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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5、第八章 ...

  •   穿过大街没入小巷,佝偻的人影在南京城里走出重重叠叠的行迹,最终止于不起眼的小后门前。

      叩,叩,叩,敲环的指节有些发白。

      “谁啊,不走大门!”打开门闩,小厮傻了眼,风尘仆仆,头上的尘土足有两斤厚,这人是……“小舅爷?”他不确定地叫了声,就见厚厚的尘土下,圆润的嘴皮掀了掀。

      “我身后有人么?”

      小厮一愣,朝他身后瞧了瞧。“没。”

      “房檐墙角呢?”

      “也没。”

      紧绷的娃娃脸陡然松弛:“还好我多绕了几个圈。”

      “舅爷得罪了什么江湖人?”合上门,小厮道。

      “不……是,不是……”年少的脸皮抖了下,落下一堆土。

      听他语无伦次,小厮有八成肯定了,没吃过猪肉还没见过猪跑?年少时他也曾对武林无限向往,可在上官家的几年他的梦彻底碎了,再清高孤傲的侠女也会为几两银钱折腰,再风流倜傥的侠士也会像小舅爷这样,为躲债避祸弄得灰头土脸,江湖江湖,玩得不好就是一团浆糊,他还是老老实实做一个小厮的好。

      “小舅爷。”推开临湖的小室,他欠了欠身。

      “咦,有茶有点心,还有画笔?”看着桌上的摆设,十一惊喜了。

      “这些都是林管家吩咐的,‘小舅爷若来了,就领他来画室,文台的笔,一得斋的墨,夹江的纸,样样都是上好的’。”

      “好好,非常好。”笔尖掭墨,迅速勾出一朵白云,熟悉的手感让十一差点流出泪来,要知道当细作有这等待遇,他早就当了,就算被师兄们扁死,他也要抱着上官公子的大腿含笑九泉。

      “林管家还说,‘如果小舅爷有雅兴,不妨多画几幅美人图’。”

      “哎?美人图?”笔管一滞,他抬起头。

      “前几天舅爷不是画了两幅么,舅爷前脚刚走,后脚就被装裱起来送到当家的书房去了。”脸上带抹暗红,小厮边说边在回味,好像想起什么绝代佳人似的。

      不会吧,十一瞬时傻了眼,那两幅……确定是美人图?明明一副阴险坐看杏花,一副凶恶拍穿石壁,奇技惊心堪比胸口碎大石,合起来恰是阴险凶恶不及师弟图,笔笔惊心,勾画似血,尤其那第二幅,是他亲眼所见富顺楼人形影壁形成的前因后果,遁逃上官府心肝俱颤所作,怎么就成了美人图。

      是人家春情荡漾的不是地方,还是他画功一落三千丈?

      正纳闷着,就见五指在他眼前挥动。“舅爷,小舅爷?”

      他眨眼回神,只见湖笔饱墨,滴染纸上白云,看来今日注定画不了景物了,不如顺了上官府的诡异审美。毛管轻侧变云为幡,当中墨渍化为拓印,赫然一面富顺楼人形大旗。再来笔锋转折顿挫,绘出街市看客,笔墨粗细浓淡,勾出窈窕兼具帅气的美丽倩影。

      观之美人实则……哎,今日要不是八哥抢先出脚,这位投之以琼瑶的看官,被报之以的就不仅仅是拳脚了,看官有福,着实有福。

      十一三笔两画,于富顺楼对面的雅座上,勾抹出一个被香包揍歪的人脸。

      …………
      “少主,小舅爷来了。”临水而望的书斋里,林伯道。

      轻轻地只听风响,挂画前蓝色的身影,未动。林伯微微倾身,只见自家少主眼色不明地望着其中一画。

      一弯钩月高悬,伊人静坐窗下,窗外杏花漫天,一双若有所思的眼。

      “你道,她在看什么?”突然一声,将林伯惊出思绪。

      身前蓝影依旧背着,却知他也在看画,林伯告了声罪,靠近再瞧。画中人眼色迷离,忽远忽近,似是看向画外,又似是看向花雨,所思不明。

      “是不是小舅爷画错了,这眼倒让人看不清。”

      只听一声轻笑:“不是画错了,是画得太好。”

      “画得太好?”老头有些莫名。

      “所画来自所见,只有像心思澄澈的人,才能画出最真实的情境,画中杏树灿然如锦,唯有一株落花如雨,为何?”

      一句如拨云见月明,老眼一顿再看画里,金陵四月始飞花,就算百树有异,也不可能早落了半月,除非一夜春雨,亦或是——

      “树上有人!”林伯惊道,“表少爷大喜之夜天清气朗,未有雨至,只怕少夫人在喜宴上就被‘一夜春’盯住,然后尾随藏身。少主,少夫人危险啊!”

      “你当她不知道么?”

      “哎?”老头呆住。

      指尖抚上画中的那双眼。“她早就看见了,不但看见了,还正中下怀。”

      “少主是说,少夫人有意诱出‘一夜春’?”

      薄薄的脸皮微微泛青,指下的秀眸让他又爱又恨,上官黑眸深了深,眯出一个危险的弧度。“这个女人。”

      这声难掩咬牙切齿,听得林伯缩了缩颈脖,向后退了退。就算那日听得小舅爷告密,说少夫人和大舅爷联手算计,少主都没生气,只道有趣,如今却因少夫人只身犯险而动了真怒,看来少主真是万劫不复,被少夫人吃死了。

      上官府府内开赌,他定要买少夫人一注!

      暗握老拳,林伯再看,却见自家少主目染暗泽,一双老眼顺着俊眸,俊眸再顺着画中美目,这么一路看去。

      少夫人潇洒出掌,可看得却不是飞出的浪荡子,而是角落,角落里是……小舅爷啊,留白的也太是时候了吧,真相,老头要看真相!

      这厢他还在捶心捶肝,就听自家少主问:“十一今日有画?”

      老头恍然大悟:“有,有,小舅爷一来就进了画室,老奴这就派人,不老奴亲自去取!”

      话音落在屋外,上官转过身,只见竹帘轻荡,陪伴自己的只剩一室春光和画中美人。

      这女人算准了是不是,算准他绝不允她被人碰上一下,算准他就算看透她和傅长虞的小小诡计,也绝不会袖手旁观,算准他在两个人的路上走在前面,算准他……

      说什么天下少有人像他和傅长虞,多数如她这般“宁栖危檐之下,不做丧家之犬”,可世人多愿苟且,而不愿改变,哪像她只身犯险,哪像她。

      上官看向画中美目,黑眸中那样深刻的墨色,有点恨有点怨,又悄悄泛柔起来。

      江湖本就是民间,贪生怕死,追名逐利,不过是人性。一个不一样的江湖?他不信,可这个傻姑娘信,不仅信,还知他的不信。这次她只身犯险,根本就不是要诱出“一夜春”,而是要诱出他上官意。

      改变这个江湖,先从他改变起么,先从他啊。

      心头滚动着这个“先”字,不知为何有点小小得意,他有些恼,也为这点的小得意。

      正当他纠结于复杂心绪时,就听老头兴奋高呼:“少主,画来了,画来了!”

      画上墨迹未干,远景都未及渲染,显然是刚从画者笔下抢来。林伯举着宣纸,目不转睛紧盯着看画的自家少主,只望从他眼中窥出一二。

      俊眉几不可见地一颤,而后淡淡舒开:“原来如此。”

      老头猫爪子挠似的站在一边,上官看他一眼:“阿匡和他媳妇呢?”

      “卫三公子在冶城摆宴仲裁武林事,表少爷陪着表夫人去记史了。”林伯道,忽地像想起什么,他一拍脑门,“瞧我这记性,表少夫人说当年‘一夜春’因对余夫人无礼,被余瞻远大侠一掌击毙,此为前代南山老亲眼所见,如今的这个‘一夜春’定是假的,至于当年已死‘一夜春’,他的家世背景及所用迷药,表少夫人已誊抄下来。”

      说着他递上一页纸,纸上虽只有两行字,却足够劲爆,简直想也想不到啊,老目眨啊眨,满心期待自家少主俊容龟裂的奇景。

      看眼墨字,上官道:“果然如此。”

      老脸先龟裂了,好似旱地里一道道痕。

      怎可能,早上当他得知这条消息时,那种欲说不能只能偷偷回味的蠢蠢欲动,简直堪比年少春情,少主怎么非但不讶异,反而有些索然无味,难道少主早已知道当年“一夜春”的倭人背景,以及他每每采花前都会以迷药“夜樱”催之?

      “若我没猜错,这‘夜樱’只有倭人可以配出。”上官道。

      老眼颤颤,再看去几乎是崇拜了。

      看他一眼,上官猜出他的心思。“林伯想知道我怎么猜到是倭人的?”

      “少主英明!”

      长指懒懒一点,指向画里被香包飞中的看客,只见他腰带略高,外褂的穿法也略显怪异。

      “戎狄志态,不与华同,猴子就算身着人衣,也只是猴子。”

      “仅凭穿着就猜出‘一夜春’是倭人,少主千秋万载,仁义英明!”老头谄媚高呼,却听淡淡轻笑堵住了下句的一统江湖。

      “首先是商户,其次才是倭人。”上官道。

      “哎?”

      “这半年‘一夜春’频频作乱于南北二京,两京相隔千里,能频繁往来两地的除了驿站吏胥,就只有贩售南北货的商户。圣德年间,为削减朝廷开支,除了各府几个重要的递铺,驿站吏胥多被裁冗,剩下的人手往来南北尚不够用,作乱的机会更是不大,商户则不然。”上官俊眸垂敛,看向案上新画。

      “因这人是商户打扮,才怀疑是倭人,倭国也有江湖,江湖人擅忍术,忍术长于易容、迷药、藏身、暗器,若论扎实武功则远逊于中原武林,故而下手前多用迷药催之,方才让受辱女子有一夜春梦的错觉,再者案发后两京督抚多有警觉,有美貌女子的人家更是加强护院,可仍让其得逞,可见‘一夜春’不是易容潜入,就是早已藏身。由此,足见其行事之小心谨慎。”

      老头一吹胡子,不屑道:“再谨慎不也被少主和少夫人看穿了。”

      “看穿?”望着画上美人,上官摇了摇头,“‘一夜春’恰逢东南倭患之时重出江湖,怕是没有这么简单,你家少夫人的心大得很,足以装进天下人,她既敢天天新衣招摇于世,必是打定主意要活捉‘一夜春’了。”话音徐徐吐出,乍听去平淡如常,再看去却是眼角眉梢都透着酸味。

      不好,很不好,林伯窥探两眼,向后退了退,他实在不想在这时候触了霉头,成那可怜替罪羊,眼见就要移到门边,就见自家少主厉目如电,劈得他无所遁形。

      “少主,老奴这就送小舅爷回去,告诉亲家师傅所谓‘龙福昌票号垮台、银票成废纸’只是谎话,不再为难七舅爷的成衣铺子,通知那些借银的江湖人不再为难卫三少,好让九舅爷放心归家,另加派人手,让那麻薯一夜春飞也飞不进杏园。”边说,老头的良心边抖了抖。

      原来他也能这么卑鄙无耻,虽然他的良心不是叫狗,而是叫……咳,少主吃掉的,可代人受过的活他是揽定了,少夫人娘家强大,光舅子就有六个,六个啊。

      他好想继续卑鄙无耻下去,可不可以不要背这黑锅?

      “可以。”他家少主道。

      “哎?”

      “林伯,你说出来了。”上官看他一眼,“你也不必怕,这卑鄙无耻是你少夫人默认的。”

      “默……默认?默认老奴残害,不,是‘友爱’娘家舅爷?”傻了,傻了,老头彻底傻了。

      上官冷哼一声:“家中有六个凶恶兄长外加一名艰险师傅,就算那‘一夜春’身怀数斤迷药也不敢采花,你家少夫人是算准了我咽不下阿匡婚宴上的那口气,由我下手支开她家中父兄,合情合理又让人起疑。而后月黑风高,家中无人,只待‘一夜春’下手。”

      “少夫人也太……”厉害了!明目张胆地算计少主,实在是女中豪杰,江湖英雌,百年不遇的奇女子!

      在心中偷唱赞歌,老头已然倒戈,忽地只听一声脆响,梨木桌案生生缺了个角。

      “是啊,这女人太胆大。”俊美的脸皮透着嗜血邪味。

      老头狠狠点头,再度倒戈:“实在太胆大!”

      少夫人,他林老头崇拜你,虽然这话只能在心里偷偷说。不,在心里都不能说,看着自少主指间滑落的梨木粉末,老头在心里补充到。

      “现在她身边还有几人?”上官道。

      “回少主的话,还有八舅爷和十舅爷,大舅爷这几日都没跟出来。”

      “哼,看来傅长虞做定了帮凶,这笔账以后算。”手指轻叩桌面,上官眼波流盼,看着画中秀眸:“就算武功奇高又怎样,放倒一个女人的手段多得是,以往是我太纵着你,这回。”语一顿,薄唇勾出一抹惊心弧度。

      “林伯,你办事向来令我放心,想必此时她在何处招摇,你一定知道。”

      不管身后老头应没应,上官鞋也不脱地躺在榻上,任黒滑长发披了一身,窗外是一种很霸道的蓝。

      “你去见她,就说——”

  • 作者有话要说:  大病归来,颤颤举手——卑鄙无耻啊!本命年!至于这么玩贫尼么!
    发泄完毕,恢复更新,本周还有一更,下周恢复三更,直到完结。
    完结,完结,贫尼流血爬行出一个大大的“完”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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