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剑断善恶》近水日悬

53、嵯峨剑戟

　　要判断万丈山庄的庄主与少庄主夜间休憩在哪，其实很简单，只要掌握一个根本原则就是了，哪边的暗哨越多，哪边的人就越重要。

　　赵渡身着黑衣，脸上戴着一个可笑的面具，正是他此前数次“以武会友”的装扮。

　　一刻钟前他站在藏经阁顶楼的圆攒尖上，夜观万丈山庄。无他，此处是前院地势最高的地方，同时，他也是顺路来访，只可惜没在三楼茶室中找到有用的东西。

　　他想要的《玄真妙法心经》没找到，消息倒是听到了不少。他伸出自己的手，发现在月光下，他的指尖果然印着数道斑鳞状的浅青色痕记，并不能以手搓去。

　　不过他也不是特别在意这个。偷听了一会儿对话，确认师兄无恙后，他也同时确定了少庄主所在的后院究竟在何处。

　　赵渡运行轻功，仿若一道飘忽不定的鬼魅黑影在院墙檐廊间穿梭。对于巡逻守卫，能避则避，实在躲不了，就绕后点了对方的睡穴了事。

　　虽说是杀人的效率更高，剑光闪过就能割喉数人，在空中连成一道血珠子串起来的细线。但他目前还不想在万丈山庄惹更多麻烦。

　　大概消耗了半炷香不到的时间，他潜入了少庄主所住的内院。那里面的种种装潢陈设除了未曾逾制，其余的奢美甚至不下王府，即使在夜色中也能看出就连块地砖都未曾有过缺角，更不用说其他地方，更是精心维护。

　　在外间的两名小厮醒着守夜，在火炉旁坐着，两眼睁得大大的，大概是喝了浓茶，提振精神。有一扇侧窗开着通风，他们隔会儿时间就整理木炭，防止熄火。可见山庄规矩严谨，被教训得丝毫不能松懈。

　　另有一名侍女睡在外侧的小榻子上，盖着一条厚被褥。然而这也只是浅眠而已，一旦少庄主夜间有什么需求，第一时间就要起来应答伺候。

　　赵渡破窗进入时悄无声息，当那小厮看到这黑衣人时刚要放声大叫，却一头栽倒在地，无相法的内功点穴足以凌空一指，击中耳垂下方凹陷与枕骨连接的中点处，若是他以前的功法自然没有这等奇效。这部功法在无相府中令人前赴后继地想要练习，奉为天下魔功第一，必然有它的过人之处。

　　他跨过地上两具昏迷的肢体，如法炮制处理了这名在榻上休息的侍女，掀开挡风的帘子，赵渡站在阙龙逢的卧房中，这里的熏香味道极重。

　　用的是上好的龙涎香，不过赵渡闻不惯，只感觉熏得脑袋发胀，倒不是中毒了。

　　忽然，从纱帐里飞出一柄铁戟，原是阙龙逢夜半并未怎么入睡，察觉到外面的小厮与侍女呼吸变化之后，立刻意识到是有贼人前来。

　　待赵渡出现后，他便抓住放在床边不离身的兵器，也即是一柄铁戟直冲赵渡的命门而来。

　　这本是一种战场上杀敌的利器，但阙龙逢用的这一把将样式大幅度改动过，只保留了双面开刃的前刺和勾留的援，用鎏金包边，绘有龙腾虎啸的图案纹样，下束玉环，能够手持的铁柄要比寻常铁戟短很多，大概就和一把普通的佩刀差不多长，因此很方便随身携带。

　　与此同时，他另一手出掌往衣架上一拍，掌风震起了搭在架子上的外袍，被凌空一抛后随即披在身上。

　　赵渡拔剑一挥击退了铁戟，阙龙逢纵身向前穿衣后，顺势握住铁戟。这两个动作衔接极为自然潇洒，可见他确实有几分本事，而非因着万丈山庄少庄主的身份被花花轿子人抬人。

　　“少庄主且慢。”赵渡横剑在前，说道，“我可不是来夜袭的，而是有事相商。”

　　任谁大晚上发现床边站着个陌生人都不会高兴。阙龙逢有些愠怒道：“你都闯进了内院，还好意思说自己不是偷袭？”

　　“你可曾闻到血腥味？”赵渡反问，“你的一名侍女加两名小厮都在屋外睡得好好的，可见我并没有滥杀无辜。若我真有心来杀人，何必留他们性命？”

　　“或许是你担心血腥味会让我惊醒过来。”阙龙逢并不怎么吃赵渡这一套说辞，这种谈判换楚秀过来可能更有效，赵渡戴着面具，又穿一身黑，在外形上就给人阴邪之感。

　　“坦率来说，我不在乎你会不会提前醒。”赵渡笑了笑，“你要是想跟我接着打，我也奉陪。正好让我见识一下名满江湖的万丈山庄少庄主阙龙逢到底有何本事。”

　　阙龙逢斟酌片刻，觉得不明不白地开打也没什么必要，鉴宝大会海纳江湖侠士，弄出个有人夜袭少庄主的大事，似乎有损山庄颜面，又加上那人说是有事相商，就问：“长话短说，你是为何而来？”

　　“我刚才去藏经阁三楼看了一眼，发现一件怪事。”赵渡完全没把阙龙逢长话短说的要求放在眼里，反而跟说书似的，还有前情提要，“木架上的古董珠宝琳琅满目，真叫人目不暇接。但我欣赏时却发现几件四十多年前抚定王府的旧物。这不是很奇怪吗？“

　　“据我所知，万丈山庄与抚定王一脉并无姻亲联系。更何况那一年王府因违逆抄家，上上下下都被皇城司抄了个底朝天，什么金银财宝都悉数充公了国库。”

　　“还请少庄主解惑，这些赃物为何又出现在了万丈山庄藏经阁？”

　　“山庄与王府数十年前来往过也尚未可知。但那必然是王府出事之前的往来了。我万丈山庄绝不可能与罪臣勾结。”阙龙逢皱着眉道，“再者年数久远，此事我并不知情。”

　　“你这厮，连藏经阁都闯了去？”

　　阙龙逢倒是没有忽略过这黑衣人话中的细节，若是平时，这等贼人早已被他用铁戟大卸八块。但刚才两人仅仅交锋了一次，他突袭面门的杀招就被此人似是轻描淡写般化去，阙龙逢就发现这是个旗鼓相当的对手。

　　“不过是进去参观了片刻，并未拿什么东西。”赵渡说道，“只把我当做观光客就好。少庄主以为呢？”

　　阙龙逢的回答是手握铁戟横向一挥，刃口横着滑向黑衣人的手腕与胸前两处，铁戟如同游龙般变划为啄，赵渡挥剑绞缠铁戟发出刺耳的碰撞之声，同时斜步上前，往阙龙逢的右肩出掌，把人往后逼退了一步，继续不紧不慢地说：“少庄主莫要着急，等我把话说完了再打也不迟。”

　　“而在当年那些抄家的物什中，其实最贵重的不是那些金银珠宝，而是一本名为《玄真妙法心经》的功法典籍。这本心法对于身体健全的人来说，没有什么太多的用处。它最大的功效是能重塑心脉，无论是先天不足还是后天有损，都可以通过此心法脱胎换骨。“

　　“这里头的作用，少庄主恐怕比我更了解吧？”

　　其实在黑衣人说出《玄真妙法心经》之时，阙龙逢就已脸色大变。这事本不可能为外人所知晓。他出生时就心脉虚弱，虽用种种昂贵草药调理身体，都无法弥补这一先天不足。

　　阙仲褐十分宝贝这一嫡出的长子，更有让儿子习武的雄心壮志，不可能让全天下的人都知道他的儿子先天心脉虚弱，不是练武的材料。因此从未对外提起过，所有的药材都是万丈山庄私下采买。

　　看到药物无法起到效果，在阙龙逢六岁时，本来不应该踏入习武一途，但阙仲褐却拿出了一本不同寻常的功法，由当时的山庄门客郑滂代为教导。

　　这人虽然嗜好可耻，不光喜好男色，尤其喜欢玩弄娈童，但却很懂得审时度势，并不敢将手伸向拥有少庄主身份的阙龙逢，再加上有阙仲褐从旁监督，因此只有段寻常的师徒之谊而已。

　　待阙龙逢彻底学得了这一本《玄真妙法心经》，大约花费了尽八年的时间，在第二年时，他的心脉就有了极大的好转，因此习武已经不成问题，正如普通的有根骨天赋的孩子那样，从十岁左右正式打下练武的基础。

　　可以说没有这本心法，阙龙逢就绝不可能踏上习武之路，但这本心法到底是什么来头，他一点也不知情，也没有费心去打听。毕竟对他来说，这就是个只起到辅助的功法书籍而已，早已被抛之脑后，远没有他日后学习铁戟的《太平戟法拾遗》和另一套主修的内功心法来得重要。

　　“不错，我是练过此心法。”阙龙逢承认道，这黑衣人调查得比自己还清楚，他已经没有否认的必要，“但这又如何？谁规定天下就抚定王府有这一本心法？再者，抚定王府违逆一案早已是不知多年之前的老黄历。你提此事又有何目的？难道你还想控诉山庄与王府勾结不成？那也太过荒唐。”

　　“与王府勾结到不至于，与皇城司呢？”赵渡说，“我可不是为了办案来的，说这么多，只是想请少庄主斟酌一二，是否值得为了这本区区心法，染上不值得的陈年官司，而无端令万丈山庄多年经营的江湖侠名陷入非议之中？”

　　此时此刻，阙龙逢终于弄明白这个人深夜造访的目的，他说道：“你想要这本心法。”

　　“不错。”赵渡点点头，“如果它在你手中，事情就好办很多不是吗？省得我再去劳烦老庄主。半夜叨唠长辈，似乎是有点不够妥帖。”

　　接着，他举起剑，但并没有起势，只是顺手挽了个剑花，说：“是战还是和，少庄主自己选吧？”

　　阙龙逢沉默片刻后，觉得这本心法固然有些价值，但似乎又犯不上把这事弄得满江湖皆知，一旦真的打起来，必然会惊动整座山庄，届时这黑衣人大声嚷嚷刚才的内容，被那些贵客听见，怕是有损山庄声明。

　　再者，如果他说的不错，这本心法的来历的确不够正大光明，那么此等赃物脱手，也不失为一条解决的路子。在山庄中已经没有人再需要这本《玄真妙法心经》了。他考虑再三，终于放下了手中的铁戟，对蒙面人说道：“我答应你的条件。你拿走这本心法，此后勿要再来山庄纠缠。如若再闯，就是与我万丈山庄为敌。”

　　“等等，还有一事。”赵渡抬起手，向阙龙逢展示手指上的青痕，“少庄主不如好人做到底，帮我把这个痕迹给消除了吧？”

　　“...”

　　阙龙逢额头上的青筋一跳，真想回身一铁戟把这人戳个窟窿。然而，这也是个合理的要求，毕竟这个痕迹无法用水去除，第二天如果要查，很容易就暴露行踪，这人要不到除去的方法，肯定不会善罢甘休。

　　他从书架上找出这本放了多年未曾打开过的功法，以及一瓶可以祛除粉末的香露，一并丢到赵渡怀里，冷冷道：“现在可以走了吗？”

　　正当赵渡要离开时，院外传来三声尖锐的箫声，看来那些巡逻的守卫终于发现有人被点了睡穴，拉起了警报。他把两件物品揣进怀里，接着从原路的窗户中跳了出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