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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降世 ...

  •   邪魔降世的时候,万古漆黑如长夜。苏弦降世的时候也一样。
      室外刮着数十年不遇的大台风,整个城市的街道一扫而空,暴风骤雨中几乎没有人出门。她待在一个废弃的大仓库里,周围尽是石膏废料、美工刀、破抹布。杂乱无章的环境清楚地表明:她被抛弃了。
      这个逻辑有点荒谬。作为一个成年人,除非失恋失婚,被抛弃这个词汇并不适用。然而苏弦并不是寻常人,此刻她没有姓名、没有履历、没有档案、没有证件,来去活动都需要监护人的帮助和照拂;被抛弃是很严肃的一件事情。更糟糕的是,她脑中没有监护人的任何讯息。
      简而言之,她没有记忆。——对,你没有看错。她没有记忆。
      寻常人长这么大,会记得自己的父母、自己的好友、自己的仇家、自己的学校和公司,可苏弦什么都不记得。……她似乎是从石头里蹦出来的。
      正如眼下的情形一样。
      混沌中仿佛有件无形的锐器在她身上凿,从头顶到肩部,笃笃笃,当当当,一点一点地,她身上不断有碎屑落下……。慢慢地,苏弦的上半截露了出来,变得具象而渐具活力。——她本想甩甩头,发现很是艰难,废了老大的劲,身上又簌簌落下一些石膏粉下来,她才能将眼珠左右动了动。
      “差不多了……,该上路了。”身后似乎有人在下达命令,“记住,你是殿下最完美的作品。不要辜负我数十年的光阴与期望。”
      谁?是谁在身后说话?
      苏弦此刻无法转身。身后那个人亢奋而神经质,一惊一乍得仿佛炼药的巫师、通灵的小鬼,桀桀的声音让人听了心里抖索。
      而此刻他仍在絮絮叨叨:“你一定很好奇,究竟发生了什么?没关系,过不了多久你便会明白一切。……到时候你可千万要记得,去证明自己、去抵抗黑暗。这是你存在的唯一意义及使命。”
      证明自己?
      ——这个老头嗓子似乎发了炎,说话如同嘴里含了沙子,沙哑而苍老。苏弦费劲力气才听清他说了些什么,可他的意图却让人一头雾水:“证明什么?证明她是个牛人?还是证明她是个美人?怎么说话吞一半吐一半的?”
      当前的疑问很多,苏弦也无法开口说话;死老头又站在她背后神神秘秘不肯现身。这种茫然而无措的感觉让人很不安。
      无形的锐器继续开凿。她的手臂、手肘、肚脐、腰腹慢慢地露出来。随着脚下石膏碎屑的堆积,苏弦一点点地扭动自己的嘴巴和下巴。随着可视范围的增加,她渐渐看清楚自己的样子:——她是一尊石膏像;还是一尊只开凿了一半的石膏像。
      怎么会这个样子?
      这个场面怪诞而且荒谬,若是常人发现自己这个样子,必定惊诧得大叫跑走。而苏弦的脑子就是一块石头,并不觉得自己不幸,也不能开口说话或挪动半步:脚还没凿开呢!
      这老头子一直在旁边絮絮叨叨,恐怕不是始作俑者就是关系人了。
      可苏弦看着自己不人不鬼的样子,并不像常人那般在心里诅咒他,而是拼命扭动脖子和脑袋、企图挣脱石膏的禁锢。这场面如同正在破壳的雏鸡,而她在寻找外面的自由。
      她这边一门心思使劲,死老头却是一刻比一刻兴奋狂喜,他情不自禁地左右走动,期间更是不由得拿硬物击打掌心,咚咚咚的声音苏弦没回头都听到了。
      ——这个老头八成是疯了。
      石像仍在继续开凿。当膝盖渐具雏形的时候,苏弦终于可以说话、上半身也可以转动了。她遏制不住地回头问老头:“我究竟是谁?这是在干什么?”
      长久抑制在石膏中好不容易脱困,她有些累且气闷。按头缓了好一会后,才认真去看这老头的长相。——他看上去年纪一大把,脸上的褶子如同老树的须根,捋都捋不清楚;分明一副行将就木的样子。此刻不知是年纪大、还是累着了,更是直接倒在了桌下。
      “你是谁并不重要。重要的是,我就要死了。”老头气若游丝地倚靠着桌腿,眼睛里半是恐惧半是认命,“你自己去寻找答案。——殿下计划缜密,不会让我们泄露的。”
      他本来上一秒好好的,下一秒就立即要去死。苏弦脑子混沌如一锅粥,木头一般地看着他垂死挣扎,并不知道下一步该做什么。显而易见,在她的世界观里,还没有救人这么一个概念。或者说,没人教过她。
      她这般袖手旁观无动于衷,换了旁人,恐怕临死前也要咒骂她几句、做鬼也不会放过她。可老头似乎对此早有预料,丝毫没有怨怼的意思。反倒是交代后事般地看了她一眼:“生死有命富贵在天。老头子我对不起你,但眼下,我也拿命偿还你了。以后你就靠自己吧。”
      他像一只到了年纪的老兽,阖上老朽的眼皮去了另一个世界,丝毫不管周围的世界多么荒诞离奇,也不管眼前怪人日后的艰难处境。如同班师回朝、请旨卸任,他毫无压力地丢下这战场一般的仓库,一个人走了。
      ……这里是什么地方?这些人都是干什么的?
      苏弦在仓库呆立了整整一个下午,从头到尾想不出什么头绪。——天下还有比这更荒谬的事情吗?谁把他丢在这里的?又是谁把她弄成这个样子?
      还有那个老头,他到底是自杀还是被人弄死的?怎么她刚一降世就遇到这些?
      外面的台风不知什么时候停了下来。呼号的风雨骤停,世界一下子由劈里啪啦变得安静,苏弦在仓库待得太久闷得很,好奇心甚起,决定到外面去转转。

      遇见林寂陌时,她正在一个城中村的破落小屋里。
      呼号的风刮拉着破了的窗户,路上的荒草淹没脚踝。四邻都搬得七七八八,一连拐几个弯都看不到亮灯的宅子。——这里荒凉得堪比野坟。若不是正好处在城市的黄金地段,这城中村三年五载也难得有生人靠近。
      实在是一个拦路打劫、行凶作恶的好地方。
      尾随林寂陌的小混混们也是这么想的。——这个小子的车足以在这个城市的黄金地段置下一处房产,说他没钱是谁也不会信的。……将他倒着吊起来,口袋里定会掉出许多值钱的物什。
      瞅着一个机会,这帮社会闲散人员将林寂陌包抄了起来。杂乱急迫地脚步一声响过一声,人群中心的贵公子林寂陌终于意识到了不对。——这帮人手里居然都捏着钢管样的东西!在这偏僻破落的地方?他们想要干什么?!
      林寂陌脑中闪过不详的预感,和同行的属下阿三对视了一下,两人都叫了声不好,然后心照不宣地往外跑。尾随的那帮人果然加速跟了过来;城中村破败的路上开始出现追赶打斗的声音。
      前后结结实实地挨了好几下;阿三护主心切,林寂陌又不擅长格斗,没一会主仆两人便隔开了。慌不择路地,林寂陌推开一户没亮灯的院子躲了进去。
      这户人家并没有人,反而有一只猫头鹰古里古怪地蹲在门口;打他进门起就一直在他跟前扑棱。——这种少见的猫头鹰都能撞到,城中村真的没人了。鬼城一样的院落、猫头鹰溜圆贼亮的眼睛,林寂陌突觉背后渗人;花了好大功夫把它驱赶开,又喘了好一会,终于想起报警,却发现手机不知在哪里弄丢了。
      “咕——咕——,”门口树上响起了猫头鹰诡异的声音,想起那些虎视眈眈的尾随者,林寂陌头皮扯得更紧了:他没胆出去。
      没得选了,今晚在这过夜吧。
      这宅子虽没人住,生活必须品倒是齐的;林寂陌胡乱梳洗了下,便倒床上了。
      ……今天他应该是被鬼上身了。
      好好地坐着车,他到这城中村来干什么!公司近年的重心是地产项目不假,可这块地批下来也快半年了,早不来晚不来,偏被市井流氓盯上的时候才来。这里连鬼都不见一个,下车不摆明给歹人可乘之机么?——这个阿三也是,大晚上的考个什么察!
      他兀自生气,一会想着方才的歹人,一会忧心阿三会有不测。翻来覆去怎么也睡不着。月光从窗户中流进来,仿佛汩汩的牛奶注入杯瓶。房间内的光线竟慢慢明亮起来。
      ——林寂陌在黑暗中适应了片刻,渐渐看清房间内的陈设。
      斑驳的家具、掉漆的窗棱,椅子还倒在了地上。——这里许久没打理过了。林寂陌看着这寒碜的家叹了口气:林氏集团在这城市如雷贯耳,他作为董事客厅的柱廊都镶着水晶,万没想到还会有这样的时刻。
      也不知是什么人,住在这样的环境里?
      他兀自正想着,突然看见窗户下站着一个人。看那身形线条,……似乎是个女人?
      原来这里有主人!林寂陌立马从床上爬起来、只是觉得唐突:不打招呼进入他人宅子,实在太冒昧了。
      他连串地道歉加自报家门,说的话都快赶上会议发言了。可对面的女人却一点反应也没有:她保持着最开始的姿势,一动不动,一言不发。
      林寂陌等待了许久仍不见回应,终于觉着有些不对了:……这女人仿佛石壁上的画,始终很美,却始终无动于衷。整个屋子的氛围就跟聊斋似的。样样都合理,又样样都不合理。这是弄啥呢?
      他在她眼前晃了晃手:她的头不偏不倚,连睫毛都没有扑扇过。停顿一会之后,他又试探性地推她,——疑惑在下一刻解开:这是一具石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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