己伸出手。

　　两人执手并肩在山路上前行，洛莲尘回头看了一眼，望山顶上，两处坟冢，已经看不见了。只有风声萧萧，云彩飘摇。

　　再见，洛莲尘。

　　“我饿了。”行至山脚，洛莲尘似乎情绪大好，手臂晃了晃。

　　江怀瑾扭头看他，一双眼睛里明明还写满了忧愁呢，装什么云淡风轻。但是并未点破，将洛莲尘拦腰抱起，“饿了？那我们去吃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