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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第六章 ...

  •   天微微亮,窗外蛛网上的露水还未消散,她便被一阵嘈杂惊醒。关她的柴门因为人多而被挤开,晨曦中袅袅立着一位美人。

      好像。

      她一瞬不瞬地望着。

      怪不得柳无双会被误作余氏后人,这张脸,这颗痣。若她不知真相,怕也会被双眼蒙蔽吧。

      余秭归略微苦涩地想。

      “妖道,你为何杀我师姐妹!”

      美人提剑砍来,看门的大侠们纷纷出手。

      “少夫人!”

      “少夫人莫要心急!”

      开玩笑,赏金榜上可是写明了要活捉。

      “无双。”门外传来低沉喝止。

      “师傅。”

      不单是柳无双,其他人也瞬间恭敬了许多。

      “三青师太。”

      原来是峨嵋派掌门人。

      一片阴影覆在头顶,她仰首,正对一双沉冷的眸子。

      “松绑。”

      “师傅!”

      “为师说松绑。”

      “是。”美人挥剑断绳的同时,不知是有意还是无意划破了她的手腕。

      微微的痛感混合着血脉不通的酥麻,如千万小虫侵蚀全身。半晌余秭归才缓过劲来,倚着墙软软站起。

      “就是你劫走了上官意?”

      比起弟子之死,师太似乎更紧张某人。

      好容易挺直腰,余秭归恭敬地行了个礼:“准确说来,是晚辈与贵派的季女侠救人不成,反被劫走上官公子的贼人顺道掳走。”

      “与兰儿一起?”

      吐纳绵远而悠长,步履稳健却轻盈,三青师太果然是高手。

      “是。”不惧厉目,余秭归坦然回望,“深夜,我三人趁贼人松懈之时出逃。季女侠侠肝义胆,自愿引开追兵,而晚辈则带着上官公子一路西逃。谁知还未走远,就又被贼人追上。晚辈自小学的是降妖之道,腿脚功夫完全不行,自保尚且不能更何况还带着不会武的公子。”她叹了声,“没几招就败下阵来,连带着公子一同被贼人打落山崖。”

      “落崖?”三青上下打量了一番,“姑娘真是走运,山高壁陡还能完好。”

      “想来是公子平日行善德福深厚,落下时竟被生于石隙的梨树拖住,这才缓住了坠势。只可惜公子为了护我,伤了左腿。”

      此言一出,引来无数感叹。

      “果然是上官公子。”

      “而后几日晚辈与公子在山谷里寻路,直到两天前才遇人迹。路过的胡商见晚辈与公子可怜,便好心应允送我们回江都。可刚入客栈还没吃完热面,就被人捆住,说什么□□妖道、劫色杀人。”她哀怨地看了一眼四周,“晚辈虽不是出生名门,可也知道礼义廉耻、江湖道义,遭此污蔑心中郁结,痛不欲生。”她垂着头,泫然欲泣,“亏了昨夜公子前来开导,说等今日人到齐了便将实情说出,还我清白。”

      “实情?”柳无双一脸紧张,“什么实情。”

      做贼心虚,她霎时明了。

      “无双!”三青师太厉声喝止,而后又道,“既然如此,那姑娘可曾遇到我其他徒儿?”

      她脑子转得极快,当下便明白三青这一问的意图。若她遇见了峨嵋的援兵,上官意和她又岂能全身而退。因为除了季兰,另九人根本就是来杀人灭口的。

      “其他?”她看向三青,目光绝对真诚,“晚辈只见过季女侠一位。”

      “真的?”

      “晚辈不敢欺瞒。”

      “我不信!”柳无双突然叫道,“我师姐妹全部罹难,偏你周全?”

      “无双。”

      这声不似先前严厉,倒像是在暗示什么。

      她眼皮一颤,就见剑风一道凌厉刺来。她一个踉跄,剑尖抚面而过。

      “少夫人!”

      “冷静!冷静!”

      “保镖”们正要出手,就见三青师太浮尘轻挥卸下大半兵器。

      祁阳公子也是,找的尽是三流货色。

      她腹诽着,手脚并用地向外爬。眼见光明就在前方,就觉脑后微风,柳无双这剑就要落下了。

      提气,回身,两指夹剑,然后以真气循剑而上,便可振飞柳无双。若瞄得准点,还能一并压倒那个阴险毒辣的三青。

      可是,她不能这么做,做了便前功尽弃。

      忍,只有忍。

      她合上眼,只等这一剑穿身。

      “叮。”

      金石相击,发出刺耳之声。她睁开眼,只见一抹耀眼的萱色掠过,再回头,就看到柳无双全身僵硬倒在来人的怀里。

      这人长发微卷,未束的几缕披在肩头,明明是阳刚貌,偏又潇洒风流。

      “一别经年,无双可好?”很具男子气概的低音,听得柳无双面红耳赤。

      风正清,云正舒,东方既白,这厢景致正好。众人屏住呼吸,只等郎情妾意,见证爬墙红杏,谁知杀出了个三青。

      “小徒已为人妇,还请祁阳公子自重。” 师太一个弹指,隔空解开柳无双的穴道。

      可惜可惜,在场者无不叹息。

      余秭归早已从地上爬起,寻了个极安全的处所站好。

      “你外甥?”她问身前的“挡箭牌”。

      “怎么?”上官意笑睨着她,看似漫不经心却又一瞬不移,“秭归喜欢?”

      就算她再白目,也看得出这笑里藏着刀,随时会落下。凭着求生的本能,她几乎是立刻找到了保命的答案。

      “不喜欢。”

      一双俊眸玩味看来。

      穷根究底?好吧,她就满足一下妖孽的好奇心。

      “来得太晚。”她忿忿眯了一眼萧匡,“我差一点就要中剑了。”

      闻言,上官意难以抑制地大笑,笑得众人莫名其妙。

      兀地他停下,朝前微微一礼:“师太,许久不见。”

      “公子遇险归来,真乃江湖之福。”三青慈蔼道。

      “是福是祸在下不知。”目光漾柔,上官意看向身侧,“只是多亏了秭归。”

      暗骂妖孽害人,她皮笑肉不笑。

      “如此说来,余某某说得都是真的?”

      “句句实情。”金口一开,效果自然是不同反响。

      “原是我们错怪了余姑娘。”

      “大人不计小人过,昨日的误会还请姑娘不要放在心上。”

      “宰相肚里能撑船,余女侠才不会与我等一般见识!”

      一夜之间,由银魔到姑娘再到女侠,江湖人对见风使舵这门功夫,不仅运用得游刃有余,更是耍的不留痕迹。

      佩服佩服,她着实佩服。

      这厢,余秭归正忙着扶起赔罪的甲大侠,安抚恨不得写血书道歉的乙书生,阻止欲断臂谢罪的丙道士,就听中气十足的男声自客栈外传来。

      “上官公子无事便好。”

      闻声,她心微沉。

      就听上官意寒暄道:“烦韦庄主挂心。”

      “公子在我玉剑山庄被劫,若出事老夫何以向江湖交代?想必公子也知道了,儿媳的师姐妹惨遭不幸,这一切发生在犬子的婚宴上,让老夫愧疚难安,愧疚难安啊……”

      余秭归有些诧异,她曾在心中无数次勾勒韦柏重的模样,却没想到这个背信弃义的奸诈小人有一副光风霁月、浩然正气的好皮囊。

      果然,人不可貌相。

      “这位就是天龙门的余姑娘?”韦柏重关切看来。

      若十年前面对此人,她定会难掩杀意。

      五年前,为保持平静她还需划破掌心。

      而如今——

      “晚辈余秭归,见过韦庄主。”

      她已能含笑面对。

      “老夫代江湖人谢过余姑娘。”

      “怎敢怎敢。”她深深一揖,诚惶诚恐。

      要他人相信,首先便要骗过自己。这点她做的太好,已将虚情假意掩饰成真心。

      “若不是姑娘带回上官公子,江湖还不知道要起多大波澜。”韦柏重道得语重心长,一副忧国忧民模样,“此番姑娘立大功了。”

      “韦庄主过奖。”

      韦柏重欣慰颔首,听似随意地问道:“姑娘今年多大,几岁入的师门?”

      “晚辈原是个小乞儿,入师门前饥一顿饱一顿,哪里顾得上这些,后来还是师傅看我样子估摸着给了个年岁。”她笑答,须臾像想到什么,又问,“对了,我师傅师兄回去了么?”

      “王掌门一行还在本庄做客。”

      “那就好,那就好,这一路上晚辈一直在担心,就怕他们撇下我先跑了。”

      见她傻傻笑开,观之无甚出众,韦柏重也懒得再理,敷衍了几句便抽身离开。

      “爹。”韦容走到他身边。

      “怎么说?”他一边对江湖人颔首,一边低问。

      韦容看了一眼正同余秭归耳语的某人,密音道:“上官意什么也没说,只向儿子道贺。”

      “嗯。”韦柏重沉吟了半晌,“应该就是了。”

      “爹是说——”

      “好生哄着,自然水到渠成。”

      “是。”

      韦容看向美如晨曦的新婚妻子,目光中除了柔情更深藏着算计。

      一切尽收眼底,黑瞳带着些许笑意。

      “秭归看到了什么?”上官意将大半重量倚在她身上。

      她看见这灿烂春光难及处,藏着的不是阴影而是人心。

      “父慈子孝,伉俪情深。”她淡淡描述着,而后轻叹,“只可惜——”

      “可惜什么?”

      “可惜未团圆。”她勾出笑,“子愚心慈,不如成全了他们。”

      偶有微风浮动那身月白长袍,上官意站在晨光中,眉目如画,笑得春意融融。

      “你瞧。”

      一道嫩黄色的人影飞奔过来。

      “阿归姐姐!”

      小人猛地扑来,撞得她后退了两步。

      “哇——”哭声惊天动地,好不委屈。

      “对不起,是我连累阿徽了。”她轻哄。

      “阿归姐姐不是妖怪,不是妖怪啦——”小人哭花了脸,一边颤着一边打嗝。

      如果这份相护是真心实意,那该多好。

      “莫哭莫哭,都是误会。”轻拍着怀中的小小身子,她垂下眼睫,“有个词叫否极泰来,说不定我和阿徽的福气马上到了呢。”

      “福气?”小人抬起头。

      她蹲下身:“阿徽来中原为的是什么?”

      眼中泪水蓄满:“寻姐姐。”

      帮小人擦了擦眼泪,余秭归将小人转了个身,面朝春光洒来的地方。

      “你看那是谁?”

      一滴泪自眼角滑落,阿徽愣愣地站着,湛蓝的瞳眸瞬间闪过很多情绪。

      “像么?”耳边有人喁喁细语。

      像。

      “那是玉剑山庄的少夫人。”

      难怪“娘”将计就计,原来是早猜到人在玉剑山庄。

      “不过她不叫阿徽哎。”

      “叫什么?”意识到自己的声音太阴沉,小人忽而颤抖。孩童应是如此反应吧,她变脸变得飞快,转眼便落下泪来。

      “姐姐她……”哭到说不出话,真是好生可怜。

      “她叫柳无双。”

      柳,柳无双,柳缇。

      是了。

      就是她!

      小人哽咽擦泪,袖下一双湛亮的蓝瞳。

      “阿徽你在哪儿?”远处有人正急切寻找,“阿徽——”

      “娘!阿徽在这儿!”

      快点,快点,她立功了。双眼不会骗人,这才是如假包换的余氏女。

      “娘!”人刚进院子,小人便急切挥手,“阿徽在这儿!在这儿!”

      身后,就是身后那人,她以眼神暗示。

      然后,两双如出一辙的美目相遇了。

      再然后,这两双美目在众人眼中慢慢重叠。一声叹息,满园震惊,终化为难以揣测的安静。

      带着欣喜,小人走上前去,讨好地牵起柳无双的衣襟。

      “姐姐……”小人嚅嗫着,如猫儿一般,“姐姐……”小脸眷恋地轻蹭着,“姐姐……”

      怔忡地看着裙边的小人,柳无双身体僵直,不知如何是好。

      “姐姐…我是阿徽啊…姐姐……”

      “阿徽?”

      “和姐姐的小名一样呢。”

      柳无双微愣,瞥了一眼身旁的公爹,便瞬间柔软了表情:“你怎知道……”

      “是娘告诉我的哦,娘从未忘记姐姐。”说着,泪水涌上眼眶,“姐姐…姐姐…阿徽终于见到姐姐了……”

      娘?

      柳无双看向那张与自己别无二致的脸庞,泪水如织,那人眼中是化不开的思念与哀伤。

      她有点心虚,但又能怎样。

      缓缓地迈出脚步,在这众目睽睽之下。

      眼见近了,那人张开双臂,而她已是箭在弦上。

      不得不发!

      心一横,柳无双扑进那人的怀抱。

      “娘!”

      “阿徽……阿徽……”

      闻者心痛,见者潸然。

      不论怀着怎样的心思,众人面上皆是感动,只有一人除外。

      不可能。

      怎可能!

      三青脸色煞白,见鬼似的瞪着正与爱徒相拥而泣的成熟美人。

      那人明明死了,十年前就已经死了。

      死于她的剑下。

  • 作者有话要说:  码这章的时候,贫尼想起了京剧中的三岔口。暗黑里拳脚不见,半掩着诡谲的阴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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