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莲尘》猊央

16、连兄

　　次日醒来时，已是日上三竿了。问过紫衣才知道，洛莲香早已去书院了。

　　白木兰的事情没问到，难免有些遗憾，但却也是无可奈何，洛莲尘寻了些理由安慰自己，倒也看开了些。

　　本就是人生大事，自然不可马虎的，总要寻个大家都不那么忙的时候好好说上一说。

　　如此这般又过去了几日，江怀瑾果然来找他了，手里头还拎着包袱。

　　“你这是做什么？”若不是知晓，洛莲尘还以为他要去什么地方远行。

　　“先前说，扮作男子行走方便，我想洛大公子的衣裳或许不便穿出去，你身量看着与我相差不多，便给你带了一身自己的衣裳，希望二小姐不要嫌弃。”

　　洛莲尘道他想的周到，却仍有些忐忑，抱着那衣裳有些犹豫。

　　“我在外头等你。”江怀瑾转身步入凉亭，背朝着他坐下，毫不见外。

　　其实这些日子洛莲尘也想过如何拒绝江怀瑾，可是心里又似乎在叫嚣着，想要摆脱身份，出去看看这世界。

　　打开包裹，是一身藕荷色的长衫，绣着些许零散的叶纹。洛莲尘并未见江怀瑾穿过，布料和针脚看着也像是新的。

　　莫不是特意备的新衣裳么？

　　纠结几番，他仍是换上了，衣裳恰是刚好合身，瞧着镜中的自己，难免有些恍惚。

　　“瑾公子。”洛莲尘推开门，步伐有些拘谨。

　　江怀瑾应声转过身来，看见他丰神俊朗的模样，竟也是一瞬间晃了神，思绪穿越了岁月，回到那个陋街小巷。

　　只不过洛莲尘看他并不言语，还以为别有什么不妥，很是紧张，“怎么？可是我…有何不妥？”

　　“无事。”江怀瑾回过神来，笑着宽慰，“只是没想到二小姐男装打扮时亦是这样俊逸。”

　　“瑾公子谬赞了。”

　　“不谬不谬！实是好看的。”江怀瑾近前来忍不住细看。洛莲尘怕他看出些什么来，目光有些闪躲。

　　“我去取面具，公子再稍待片刻。”

　　“好。”江怀瑾欣然应下。

　　不过少时，洛莲尘便戴着面具出来了。先前似乎觉得这面具有些女气了，不过此时再看，好像恰到好处。

　　“既已妥当，那便走吧。”江怀瑾拾整衣袍，又道，“冒犯了。”便将洛莲尘腰身一揽。

　　顷刻间离得这样近，洛莲尘下意识想推开，又听江怀瑾低声道“抱紧我”。随即明白他们是要翻墙出去，内心里小小挣扎了一番便抱住江怀瑾。

　　“走了。”江怀瑾起势前还不忘提醒洛莲尘，饶是如此，飞身离地的感觉仍是有些刺激。

　　江怀瑾抱着他轻巧地落在树上，“以防万一，我们要走远些才行。二小姐若是害怕，大可闭上眼睛。”

　　“嗯……”洛莲尘心里，激动是大于害怕的，甚至还有些懊恼。

　　二人飞身在房檐间穿梭，衣袍猎猎，发丝轻扬。洛莲尘想，可惜他从小只练了些拳脚的功夫，于这类轻功修习甚少。若是修习的好，此刻或许能与江怀瑾并肩，比一比谁的功法更厉害些。也不至于像这样被人抱在怀里。

　　江怀瑾着实带他走了很远，差不多快到宫城外了，才寻了个没人的小巷落了地。

　　“今日有家酒楼开业，我们去瞧一瞧。若二小姐有什么想去的地方，只管同我说，我带你去。”

　　“我无所谓，只是出来看看，倒也没什么特别想去的地方。”

　　“对了，现今这个模样，也不好称你二小姐，依着大公子的年岁，较我稍长，不妨称你为莲兄，如何？”江怀瑾已打好腹稿，编造了一个假的身份年纪。

　　却不想从前洛莲尘后头的弟弟妹妹们就是这样称呼他的。但也没有拒绝的理由，就应下了。

　　新开的这酒楼与江山楼相比，实是差远了，不过开在宫城外头，胜在一个脚程近罢。

　　江怀瑾同洛莲尘仅仅吃了几口吃食便食之无味，只就着茶水吃几个花生米。有一说一，茶水倒是不错。

　　“没想到这里吃食不及江山楼，茶水却这样出众，若不开酒楼，改做茶楼，想必生意会很不错。”

　　“倒也没这样糟糕，江山楼请的是四方名厨，京中能与之媲美的少也，公子拿一家新开的酒楼与江山楼作必，实是有些要求甚高。”洛莲尘慢悠悠的饮茶，一举一动已有些昔日的做派。

　　“莲兄说的是。”江怀瑾笑吟吟地又剥了一粒花生米，“左不过吃着好玩，反正也没有下顿了，确实不必过高要求。”

　　“哟这不是瑾公子么？”一个穿着利落的年轻妇人忽的出现在二人桌旁。

　　“哟这不是凤儿姐姐么？”江怀瑾笑嘻嘻的同来人打招呼，“怎么你也来这里凑热闹？要不要一起喝茶？”

　　“喝什么茶，酒楼开业，东家自然要在。”

　　“怎么，原来这酒楼是你们家开的呀。”江怀瑾一脸恍然大悟，“我说这茶水这样好喝，吃食这样……值得斟酌。”

　　“我也知道这样的吃食拿不出手，可又什么办法呢。”年轻妇人似乎并不在意有人这样批评自家酒楼的饭菜不好吃，反倒是无奈的接受了，“诶，这位是你朋友？先前不曾见过。”

　　“噢，这是我娘母家的亲戚，姓连，论起来也算表兄，此次来京寻我们玩的。”

　　“原来也是弟弟，连公子好。”

　　“您好。”洛莲尘礼貌地应声，也不多说话，怕漏了马脚。

　　“那怎么还戴着面具？”这话倒不是凤儿姐姐问的。而是不知何时，江怀瑾身后聚了好几个年轻女子，其中一个如是说。

　　江怀瑾扭头看到三四个莺莺燕燕，不免有些头大，怕洛莲尘不喜欢这样吵闹。

　　“是呀，戴面具做什么？还怕叫人看了去？”另一个年岁尚小的姑娘这般道，还试图伸手去摸洛莲尘的脸。

　　江怀瑾见状，连忙握住那姑娘的手腕，改了方向，“诶！可不正是么，我家莲兄生的好看极了，要是被你们瞧去了，往后欢喜他，便不欢喜我了。”

　　一群莺莺燕燕笑道，“怎么，瑾公子还吃自家哥哥的醋不成？”

　　“那是自然，我家哥哥那样好看，我自愧弗如，定不能叫你们看了去。”江怀瑾仍将小姑娘的手捏在手里，生怕她又去掀了洛莲尘的面具。

　　洛莲尘清了清嗓子，道，“各位姑娘莫要听他瞎说。在下实是因面上有疾恐惊了旁人才以面具示人的。”

　　“瑾公子你瞧，你哥哥不认呢。”被握着手腕的小姑娘笑言道，“那谁说的是真的呢？”

　　江怀瑾抬眼看了一眼洛莲尘，后者一脸坦然地看着他，于是抬手弹了一下小姑娘的额头，“你瞧，便是因着你，害我哥哥又提这些伤心事。”

　　“哎呦。”小姑娘捂着额头，委屈巴巴，“我也不知道么。”

　　“此事不怪她，我们同公子陪个不是，公子莫怪。”

　　姑娘们纷纷给洛莲尘施礼，洛莲尘也并无责怪之意，江怀瑾也不好再说什么。

　　“好了，我同莲兄还要去别处逛逛，你们继续吃吧，凤儿姐姐，既是熟人，这账先记着，晚些时候我叫江城来结。”

　　“瞧你说的，既是熟人，这顿算我请你的便是。”

　　“嘿嘿，那边多谢凤儿姐姐了。”江怀瑾拉着洛莲尘离开这是非之地，身后还隐有“凤儿姐姐偏心”，“凤儿姐姐也给我们免单罢”之言传来，最后似乎是给凤儿姐姐喝止了。

　　“抱歉，没想到会发生这样的事。”江怀瑾虽与那些姑娘嬉笑打闹，心里其实也是紧张的。想到头回带洛莲尘出门便遇上这等子事，实在是有些丢人。

　　“无妨，我并未放在心上。早先便知道瑾公子在京中人气正盛，此番亲眼见着，也不失为一则趣闻。”

　　江怀瑾摸不准洛莲尘这笑是什么意思，但说多错多，索性跳过此事，“罢了，不如我带你去逛逛街市，西市有条专卖吃食的街，去看看有没有什么能填饱肚子的。”

　　到了西市，洛莲尘才知道什么叫真正的“人气正盛”。那一条街上所有的人见了江怀瑾都不忘打招呼，连带着同他这位表兄也热情得紧。

　　也因着如此，平白得了好些零嘴。

　　“我从不知，能有人做到这般地步。”洛莲尘和江怀瑾寻了一处清静地，摆弄着零嘴，另有十几样之多。

　　“都是邻里街坊，平日里总要打交道的，一来二去，便相熟了。”江怀瑾倒是对这情景习以为常。

　　“想也是因着公子性情好相与。”

　　“或许吧。”

　　“从前我…我家兄长时常与人发生口角，拳脚相向也是常态，可见并非每个人都有许多人喜欢的。”

　　“个人喜好不同，有些人喜欢这样的，自然也有些人喜欢那样的，何况，我想你家兄长本意并不坏，只是不知如何处置事情罢。”

　　“其实他也想与人好生相处，只是我家母亲去的早，父亲官职不高，时常有些富贵人家的少爷喜欢欺负他，嘲笑他没娘养，说我害死了母亲，教唆他来欺负我。

　　起初，他确实极不待见这个妹子，为此收了父亲许多责罚，后来，到底是自家的妹妹，母亲去世也不能全将错归于一个幼女身上，便开始帮扶妹妹。

　　那些人见教唆不成，时常言语挑衅，他心里不满，时常打架闹事，每每受到责罚，我去给他送吃的，他总是很高兴，安慰我说他很好，不疼。其实他很疼的。

　　幸好，他去了书院，总算给洛府挣得了几分面子，成了众人巴结的对象。父亲很高兴，他也很高兴。”

　　“那你呢？你高兴吗？”

　　“我？我自然是高兴的，他能痛改前非，醉心学业，有什么不好呢？洛府跟着他一荣俱荣，又有什么不好呢？”

　　“为什么哭了？”江怀瑾摘下他的面具，为他逝去眼角的泪珠。

　　洛莲尘痴痴地看着江怀瑾指尖上沾染的泪水，仍止不住流泪的欲望，“我不知道……我不知道。”

　　“这么些年，他一定过得很苦，是吗”

　　“我不知道……”洛莲尘看着江怀瑾，泪水模糊了他的视线，看不清表情，但他听见江怀瑾喟叹了一声。

　　下一刻，便被拥入怀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