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雁门》云山今

3、骤雨

　　中和十五年。
　　天下大比刚刚结束，正值浓夏时节，南麓书院中绿树阴垂画檐，影影绰绰洒下一袭草木清芬，在树下，两位少年席地而坐，同天光云影一般倒映在池塘中。云雀穿梭树间，鸣声雀跃，与远处笙歌遥遥相和。
　　然而一道冒冒失失的声音打破了这份宁静。

　　“喂，阿岑，你说谁能想到四年一度天下大比居然被一个名不经传的人夺了魁首呢？”一个着玄衣的少年眉飞色舞，“就是那个姓步的。”
　　他身侧的白衣少年并不答话，仍然在低头认真地拭剑。

　　莫宵行又把头伸过去一些，压低了声音：“听说那还是个罪臣之子，他夺了魁首，把老皇帝脸都气歪了。强扯着嘴角，说秋天就让他到雁门，跟着魏帅，好为国效力云云。”
　　说着，又把嘴角一撇，道：“我看就是把人扔到边塞，眼不见心不烦吧。你觉得呢？”

　　白衣少年挑眉，没说什么，只是揉了一下凑近来的一头乱毛。

　　他站起身来，敛了敛浸透在碧水中的衣裾，青苔的颜色寸寸漫溯上来。
　　他抱起剑，轻道，“回去吧，要下雨了。”

　　答非所问。
　　莫宵行不悦，却也无可奈何，他摇了摇头，却听到骤风扫过密林的声音，云雀惶归，见天空重云密布，被一种浓重的灰黑色所笼盖。
　　闷热的夏日，天似穹庐，笼盖四野。
　　的确是要下雨了。
　　只怕还是一场不小的雨。

　　离开的道上，他还不忘数落岑奚：“你人倒是不冷，就是话太少了，人家能抱美人，看你天天只能抱着剑。难不成要和剑过一辈子吗？”
　　岑奚却笑：“求之不得。”
　　话音未竟，两人却已远去。
　　*
　　翊京。
　　大雨滂沱如注。
　　百尺危楼屹立于鼓乐街之侧，彩楼欢门依旧如常。连同万家屋舍的瓦脊一同融化进灰色的背景中。

　　被谈论的主角此时正在翊京最有盛名的欢楼里，化了名，易了容，和新认识的朋友谈天说地。
　　好巧不巧，谈到最近的天下大比。那朋友想了想说：“想必小友也听说过天下大比的事情，那步栖迟能够以毫厘之差胜过‘天下潮’首席弟子，也真称得上是‘英武不凡’了。”
　　步栖迟抿了口茶，毫无惭愧之意地点了点头：“一定一定。”

　　那人上上下下打量了他一眼，道“盛传那可是条凛凛的大汉，估计有两个小友那么壮吧。”
　　步栖迟抽了一下嘴角，面色如常地点头：“是是是，兄台可真是见多识广。”

　　对面面相二三十岁的青年微微眯起眼睛，插道：“现在他被派到雁门去，怕也不是什么好差事。”
　　“现在人们倒是安逸，都忘记‘外患’怎么写了。”
　　“现在魏帅在雁门，边关尚且无事。但倘若魏帅出事......”
　　“照我所料，不出三年，北猖必来进犯。”
　　他的声音不大，但字字掷地有声。

　　“话不能乱说”，步栖迟停顿了一下，“何以见得？此次天下大比总也算得天下盛会，可称华灯如带，花光满路，八方争凑，万国咸通了。”
　　话音未落，那人便打断道“呵，粉饰太平罢了。”

　　步栖迟这才认真打量起对面的人，适逢骤雨，外面天色阴沉，见他半边脸都隐藏在阴影中，长得不算好看，是方士口中的薄命相，唯有一双桃花眼微微眯起，显得狡黠灵动。

　　那人似乎有所察觉，便笑道：“幸会，我叫江离。‘月离于毕‘的离。”

　　百尺朱楼之内，光线晦涩，不辨昏昼。
　　百尺朱楼之外，听得一声惊雷乍响，乌黑如墨的云层翻涌如浪，压得一座都城喘不过气来。

　　中和十五年，下了一场不小的雨，无论是在南麓，在翊京，还是在这个王朝的生命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