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光在等一个人》独角仙

1、回国

　　连姗回国那天，南城雨雪交加，刮在脸上钝钝的疼，薄薄的羊绒围巾抵挡不住七级的大风，爱美人士一件短风衣，短裙，短靴，被冻成瑟瑟北风里一株红了眼的含羞草，腰都直不起来。

　　沈子清车刚刚抵达，就见她矫健的开门踏上后座，一气呵成。他从前座丢了毯子给她，又将暖气调高几度，还不忘嘲讽她，“叫你爱臭美！”

　　连姗裹紧了毯子，咬紧牙关并不想吭声，这变态的天气冻得她神魂俱失。

　　沈子清抬眼看了一眼后视镜，见她瑟瑟发抖，又问，“怎么突然回国了？”

　　他俩原本都在国外签了工作，后来沈老爷子一声令下，沈子清乖乖打包回家，连姗却没有没有这个意向。

　　回公司才三个月，沈子清忙碌异常，空降兵年轻又俊美，公司里一众老人家们面上没有任何意见，背地里却没少给他搅局。他大刀阔斧改革，送了一大半的适龄人士回家养老，虽然倍惹非议，但谁让公司是沈氏集团呢。

　　回国之后两个人平日联系也不多，却突然接到她要回国的消息。

　　她爷爷过世是其一，但他总觉得此时的连姗，好像离她很遥远，再也不是那个会眼睛笑弯成月牙儿，肩膀会轻微耸动着撒娇的模样。

　　更多的是，一种冷淡。

　　连姗嗤笑一声，他们怎么可能让我安心留在国外？

　　同是南城里的名门望族，沈子清对连家的事也略有所闻，自小父母双亡，连家老爷子将她抚养长大，前天刚刚过世，她孤身一人又怎么敌得过那一帮被金钱迷了眼的亲戚们。

　　沈子清食指和中指敲着方向盘，暗自思索着，左拐弯驶过来一辆黑色的捷豹，本应该停车让行的沈子清有点分神，虽然两辆车的司机反应都很敏捷，没酿成大事故，但还是免不了亲密接触了一下。

　　连姗差点被这个急刹撞到头，她视线往车前窗撇了眼。

　　对方车先开门，下来一个年轻挺拔的男人，距离有点远脸看不太清，沈子清解开安全带，朝着对方走过去，对方比沈子清还高半个头，两个人交谈几句，沈子清坐回车里，将手里名片都给她看，“君夜集团的，想收购你们家那公司。”

　　连姗唔了声，并不上心，盯着手里的名片，林颉，总裁首席特助。

　　烫金凸版的几个字印得质感十足，她朝着沈子清伸手，“你名片给我张。”

　　一张白色，一张黑灰，两张卡片的质感怎么差这么多呢，连姗心想，还是把两张名片都好好的放起来。她靠着窗玻璃，“Ethan，我想卖掉公司。”

　　不等沈子清回话，她又说，“我是不是很没用，爷爷一生的心血，我却没有想过努力替他保住。”

　　沈子清被这些话搅得闷闷的，遂开口道，“你爷爷没有想过要你做什么，不然也不会送你出国念设计。”

　　连姗冷笑了一声，一心想她远离这些乌七八糟的事，可是偏偏有些人不让她如愿。

　　灵堂里挤满了亲戚，管家林伯和蒋阿姨见她进来，第一时间迎了上来，三个人眼眶泛红的互相拥抱了一下。

　　沈子清给老人家磕过头才离开，原本他想多留一会，公司电话催了他几次，连姗劝他赶紧回去。

　　她环视灵堂里的人，明明脸是熟悉的，今日看起来，却分外陌生。也许一直都是这样陌生，只是当初不知道。

　　她还记得小时候大伯母抱着她轻声的哄，”姗姗来给我当女儿好不好呀，伯母就是喜欢女孩。”还会给她扎各种新型的辫子。

　　印象里那个说着我们姗姗小公主的人，此刻却在说，“为什么你宁可要糟蹋爷爷的心血，也不愿意让你堂哥接手公司。”

　　她想解释，又想辩驳，眼泪像是忍不住但奇迹般的却也没往下掉，有些言语在喉间翻滚，却终究是什么也说不出来，任由他们指控着她冷血，无情，吃里扒外。

　　做这个决定时便已预料过这种情形，如今虽然预想的对象不一样，然而事情的结果还是一样的。

　　今天送爷爷最后一程，她不想闹得难堪，索性就任他们说吧。

　　几句难听话罢了，伤不了她分毫。

　　陆续有客人来吊唁，连姗便也没空分心了，好在外人面前，还是有那么一点表面的和平。林管家在一旁提点，她还是茫然，16岁离开就没再回来过，南城的人与事，对她来说，早已是模糊而氤氲。

　　即使这样，连姗也打起精神来回礼，间隙里也略扫一眼来的宾客，视线里没有打量或者探究，只是一瞬而过，低头等对方行完礼。

　　她没抬头，便没看见对方扫视了她两眼，只听到对方说，“请节哀。”低下来的视线里看到对方双膝落地，然后仔仔细细磕了三个头。

　　她还礼，仿佛一直不停的答礼，宾客陆续走完之后，林伯跟蒋阿姨也去休息了，她一个人贴在冰冷的地板上，仿佛也并未觉得寒冷。

　　寒冬的风呼呼好像吹进了室内，除了一阵一阵的风声，整个心房空落落，连姗弯了弯嘴角，她竟然没哭。

　　隐约记起幼时跟爷爷对弈，她初学，技艺不精还爱耍赖，那会爷爷只是笑着纵容她，任她悔棋。唯独有个人说，“落子无悔。”

　　那个人，刚刚认真给爷爷磕了三个头。

　　不用仔细去看，也知道那张脸，好看得过分，也冷酷得过份。

　　陆至焉便是这时进来的，连姗只是侧头看了他一眼，便又合上了眼睛。

　　也不知过了多久，感觉身旁也有人躺下，连姗没睁开眼，从小就是这样的，这位表哥，平日里玩世不恭，人傻钱多，可是在这样的时刻，也只有他什么也不问，守在一旁。

　　也没躺几分钟，陆至焉的电话就响了，他坐起身来，也拉着连姗，“我妈叫你搬回兰亭住。”

　　从前爷爷在世时，一直不太喜欢她去兰亭，因为他讨厌所有妈妈这边的亲人，记恨是妈妈的任性，让爸爸早早的失去了生命，所以也连带记恨了外婆家的所有人。

　　连姗点点头，她暂时是不太想回连家。

　　跟林伯和蒋阿姨低声说了几句，她懒懒的窝在陆至焉车后座，一言不发。

　　兰亭的房子一层两户大平层，对门就是陆至焉，连姗推拒不掉，便默默的收下了钥匙，如今她还是第一次踏入这间属于她的房子。

　　连姗庆幸没有欧式华丽的大沙发，没有烫金的壁纸，主色系几乎发白的浅粉色，极简风格，唯独冰箱里塞满了食物和水，陆至焉拧开一瓶可乐递给她，自己顺手又拿了瓶白水，问她，“要不要吃点什么？”

　　连姗摇摇头，觉得又累又倦。

　　陆至焉端着面条出来才看见她已经睡着了，他轻笑了一声，从房间拿了一床毯子给她盖上，刚刚应该没看错吧，粉红色的房间，陆至焉感觉内心受到了一万点创伤，可能这才是老妈亲生的吧。

　　沈子清再联系上连姗，已经是一周后。

　　古色古香的包房内，连端茶水的服务员都别有风姿，个个淡雅得体的浅色旗袍，举手投足都意味十足。

　　沈子清背后的屏风上，枯藤，老树，行人，然后是大片大片的留白，连姗一直盯着那一片空白。

　　见到沈子清，连姗皱巴巴的小脸才舒展了一点，她从包包里拿出厚厚一叠纸递过去，“子清，你帮我看下这些协议。”

　　沈子清一页页的翻着，像是念书时用过的好学生，服务员进来添茶水还多看了两眼。

　　看完后，沈子清把文件丢给她，“没什么问题，条件还不错，不过附加协议你看过没？”

　　连姗摇摇头。

　　“他们保留了你的股份，条件是要你去君夜集团上班。”

　　连姗呆愣在那，半晌没说话，过了会微微一笑。

　　既然躲不开，不如就面对吧。

　　入职的第一天，恰好公司的女员工们三三两两聚集在茶水间八卦，她端杯咖啡在一旁坐着，默默听了起来。

　　“你们说是大老板比较帅还是小老板？”问话的这个是32楼人事部的周兰玉，活泼又开朗，前些时通知连姗来上班的就是她。

　　大家纷纷讨论起来，“我喜欢小老板，刚入职的时候他还帮我捡过资料呢。”

　　“我也喜欢小老板，温柔男神是我的菜。”

　　“me too。”

　　“我觉得大老板不错。”

　　大家纷纷打趣说这话的女孩子，连姗也看了一眼，头发是温柔的黑长直，长相是温婉的小家碧玉，抿嘴笑的时候嘴角还有一个深深的酒窝。

　　周玉兰笑了一声，“说起来，公司成立到现在五年，我都没见过大老板跟哪个女人有关系，连个绯闻都没有。”

　　又有人接着说，“没准是受过感情伤害呗。”

　　连姗在一旁腹诽，见没人吭声嘴巴没憋住，“没准喜欢男人呢。”

　　茶水间里死一般的寂静，连姗抬头，背后说人坏话果真是要遭受报应的，她天人交战，是拔腿跑还是装鹌鹑。

　　倒是一道温柔低沉的声音响了起来，“都散了吧，回去上班。”

　　不用抬头，连姗也知道那是陆至焉，刚才她们评价很高的小老板。

　　连姗赶紧起身，准备混在人群里偷偷走掉，陆至焉拉住她，“连姗，你给我站住。”

　　连姗脑袋轰的一下炸开了，那些还没走远的女员工走得更快了，这下没法在公司装小透明了。一想到这个，朝陆至焉狠狠瞪了一眼，抬起头却撞见另一道视线，不同于陆至焉的熟稔和戏谑，那是冰冷的，漠然的。

　　跟她视线撞上，对方迅速的撇过头，转身走了。

　　陆至焉追着他的背影喊，你不是要喝咖啡吗？

　　“送来办公室。”步子没有停顿，话语却远远飘过来。

　　眼前的陆至焉斜靠着吧台，双手交叉，脸色不那么好看，连姗瞬间气势就矮了下来，她讨好的笑：“表哥，我不是故意的。”

　　陆至焉冷哼一声，一双好看的桃花眼盯着她，“你们家那些人解决了？”

　　叹了口气，跟沈子清的绅士不同，陆至焉有点痞气，他绝不会听见连姗的顾左右而言他就放弃追问他想知道的事。

　　她叹了口气，“大表哥，这件事你别管了。”

　　“当我爱操心呢，我又不是八婆。”陆至焉冷笑一声，端起刚刚煮好的咖啡，妖娆的走掉了。

　　回到办公室同事就纷纷凑上来，连姗见躲避不了，只能说是远房亲戚。这话，反正有一半对。

　　跟连姗同一批入职的林小艺兴致勃勃：“陆总，单身还是名草有主？”

　　“大概，可能，应该…”见连姗卖着关子，旁边的众位女士怒了，大有集体上来把她掐死的冲动。

　　连姗微笑，“单身…吧。”

　　她心想，这位大表哥常年不打烊，也难说他到底是不是有固定女朋友，年纪小的时候，已经换女朋友比换衣服还勤了，现在人届中年，可能只会更歪了吧。

　　话音刚落就见周围同事眼神都亮了起来，林小艺再接再厉，“那，陆总以前女朋友是什么类型的？”

　　连姗仔细回想了一会，想起陆至焉好像来者不拒，涉猎广泛。

　　她调皮的眨眨眼，“好像没有理想型。”

　　周围的女同事仿佛得到了满意的回复，一一的回了自己位置。

　　连姗摇摇头，手机却在这时响了起来，她接起电话，“子清，什么事？”

　　听完电话那头温和又淡定的声音，她轻笑：“沈总，我的出场费可是很高的哦。”

　　沈子清在电话里闷闷的笑了起来，声音低沉悦耳，“对，我们小九，价值万金。”

　　连姗下意识看了眼时间，对电话那头说，“我五点下班，你掐着时间来吧。”

　　林小艺朝她挤眉弄眼，“男朋友啊？”

　　原本连姗想否认，长睫眨动几下，她笑了笑。

　　同事之间也没必要什么话都说。

　　沈子清到得非常准时，粉色的g5简直是亮瞎了一众员工的眼，还骚包的停在公司班车旁边，连姗朝着秘书室那几个女孩子挥挥手，车子迅速的驶离。

　　两分钟后，陆至焉去秘书室，几个年轻的女孩子还在忙碌着，新员工既然都在，他环视一圈后问了句：“连姗呢？”

　　一个圆圆脸的女孩迅速的站起来，“她男朋友接走啦。”

　　陆至焉眼神闪了下，死丫头什么时候有男朋友了。

　　沉浸在自己思绪里的小陆总完全没注意身旁人紧皱的眉头，直到对方问他，走不走。

　　他挠头，晚上你去吗？

　　对方摇摇头，你去露个脸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