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豪野犬太芥]晨昏集》苏昭韫

13、荷花香烟

　　芥川龙之介终于找到了这个隐藏在城市里的、废弃的公园。

　　翠绿色的杂草肆无忌惮地爬出生锈了的铁栅栏，柔软的藤蔓丝丝缕缕牵住了岌岌可危的几根断裂的杆子。草叶带有特别的青涩味道和锋利的叶刃，芥川龙之介的小腿上很快多了几道浅浅的红痕，辛辣的痒蔓延开来。他有些拖着步子，地上满是厚厚的落叶和灰尘，实在是不知从何下脚。

　　细腻的粉尘类的东西一向是芥川所厌恶的，就像是跳动着的肉虫，倏的钻进人的鼻孔、嘴巴和呼吸道。
　　前面的路被倒下的铁栅栏堵住了。芥川尝试着搬动了一下看着已经酥软腐烂的铁杆，却只是引得那些沉眠已久的杆子发出了几声不满意的尖叫。以及，沾了一手的红褐色的铁锈屑。

　　芥川龙之介并不擅长跑步，尤其是长跑。他的肺一向不是很支持他做这种强度很大的运动。这是这所高中历年的传统，每个班都要选出去十几个男生。在这仲夏时节，做一次10000米的长跑。分给芥川龙之介所在的高二葵班的男生，实在是少得可怜，分出去几个男生，距规定的人数还差的远。班主任是位个子小小的女性，她咬着牙，抹着汗，把自己的名字也填上去了。

　　还是不够。班主任小心翼翼地询问了芥川的想法。“芥...芥川同学...你、你看啊，现在的情况就是这样...能请你去充个数吗...是的是的...跑不动走到终点也没问题的...总之，就拜托你了——”

　　芥川龙之介是个做什么东西都意外认真的人。只要是应允了别人的事情，他都想做到最好。况且老师好意的叮咛也叫他心里略略有些不爽快。他想在赛前练习一下，练习长跑。这个公园是高三的学长告诉他的，说是练习跑步很好的样子。不过现在看来，是被戏弄了。

　　芥川原路返回，不过他发现了一条小径，一直通向草丛深处。他在路口犹豫了一下，低头看了看腕表，最终还是选择走了进去。这里的草比外面的长得高的多，已经长到了芥川的腰上，草叶也比外面的草叶要宽，味道更加苦涩辛辣，芥川不禁捂住了嘴巴。正午的艳阳正炙烤着大地，芥川的脚踝处却依然能感觉到草叶缝隙里泛出的凉沁沁的水汽，赤裸的胳膊却已经隐隐泛起来淡淡的红色。

　　好不容易钻了出来。却发现了新的天地。长着油亮厚实的叶片的法国梧桐密密麻麻地挤在路两边，虽然较长的青草仍然迫不及待地伸出了脑袋，却挡不住人的视线，芥川龙之介清清楚楚地看到了，塑胶的跑道一直延伸到视野的消失处，依稀还可以看见淡淡的白色漆料画着跑道的印迹。而环形跑道的正中间那片圆形的区域里，是一大池各色的荷花，随风可以闻到浓浓的馨香。

　　好，全力以赴地跑着试试看吧。

　　芥川蹲下来重新系紧鞋带。吐了吐淤积在肺里的空气，迈开脚步缓缓跑了起来。滚烫的空气统统被咽下，少年只觉得力不从心，双腿沉重得快要抬不起来。心口剧烈地抽搐起来了，空气似是长了倒刺一般，在喉咙口摩擦。大口呼吸却缓解不了自胸腔内发出的胀痛，感觉就像是薄薄的塑料薄膜堵住了嘴巴，芥川脑海里浮现出妹妹把加了酸梅子的米饭裹进保鲜膜里的情景。

　　双腿中似乎像被灌入铅水，沉重地无法抬起，喉咙口像是长出一些毛毛剌剌的蒺藜刺。再这样跑下去，自己恐怕就要死去了。

　　长长的跑道似是永远没有尽头，芥川急促地呼吸空气，他抿抿干巴巴的嘴唇，嘴里涌起淡淡的血腥味。突然一个身影横冲直撞地挤进了芥川的眼帘 ，他不由得放慢了脚步，有些惊讶地望着这个人 。

　　从衣着看来，他似乎是与芥川同一所学校的。他正坐在跑道正中央，拿着矿泉水胡灌一气。

　　他似乎也注意到了芥川。他抬起头来，浅棕色的眸子上上下下、慢条斯理地打量起芥川来。路被堵着，芥川被迫停下了脚步 ，他调整了一下变了形的呼吸，对上了坐在地上少年略带挑衅的目光。

　　“喔呀...我以为只有我知道这个公园里的跑道呢？”少年从地上爬起来，拍拍裤子上的土，自言自语道，又盯着芥川看了许久，“你看起来真眼熟...是高二的同学吧”少年喝掉最后一口矿泉水，把空瓶抛了出去 ，“你好啊，我叫太宰治，是高三。”

　　芥川默默地听完太宰的话，抬起脚步准备绕过去，却被太宰治扯住了胳膊。“等等你还没有介绍”

　　芥川站稳脚跟，盯着地面想了想，“芥川，芥川龙之介，请多指教。”

　　太宰治咧开嘴角，也顺着芥川的目光向龟裂滚烫的地面上看去。“指教谈不上，彼此彼此啊，芥川同学。”太宰自裤子兜里掏出一小盒精致的香烟，上面荷花性状的、特意用金箔镶着的图案在阳光下晃了芥川的眼睛，太宰点燃了那支香烟。

　　芥川不喜欢烟味，非常不喜欢，说是讨厌也不过分。刺鼻的焦油味道往往刺激的人喉咙发痒。他低下头，继续往前跑去。

　　“喂等等!你的跑步姿势不规范呐，芥川同学。”太宰用力吸了一口手中的烟，肆无忌惮地往空气里吐着乳白色的烟雾。奇怪的是，芥川并没有闻到难闻的异味，却只是甜兮兮的荷花味道，他揉揉鼻子，是荷花的香气太浓郁了吗？

　　“你落地的时候太用力了，脚容易疲劳，呼吸的时候也不用刻意压着呼吸频率，你可以试试大口吸气大口吐气。”太宰笑眯眯地看着一脸严肃的芥川，“祝你好运，芥--川--同--学--”。

　　芥川仔细思索了太宰的建议，也不失为对他的一剂良方。他放缓语调，“多谢您的建议，也祝你好运。”

　　太宰睁大了眼睛似笑非笑地望着芥川的面孔，“真是有趣，芥川同学真是学什么东西都很快啊。”

　　芥川勾勾嘴角，并未搭这个话茬，他缓缓向前跑去。

　　太宰望着芥川的背影，说道：“好啦。我现在要去叫他醒来了。”

　　直到跑到了另一边的跑到的时候，芥川才反应过来，所谓的香气，应该是指他吸的那支香烟的烟草中混合了香草。现在想起来，可能也是自己对于“香烟”这一类种有所曲解吧。

　　或许这个有点奇怪的学长前来也是为了训练长跑，等跑到再遇到他的时候，或许应该向他道声谢，芥川突然如释重负般地吐出一口气。

　　等到少年再次跑回与太宰治相遇的那个弯道的时候，他已经看不到太宰的身影了。只有地上的那只印着荷花纹路的烟蒂还在淡淡的吐着温柔的、雾一样的吐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