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烟鬼》余柿

10、玻璃糖纸

　　「玻璃糖纸」
　　你见过玻璃城堡吗？
　　我头一次见。

　　记得很早很早以前，我是个天真的小孩。会傻笑，不懂察言观色，为了一块糖就放
　　弃抵抗。
　　从天堂摔到深渊的时候是铺天盖地的疼。
　　最开始我还知道哭，躲在被子里咬着手腕的哭。后来眼泪没了，我也不哭了。
　　朋友们渐渐羡慕我，说我活得快乐。
　　我笑嘻嘻地也觉得自己快乐。

　　快乐挺好的，可是总是有人跳出来提醒我是个骗子。
　　你快乐个屁。
　　她步步紧逼，把我那副自欺欺人的嘴脸撕个碎，告诉我世界根本就没有太阳，发光的那是我桌边的台灯。
　　你说，逃也逃不了，连骗骗自己都做不到，这生活还能有什么奔头？

　　从前我挺害怕夜晚的，太黑，黑得仿佛下一秒就能给我吞进肚子里去，嚼得连骨头渣都不剩。
　　后来我开始害怕白天，太亮，晃得我眼睛硬邦邦的疼，我怕我无处躲藏一不小心就露出格格不入的肮脏。

　　我嫌弃自己矫情。
　　我确实不够坚强。
　　我跌落深渊的时候只想着逃避，躲起来睡一觉，不想去面对没有光的现实。从来没想过爬出去，我是手无寸铁的卒子，随便一点挫折都能把我打击的尸骨无存。
　　可是深渊连美梦都不肯施舍与我，我常常睁着眼就到了第二天。
　　我想，大概是梦境不欢迎我这个坏小孩。

　　谁都不知道。
　　我藏在壳子里的自己有多么令人唾弃。
　　我每日提心吊胆地担心着谁一把掀翻我的壳子，轻蔑地提起那个瑟瑟发抖的小孩告诉大家事实。
　　无数人的目光落在我身上。
　　不屑，厌恶，同情，鄙夷。
　　我像是暴露在阳光下的吸血鬼在角落里抖如筛糠。

　　这时候有个人伸出手。手指白得发亮，细长。
　　她问我，你见过玻璃城堡吗？
　　可我哪里见过玻璃城堡，我从深渊长大，也一直以为我会葬于深渊。
　　我抬头，这个人长得真好看，背后那双翅膀在黑暗里鲜明得像太阳。
　　虽然我没见过太阳。

　　我躲在窗帘下发呆得像只提线木偶。
　　被撕扯得鲜血淋漓时我都没有哭，看到她的时候我却一边抠着手心一边哭得话都说不清楚。
　　其实我早过了期待梦幻岛的年纪。
　　但莫名其妙的，我就是想去她的玻璃城堡里看一看，就像很早很早以前被一颗糖骗进深渊的天真。

　　原来玻璃城堡是蓝色的，透过光去看像是一大片海洋。
　　真好看啊，我这辈子都没见过这么好看的城堡。
　　前面的院子里开满了玫瑰，只有红色，每一枝都是究极浪漫。
　　但这一切都没有城堡的主人好看。

　　她给我换上漂亮的小裙子，那是我第一次穿裙子，喜欢的在镜子前照个不停。
　　她就在我身后给我梳头发，每次都是从发顶一直梳到发尾。静电滋滋啦啦的，她握着梳子笑得眼睛都眯起来。
　　我突然就想把糖给她。

　　对，我有一块糖。
　　别惊讶，就算是再坏的小孩，打着补丁的口袋里也会有一块糖。
　　是那块把我骗进深渊里的糖。我一直没舍得吃，就梦想着有一天如果有人把我救出深渊，我要在阳光下吃那块糖。
　　听说阳光是暖洋洋的，糖果是甜的。
　　我做梦都想知道甜到底是什么滋味。

　　但突然我就想把那块糖给她。
　　我看见过她手腕上的牙印，我知道在某个夜晚她一定也像我一样躲在被子里把自己咬出血也不愿意出声。
　　我想她难过的时候可以光明正大的哭出来，有人给她梳头发，从发顶一直梳到发尾，滋滋啦啦的静电惹得她发笑。
　　我想她喝酒的时候是开心而不是消愁，让别人都羡慕她活得恣意，不用再躲在角落担心什么人卸下她的伪装。
　　我想让她知道甜是什么滋味。

　　你吃糖吗？
　　我问她。
　　我捧着那块融化了一半的糖，在花园里笑得像个天真的孩子。
　　她接过去了。
　　暮色四合，夜晚要来了。我乖乖地坐在城堡的台阶上等着即将过来的人把我送回深渊。
　　不哭不闹，我乖得像一个大人。

　　可是覗离，你不知道。
　　那是我头一次见玻璃城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