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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1、第四章 ...

  •   出了上官府,不多时便至保泰街。因国子监坐落此地,故而街道两旁多是书肆笔铺,墨香文台,石泓砚斋,单看匾额便觉雅极。真是文采三吴地,风流帝王州。

      余秭归熟门熟路地走过几家宝号,拐进略显清冷的小巷。彼时正值日中,本是春困袭来的好时候,可饭铺里几个学子一手托书,到嘴的白饭停在空中,脸颊染抹潮红。

      “真是斯文委地,做人不能余某某!”一人愤而拍案,其他几人皆叹,不谋而合,再翻一页。

      斯文委地,原来这个余某某是个爱打马吊欠钱不还的读书人啊,真是老少皆宜,男女通用,这余某某是个人才。月牙眼眯啊眯,试图看清让国子监才子都爱不释手的书名,忽地对上一名学子的眼睛。

      腾地一下,那人脸爆红,红得让她想到上官老爷说的红果子,方才她也是这般,实在是太没气势太丢脸了。

      “这……这位姑娘有……有事么?”红脸学子道。

      还好她不是结巴,不然,一颗结巴的红果子,上官老爷岂不要笑死,她暗自宽慰。“请问公子,这附近的采菊书铺搬到哪里去了,只是几日未来,怎地就成了饭铺?”

      “采菊书铺?”学子奇怪地打量她一眼。

      “不是这个名么,我家老爷明明说是啊。”眼儿眨眨,十分无辜。

      “原来是你家老爷,在下就说姑娘怎么会看那种书。”学子稍稍松了松手中的书,封皮上隐隐露出两字——闻录。

      难道是《国子监闻录》?

      “姑娘,姑娘。”

      她回过神。

      “这采菊书铺姑娘莫要找了,若你家老爷要看,就去街口的孔孟宝斋买几套经史子集吧,俗话说读圣贤书……”

      “有劳公子。”

      她转身就逃,这人根本就是个小老头吧,经史子集,她还不如回去看《玉簪记》。埋着头,她一路狂奔,待到巷尾突然听道。

      “姑娘在找采菊书铺?”

      脚步一滞,她看向巷里,只见说话那人逆光站着,娇小的身子背着个大书箱,活像一只胖蜗牛。

      “小老板?”她不太确定地开口。

      闻言,男装小老板一瘪嘴,委屈似的嚎啕大哭:“陈姑娘,我好苦啊!”

      “我不姓陈。”看着衣袖上渐渐泛滥的水渍,余秭归冷静道。

      “哎?”短暂停顿,泪水复又溃堤,“李姑娘,我好苦啊!”

      “我也不姓李。”

      “那……那是王,不不,刘?还是杨?”

      余秭归看着兀自回忆且装熟的小老板,望天一叹:“先不管我姓什么,小老板你怎么沦落至此,采菊书铺呢?”

      “呜……铺子被为富不仁的奸商给收了。”

      “奸商?”

      “就是那个卑鄙无耻、龌龊下流、满屋子钱臭的上官府!”小老板变成蜗牛型的爆竹,“我原本跟纸坊和制版局说好了赊账,可五天前两家突然联手逼债,连房东也将门面转租给一个饭铺,后来我才知道这背后黑手是上官府!”

      一切始于五天前啊,她有些明白了。

      “孙姑娘是在纳闷金陵巨富为何偏偏针对我这个小小书铺?最初我也纳闷,后来便想通了,其实很简单。”

      不会吧,小老板知道了她才是罪魁祸首?余秭归瞪大眼,只见蜗牛挺胸,竖出两指。

      “嫉妒。”

      “哈?”

      “定是满口铜臭的不良奸商嫉妒我菊门笑笑生的满袖书香、文人风骨,才做出这等丧尽天良的恶事,不过孙姑娘请放心,笑笑生就算粉身碎骨也绝不屈服!”

      “小老板就是笑笑生啊。”以前去采菊书铺,她总是纳闷,怎么水平掉尾的书却能放在最显眼的位置,原来如此。

      “正是,正是。”蜗牛自得一笑,突然严肃道,“还请孙姑娘为笑笑生保守秘密,笑笑生可不想像卫玠一样,走在路上被拥趸们看死了,现在的姑娘都太很热情了,热情得我不得不低调。”

      她嘴角不自然地抽了抽。“原来爱看小老板书的都是姑娘。”

      “可不是,来买书的不是闺阁少女就是深宅怨妇,大魏的女人被圈久了,只能借由话本凌虐男人。啊,我懂了!”小老板一击掌,像是恍然大悟,“说不定那个不良奸商就是被自家女人凌虐了,这才封了我的铺子!”

      余秭归一抖,故作好奇地看向方方蜗牛壳。“小老板的书箱里有什么好书?”

      “嘿嘿,周姑娘你可有福了。”放下身后的移动小书铺,小老板神神秘秘地取出一本手抄本,“这是小生结合了坊间传说和现实经历,刳肝为纸,沥血成书,不眠不休最终写成的最新力作。”

      “《做人不能余某某之龙阳逸史》?”

      “怎样,这个余某某正是时下南京城里最炙手可热的人物。”

      接过书,余秭归翻了两页,输钱不认、有辱斯文、声色犬马、强上书生,最重要的是,这个余某某是男人,她放心了,彻底放心了,只是有一点不好。

      “这个病书生怎么姓上官?”

      “书以寄情,多半承载了笔者的小小愿望,姓上官的被人折腾来凌虐去,嘿嘿。”

      见小老板快活地做起白日梦,她闭口不语,又看了几页,半晌含蓄道:“病书生和浪荡子,似乎有点熟悉。”

      “林姑娘说我模仿?”小老板变脸了。

      她连忙道:“不不不,我的意思是说……”

      “头儿,在这里!”长长的巷头闪出两个官差。

      “竟然勾结了金吾卫,是想赶尽杀绝么!”小老板暗骂一声,一把夺过她手中的抄本,手忙脚乱地收拾书箱,“完了,怎么扣不上,姓上官的,我咒你生儿子没屁 眼!”

      “不太好吧。”她道,只生女儿,难度也太大了。

      “对对,要有风格,风格,姓上官的,我咒你天天被爆菊!”

      “……”

      说话间,几个金吾卫挤进巷里。也不顾扣不扣的上,背起书箱,胖蜗牛转身就跑。

      “快,快,别让那丫头跑了。”

      “老娘是男人,不是丫头!”

      “还嘴硬,王汉马朝,张虎赵龙,今日定要抓到这个丫头!”

      “是!”

      齐齐吼声震得蜗牛一跳。

      “英雄给条出路,做人不能余某某啊!”

      ……
      天上浮云如白衣,斯须变幻为苍狗。

      只是此时在她的眼中,这朵云彩狗牙尖了点,头大了点,身壮了点,最最碍眼的是额上多了三横。可就算是噬人猛虎又怎样,书无好书又怎样,生死如浮云,素交山不移,她还有个过命交情的至交好友。

      抱着刚买的烧春,余秭归走进南山分院。门上旗幡招摇,几个晃眼大字——丙酉年初刊首发。

      院中一色新书整齐摆放着,等待结账的人从门里排到门外,真是盛况空前。余秭归随手拿起一本《江湖逸闻录》,宝蓝色的封皮有些眼熟,打开书首页照例为南山老亲笔,写的是年前北狄之事,让人不得不叹丛鸾笔力之深厚,用字之精妙,既让人身临其境,又隐去了绝密事宜,最重要的是此行几人的真名全以某某代替,就算是北狄人有心报复也难以下手,实在是高!

      只是……这样一来,她就十分不幸地与那个无恶不作的大红人重名了,在心中小小的叹息了下,刚要翻页,页边就被一个莹白指尖按住。

      “这么小气,没付银子就只给看一页?”她抬起头,打趣道。

      “不是我小气,这整屋子的书都要发往邻县的,可不能耽误。”从鸾顺手合起她手中的逸闻录,生怕不平似的压了压页边,墨字丁点不露,而后面色微厉看向分院山长,“还不搬书,要是到晚了,坏了南山院的声誉可如何是好。”

      “是,是。”山长应诺着,转身对客人道,“新刊告罄,还请各位改日再来。”

      堂中登时乱成一团,余秭归抱起那坛烧春,跟着丛鸾走进后院茶室。春光暖暖让人微醉,她掩了个哈欠,刚要坐下,就见丛鸾一踢圆凳,将自己的那个换给了她。

      “这凳子沾了水,你坐我的。”怕她反悔似的,从鸾瞬间坐定。

      “有水也不擦擦。”余秭归白她一眼。

      “没事没事,今日你倒有空找我喝酒了。”从鸾打开酒坛,凑近一闻,“冶城烧春!怎么这么大方?”

      “你一辈子就嫁那么一次,我能不大方?”余秭归眯眼看去,见丛鸾脸上飞抹红云,面容并无不妥,她终于放心了。“原来是真的,我还当林伯骗我。”

      “骗你?”

      “哎,最近子愚逼得有点紧,我有些草木皆兵,对了,林伯让我把这个交给你,萧匡的私房钥匙。”

      从鸾双手接过。“原来如此……”

      “是啊,是啊,可不就是这样,进门前就放心把表少爷交给你,上官府上上下下对你十分满意呢。”

      从鸾一笑:“那你呢,对上官满意么?”

      月眸弯弯,神色变幻。“满意,满意得不得了。”

      “既然满意,何不成亲?”

      “成亲?”她一脸奇怪地看向从鸾,“你不是说子愚太过嚣张,让我先灭灭他的气焰么?”

      从鸾一怔,脸随即又红:“那是……如今我想通了,夫妻本是同林鸟,还分什么前后左右,而且你早点嫁进来,我们也好做伴啊。”

      她扑哧一笑:“一口一个嫁进来,好像你已经嫁了似的,这么迫不及待?来来来小媳妇,与我对饮一杯。”

      刚要往茶盏里倒酒,酒坛就被从鸾扣住。“来人,去山长那把碧云杯拿来,我要同余盟主对饮。”

      乌眸动也不动,余秭归似笑非笑。“用茶盏就好,拿什么碧玉杯。”

      “烧春梨花白,当以碧玉杯,今天你可要听我的。”从鸾嗔她一眼,余秭归徐徐将手撤回。

      “好,客随主便。”

      香醪潋滟,衍着微雨似的青色,一杯,又一杯。

      “阿鸾,我有个问题始终没想通,萧匡是遗腹子吧。”

      “他没出生爹爹就病逝了,刚出生娘亲又难产而死,小小的阿匡真是可怜。”

      “可怜,真是可怜,那他的武功是谁教的?”

      “……”

      “是我眼晕,还是真的,阿鸾你怎么一脸‘我好想说却不能说’的表情。”

      “是你眼晕,阿匡的师傅是谁我哪儿知道,你忘了,他的秘密我从不窥探的,来来来,喝!”

      一杯,一杯,又一杯。

      “阿鸾,你晃什么,是不是坐着不舒服,要不要和我换个凳子?”

      “是你在晃。”

      “我?”她有些大舌头。

      “阿归你醉了。”

      “胡说,我自幼千杯不醉,满上!”

      一杯,一杯……两眼通红,喝醉的大兔子噗通倒下。

      “阿归。”从鸾戳戳软绵绵的兔子,“阿归?”

      “山老。”门外有人道。

      “进来吧。”

      “余盟主睡着了?”

      “嗯,江湖经验毕竟浅薄了点。”丛鸾揉了揉额角,看向醉兔脚下的一滩水渍,“她虽然想到以真气逼酒,却没想到杯上有药。山长师兄,我不过提到碧玉杯,你就想到了‘七樽醉’,做的好。”

      “不不,都是山老料事如神,我怎敢居功。”

      丛鸾微地苦笑:“哪里是我料事如神,若不是上官意提前打了招呼,说只要看到这把钥匙,不论阿归说什么都不要惊讶,恐怕我早就露出马脚了。阿归,你……你别怨我。”

      “山老不必愧疚,毕竟男大当婚女大当嫁,你助人姻缘,也是为自己的姻缘。”

      “嗯。”丛鸾握紧手中的钥匙,“对了,通知上官意了么。”

      “通知了,上官府的人应该快到了。”

      “那就好。”丛鸾站起身,拿起凳子上她捂了许久的宝蓝书册,“方才若不是我急智,就死定了,请山长师兄你务必提醒所有门人,只要看见余盟主,就马上收书。”

      “是。”

      “师兄还有问题么?”

      “关于这期新刊……”

      “师兄但说无妨。”

      “山老笔下只有真实,这点不会有假,只是金陵分院上下一致好奇,这个余某某真在关外强了上官公子?”

      目光不及处,某只兔子隐隐一抽。

      “没错,白桦林惨剧乃丛鸾亲眼所见,个中详情请山长师兄从第二页开始细读新刊,不但有精彩实录,更有旁征博引。青城派的甄女侠、泰山派的贾前辈、血刀门的胡门主,还有丐帮的严长老都亲睹在南下金陵的途中,余某某趁上官公子受伤疲弱之际,对其上下其手,极尽不道德之能事。上官公子非但不怪罪,每每被人问起,总为她辩解,而余某某则鲜廉寡耻,吃完不认。真是见者心酸,闻着流泪,于是乎便有人发出了‘嫁人当嫁上官意,做人不能余某某’的悲怆感慨。”

      兔子皮下青筋跳动。

      “师妹,那些人证可信么?”

      “可信,那几个人赌咒发誓,若是有半句虚言,连曾曾曾孙都没……咳那啥了。”

      “这么毒!”

      “嗯,师兄你要记得告诉分院门人,记史就是记真实,就算这真实超跃了常识,也要对得起良知……”摇摇晃晃,摇摇晃晃。

      “山老你怎么了。”

      “我有点晕。”

      “难道是喝醉了?”

      “胡说,我自幼千杯不醉……咦,这话好像在哪儿听过,在哪儿……在……”

      “山老,山老?难道我真是老牛命,罢了罢了,先把山老扶回房,至于这个……太过危险,就等上官家的人来接手吧。”

      茶室的门轻轻合上,半晌,一只青面獠牙的兔子翻身坐起。

      “七樽醉。”衣袖一闪,左右的玉杯瞬间交换,若不是一个酒深一个酒浅,恁是春光如许也瞧不出半分痕迹。

      过命交情又怎样,还不是重色轻友,至于那个心肠好到天下人为他抱屈的上官公子……先是断她左手,再是除她右臂,做人不能余某某?苍天不公,苍天不公啊!

      一颗红心裂成了两半,冤兔子悲愤下山,就在山重水复疑无路之时,春风一阵吹来了七个胡萝卜仙。

      “老幺,你怎么在这儿?”

  • 作者有话要说:  那啥,第三卷简而言之就是压与被压的较量,以及两只的前缘,没啥国仇家恨,有那么一点点也是陪衬,本文轻松为主,等扑与反扑完成,也就结束了。
    天龙门的胡萝卜仙来了,阿牛兔子还不像大力水手吃了菠菜?上官妖孽,看招!
    那啥,这个菊门笑笑生我很喜欢,正琢磨着配哪根胡萝卜。
    p.s.最近偶勤快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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