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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7、第十三章 ...

  •   是时为冬至的前一天,按说自各府道前来述职的官员应该挤满吏部,可今日吏部官署却显得有些冷清。

      “有什么奇怪的,如今首辅大人正得宠,那些个地方官鼻子可灵着呢。”

      临时被抽调到吏部帮忙的生员们小声议论着。

      “方才我路过文渊阁,那里人山人海别提多热闹,好像内阁才是管理官员的地方似的。”

      “哎,可不是,瞧咱们这除了文书还是文书,连个人影都难见到。真是世情冷暖,可悲可叹啊。”

      “话也不能这么说。”

      “哎?”

      “今天吏部不也来了一个五品官么。”

      生员们停下手中的笔,觑向冷冷清清的朝房一侧。

      青铜雕花的炭盆里有火无烟,淡淡的火光映染在那人的脸上,平添了一抹艳色。

      明明就是个眉目如画的美姑娘,怎么被人传成身宽体胖,一拳打死两头牛的母老虎?还是说江湖女子都这么好看,如此优美的腰身啊。

      心想着,生员先是一愣,再收回目光却见同僚们个个脸色微红,有些看痴了。

      “做事,做事。”互相看看有些尴尬,便咳嗽敷衍道。

      “她在这里可坐了大半天了。”虽然强做无意,可年轻生员的目光却忍不住乱飘,“照说收江湖人为朝廷所用是季大人的主张,按朝廷里的规矩被谁提拔便是归于谁的门下,这人也算是‘新流’一派了,可季大人为何久久不召见她?”

      “也许是她不愿投靠大人吧。”压低了嗓音,有人道,“如今内阁当权,尚书大人每天都待在吏部,已经很久没进过乾清门了。前几日户部尚书吊死于家中,听说下一个遭殃的就是……”

      他没再说下去,只象征性地看了看吏部尚书办公的里间,众人心领神会。

      “哎,可惜了‘新流’啊。”

      “可惜是可惜,但这就是朝堂,你我虽然是生员,可也要及早认清才好。”

      为国为民只是书生的呆气,他们不过是在大明门里学习了几日,便明白了身家性命才是要紧。

      “请问。”

      这厢还在唏嘘,就听有人问道。生员们抬起头,只见那女子已走到这边。

      “您有什么事?”年长一人站起身。

      虽然眼前这人是五品官,但身为男子的骄傲让他叫不出大人二字。

      “请问还要等多久。”余秭归客气有礼地问道。

      “这个要看尚书大人的意思。”

      “那中饭呢。”她又问。

      真佩服这几个长舌公一直说一直说,她可是饿得前胸贴后背,实在熬不住了。

      生员们瞪大眼,仿佛她问了什么不该问的。

      难道大魏官员个个勤勉,已经到了废寝忘食的崇高境界了么。

      鼻尖萦绕着淡淡的果香延绵不绝地挑动着她的食欲,这是皇城里特有的石炭,以枣梨汁与碳末合之为饼,不仅无烟而且好闻。

      这是她刚进吏部时,听一个生员炫耀说的。

      那种姿态与口吻,实在看不出今后会是个枵腹从公的好官。

      “大人……”年轻生员叫住她,但大人的称谓同僚们显然很不认同。收回想要为她引路的心思,年轻生员退到桌后道:“大明门里有供给朝食的太官署,就在上林苑监的西面。”

      “多谢。”

      余秭归磊磊谢过,待出了吏部,只觉天高云淡,所处的皇城仅在方寸之间,着实窄小了点。

      “这就是你们今后做活的地方,大明门里午门之外,这可是五府六部的办公之地,小子们可要瞪大眼好生伺候着。”

      “是。”

      怯弱而胆小的童声让她有些讶异,余秭归平视望去,只见一个蓝衣太监领着一群小小太监一路走来,每行至一座官署前便停下,对着未及他腰腹的娃娃们一通教训,然后留下一两人就地打扫。

      “你,还有你,留下打扫千步廊,每根柱子每寸地都要打扫干净,要让咱家看到一点灰,哼哼。”

      大太监鼻子出气,吓得两个娃娃扑通跪下。

      “是,公公。”其中一个较为机灵,立马回道。

      像是十分满意这通威压,大太监心情颇好地转过身,正打算领着剩下的孩子继续前行,就见五步之外站着一个人。

      咦,女人?官署里怎会有女人?

      双眼溜溜转,转到她垂在腰间的官印上。

      官?女人?难道是那个传的沸沸扬扬,为官员不耻谈及的女盟主?

      这些天大明门里都传遍了,女子当官,这真是大魏开朝一百六十余年最大的笑话。而这笑话正是季大人闹出来的,如今首辅大人风头正劲,他虽只是个管事太监,也要选边站呢。

      想到这,他甚至连正眼没瞧一下,便打她身前径直走过。

      较为机灵的小太监大概从师傅的态度里猜到了什么,他站起身只当余秭归是透明人,对着地上久久不起的小同伴道:“你擦地我擦柱子,我从东到西,你从西到东,听见没。”

      “嗯。”地上的孩子应着。

      “真是,呆里呆气的,别连累我才好。”

      看着小太监头也不回地跑向阳光充沛的东头,余秭归收回视线,蹲下身凝向跪在地上的小人。

      初见时这孩子倒在泥泞的官道上,那一瞬她仿佛看到了自己,卑微的渴望至亲的心情,于是她收下了一枚铜钱。

      方才她从一群小太监中认出他来,还有些不相信自己的眼睛,可如今这么近距离地看着,原来真的是他啊。

      “人都走了。”她扶起他瘦弱的身子。

      “谢姑姑。”

      见他误将自己认成宫女,余秭归也不反驳。

      “才进宫的?”她轻声问道。

      “嗯,月前净的身。”

      净身——

      余秭归惊痛地看着他。

      一个半月前七师兄才将他母子送出直隶,这四十余天里究竟发生了什么,竟让一个好好的孩子,一个好好的孩子……

      “身子还好么?”她问得有些小心。

      “已经尿出来了,谢姑姑关心。”小娃娃还不懂男女大防,照实说道。

      北地的风很锋利,一直割到了她的心里。

      月眸敛了又敛,半晌她才将眼中的惊痛藏妥。拿起地上的抹布,浸到冰冷的水里,在小人惊讶的眼神中,余秭归束起袖边,用力地擦拭地面。

      “姑姑!这…是我的活。”

      “怎么?怕被我抢了差事?”她调笑道。

      “不…不是……”

      “那你在前面洒水,我来擦地。”她头也不抬地指挥着。

      “还是我来……”

      “嗯?”余秭归故作生气地哼声。

      “水洒到地上就成冰了……”他小声嗫嚅。

      秭归一愣。

      “姑姑,这是我的活儿。”小小的身子如蜗牛般跪下,他取过另一块抹布,努力跟上她的身形。

      “你叫什么?”秭归故意放慢速度。

      “我叫吉祥。”

      “吉祥?”

      “嗯,刚才那是我师兄富贵,都是进宫后师傅给取的,我娘叫我娃子。”

      余秭归瞧他一眼。“那你娘呢。”

      “我娘…死了。”

      余秭归虽然猜到,却依旧心痛。

      吉祥努力地擦拭着地面,小手小脸,连着一双瞳眸都被冻得红通通。

      没有再问下去,余秭归低道:“娃子是怎么进宫?”

      “我…”想起宫里的规矩,他连忙改了口,“吉祥是自卖的。”

      “自卖?”

      “嗯,正好碰到师傅来买小娃娃,吉祥就卖了自己,一个铜板。”

      这样的回答是她没想到的。“为什么?”

      “因为吉祥想当人上人。”

      听到稚嫩的声音说出这话,她愣住了。

      “娘是被人打死的……就因为不下心挡了大老爷的道儿,原以为铜板大侠会再来救吉祥一次,他原先救过吉祥救过娘的,可是…可是……”

      她没有。

      虽然这并不是她的错,但她却无法直视那双含雾的瞳眸。

      “吉祥要当人上人,一定要。”

      他狠狠擦地,稚嫩的脸上满是执拗。

      “姑姑?”见她跪坐在地上一动不动,吉祥停下手里的活,“姑姑你怎么了?”

      她一时说不出话,就在这时肚子很应景地叫出声来。

      “姑姑没吃午食么?”吉祥很宝贝地自胸口取出一个破旧的小荷包,小心翼翼地将荷包里的东西放在余秭归的手中,“姑姑吃这个吧,虽然吉祥没有什么好吃的,但这团白面可是我娘省下来给吉祥的。”

      这哪里是白面,这分明是……

      …………
      沐浴后的热气在寒冷的夜里化成一缕烟,突兀地点缀着冬夜。

      余秭归坐在上官府二楼的小窗上,任湿发披肩,她举头望月。

      “有心事?”

      一件大麾覆在她的肩上,熟悉而好闻的男人味自身后传来。

      她没有回头,只迎风摊开手。“今天有个孩子告诉我这是白面。”

      拿起那个小小的白团,上官看了片刻又放进她的掌心。“这是观音土,本是烧瓷的原料,因性粢软,灾年时常被人拿来充饥。”

      今日她进的是皇城,大明门里将观音土误作白面吞食的孩童——

      “是哪个新入宫的小太监把这个送给你的?”

      接到她惊诧的眼神,上官微微一笑:“荒年取饥馑之良家子为阉人,这向来是皇城的规矩,人不到绝境的是断不会选择这条路的。”

      “用着枣梨汁做成的香炭,将以土为食的百姓推上绝境,原来这就是皇城的规矩。”握紧手中的白团,秭归低道。

      “这就是官,这就是民。而有怎样的官,便有怎样的皇帝,物以类聚这是千古不变的道理。”

      任他将自己的湿发撩出大麾,秭归偏头看着那团观音土,目光始终不离。

      “尝起来很像糯米,就是带了点土腥。”

      湿发上的手顿了下,上官徐徐看向眼前人。

      “这个很能抵饱的,就是排不出来,很多人熬不住饿便吃了,结果肚子越胀越大,最后都死了。如果不是遇到师父和师兄,我大概也会这样吧。”

      秀眸里藏抹哀伤,仿佛冬夜里的月亮。

      “铜板大侠,铜板大侠,我原以为自己救了那个孩子,却没想我救得了他一次,却救不了第二次。其实我也知道,就算我救了他第二次又怎样,只要这世道不变,就有不及援手的那一天。可即便明白,心却依旧静不下来。”

      看了一眼被她捏得不成形的粘土,上官眼中满是怜惜。“傻瓜。”

      “嗯,是个傻瓜。”她点头应道。

      他该为她终于愿将心事透露给自己而高兴,还是该为她沮丧的心情而叹息?

      这样复杂的心思他从未经历过,此时也不打算穷究。

      伸手拖住她的腰肢,他将余秭归抱进窗里。

      “现在你可以做一件事。”凝着她略显苍白的秀颜,上官轻道。

      她抬起头,又垂下,脚步微微上前。终于放松了抿了许久的唇线,埋首于他的胸前。

      “傻瓜。”

      将她护在怀里,上官意轻叹着。

  • 作者有话要说:  观音土,取名观音原本是很美好的寄望,可到头来却是催命符。
    古代饥荒易子而食,生吞泥土,这些都是活在富足年代的我们无法想象的。
    秭归虽然凭借武力救了娃子一次,可终究不是长久之计,也没阻止悲剧的进行,现在是时候好好想想了,武功能做什么,江湖又是谁的江湖。
    若说以前的秭归是“自家各扫门前雪,哪管他人瓦上霜”,那与自己相似的娃子的悲剧又说明了什么。
    秭归虽然聪明,可毕竟年轻,以前她帮师傅师兄是出于自家人的私心。可现在她该想想了,五绝的信念是什么呢。
    上官比秭归大六七岁,心思也成熟很多。秭归对他既有男女之情,又有一丝兄妹之意,虽然这点上官会很不满,但小子,谁让你比她大这么多。
    大叔,乃就认命吧!哇哈哈哈哈~
    p.s.今后争取两日一更,有人鞭策了真好,俺就是懒骨头啊,泪水
    哦,娃子以后是兴平帝时候的大太监,很厉害的人物,但不会写到以后,重要的是他被阉了,就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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