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剑断善恶》近水日悬

49、青编书白雀

　　讲解宝物的拍卖师是个有武学底子的人，似乎是专门找了有狮子吼功夫的门客，说起话来声音响彻全场，哪怕是坐得再偏远角落，也能听得一清二楚。他口齿清晰，官话的腔调略带点绵州口音，影响不大，说的都能听懂。

　　他并不是自己介绍，而是依照着一本册子，依样画葫芦地念出来，上面的内容比楚秀收到的那本《琳琅总集》更为详实，把发钗的材质和上面镶嵌的珠宝以及主要工艺，全都一五一十地说明了。

　　但和册子上的一样，这番讲解半个字都没提到这枚发钗出处。

　　这里人多眼杂，又高手如云，楚秀不想乱说话，就跟赵渡使了个颜色，悄悄拿起茶盏往桌上泼了一点也就指甲盖那么多的水，用手指沾着在上面写道：赃物？

　　赵渡瞥了眼桌上的字，轻轻颔首，用手掌凌空一抹后这些水就被内力蒸发得无影无踪，看上去他只是去附近拿个酒壶给自己斟酒而已。

　　他笑眯眯地又给楚秀夹了一筷子稍远的莲花鸭签，这道菜的制作工艺同样很复杂。

　　万丈山庄选了品质上好的青头鸭的胸脯肉，细细地切成条状，再用盐与胡椒等香料腌制入味后，裹上蛋清、面糊和芝麻油上浆，之后再用猪网油包裹馅料，旺火蒸熟后再裹粉油炸，再斜切成腰圆的形状，在盘子中层层叠叠摆出莲花式样，最后搭配葱白与甜酱等蘸料一并端上来。

　　这道菜很久之前他和楚秀去酒楼点过，也只有大酒楼才肯做这样的工序复杂的菜色。

　　旁边埋头苦吃的夏侯馔早对此情此景见怪不怪了。要是赵渡殷勤地给他夹菜，夏侯馔肯定会怀疑菜里被下了药，今日就是他的死期。

　　这讲解长且无趣，要是没有这些饭菜分散注意力，夏侯馔没准能听得昏睡过去。拍卖师大概讲了有一刻钟，这枚凤钗就被戴着鲛绡手套的侍女小心地取放在铺有丝绸软垫的玉盘上，端着在大堂的贵客面前依次近距离观赏了一圈。

　　接着他才和前两件宝物拍卖一样，宣布有意向者可告知身边的山庄侍从，二三楼贵客凭玉牌或木牌参与竞价。

　　这些竞价都是秘密进行的，由卖方挑选最合心意的交易条件，倘若卖方哪个条件都看不上，可以选择保留。整套流程结束之后才会进行下一样宝物的拍卖。

　　此等拍卖本该和他们没什么关联，没想到赵渡忽而向站在角落中的侍从招手，解下腰带上系着的木牌说道：“劳请禀报竞价。”

　　楚秀微微有些惊讶，问：“你对这个感兴趣？”

　　若是夏侯馔想竞价他必然是想买来送给家中的女眷，或是攒下来以后送给心上人。但赵渡想要这个，又是为什么，楚秀有些不明白。

　　“反正无事可做，试试又何妨。”赵渡笑了笑，选择避而不答。楚秀心道你要用这个试水怎么不选上一件岷州铁城堡拿出的金漆细鳞铠，那个起码还有些实用性。不过，他没拆赵渡的台，心里想想就算，大不了晚上再去问师弟下场的缘由。

　　竞价期间，为保公平并没有马上进行下一样藏品的讲解，而是请了数十名乐师在台下演奏。

　　大概是出于对来自少林的普济禅师和武当、灵墟等有道教背景门派的重视，演奏的乐曲都不是青楼楚馆盛行的靡靡之音，而是以庄严清净的禅乐和道调法曲为主，例如普光佛曲、白鹤飞、步虚辞等诸如此类，堪称仙音绕梁，仿佛这鉴宝大会是开在三十三重天之外。

　　这些曲目夏侯馔从没听过，他最多听过酒楼里的弹唱，那都是伴随通俗易懂的唱词，哪像这些个如此高深莫测，更不用说其他比夏侯馔更不通文墨的草莽武夫，不是听得昏昏欲睡，就是压根没进耳朵，只顾着喝酒吃肉。

　　换做别的时候，要是酒楼中演奏这些个寡淡无味的“鸟曲”，那帮人必然是要掀桌子叫店家改换曲目，只是底下宗师坐镇，高手云集，无人胆敢造次罢了。

　　那个侍从拿了赵渡的木牌出去，不久后又回来，对赵渡说道：“共有五人竞价，赵公子在最末位，还请稍等片刻。”

　　想也知道这顺序是按天地玄来排的，谁地位越低谁就等得越久，赵渡收下木牌后就点了点头，又安心吃了一会儿菜。

　　白鹤飞演奏到后半段时，隔间外有穿桃红色夹袄的侍女进来，请赵渡前往一楼正厅后的尊闻堂一叙。

　　赵渡就起身跟着走了，在侍女的带领下两人并没有朝着来时的楼梯口下去，而是七弯八拐来到了一处用花木掩映的连廊，掀开挡风的帘子往下走出去，竟然是到了楼外的环廊，又绕着走了一圈，绕回了正厅之后，全程都没有见到其余客人，可见这路线专门考虑了竞价的私密性。

　　尊闻堂门口有左右两个提刀护卫把守，如同门神一般，这是明哨，附近更有十余个暗哨，都是为了防范宝物失窃，或出现挟持卖主等意外。

　　赵渡出示身份后跟随带路的侍女走入了尊闻堂中，这地方应该是由于鉴宝大会而更改了布局，正堂前的椅子和四面墙上的挂画题字都被撤走了，改用了缂丝山水屏帘、珠纱罗帐与花木盆栽、玉器木雕之类做曲折装饰，增添了进深，来往的侍从人影绰绰，又添一份朦胧，冲淡了财物交易的世俗之气。

　　通过了这条曲折路径，最后他被指引到在一张巨大的屏风面前坐下，这是一张绘有万丈山庄附近山水的屏风，赵渡看了两眼就知道它上面进行了诸多艺术加工，画得仿佛蓬莱仙境一般，绝不可能把山庄的地形就这样透露给来客。

　　这张木雕四面屏风丝毫不透光，应该是在背面还进行了遮挡，因此看不出人影。但赵渡能从呼吸的气口就能判断出屏风后面有两人，且是一坐一站，站着的人有内家功夫傍身，敛息的功夫还算不错，但坐着的那个内功底子就很浅薄了。

　　侍女把他带到之后就离开了，片刻后过来给赵渡上了一盏清茶，就朗声说道：“第五位客人已至，还请两位在半炷香的时间内商量交易事宜。”

　　说罢她就离开了此地，与此同时原本在尊闻堂的侍从也全都退到了屋子之外。

　　还没等赵渡要说什么，屏风背后的卖主就说道：“敢问阁下尊姓大名，又是何门何派，这枚金钗价值甚高，我不与隐姓埋名者做交易。“

　　这是个年轻女人的声音，想来约在二十余岁，是那个坐着的人所说。

　　赵渡道：“自报家门倒也未尝不可，只是这身份对你开出的交易条件是否有影响？”

　　“并无，我开出的条件是人，不论买家是谁都不会变动。”那女子答道，“无论阁下是何种身份，都不会影响我提出的条件。”

　　她的话语已经暗示的很明显了，只想知道来者何人，且并不在乎那人是正是邪。

　　“在下赵渡，乃是无相府内门弟子，诚心想要求取这枚金钗。还请告知交易的具体条件。”

　　“原来是赵公子。”年轻女人轻笑着说道，“这么看来，我的条件倒是达成有望了。不知赵公子是否听说过白雀庵？”

　　“邢州白雀庵？”赵渡听了直蹙眉，“天下四大尼姑庵之一，怎能不有所耳闻。庵中妙善师太的‘千手千眼’乃是当世武林绝学，极不好对付。”

　　“不错。”女人答道，“因此当我一提白雀庵时，前面那四个人都打了退堂鼓，不愿招惹那帮尼姑，我想赵公子应该不会也与他们一样吧。”

　　赵渡说道：“要我单纯去那走一遭是无妨，但要看你是想找人还是杀人了。如果是后者，这枚金钗可不值得我卖命。”

　　“只是找人而已。若你能找到并将她带出来，我另有重礼相谢。至于期限，则是在三个月之内，我要收到你准确的回复，如若交易失败，这枚金钗你必须返还于我。否则作为担保者，万丈山庄将会向全江湖发布关于你的悬赏。”

　　这就是万丈山庄敢于举办这么多年鉴宝大会的底气所在，作为势力庞大的担保方，无论是卖主还是买主失信，都能够向天下人发布重金悬赏，或由山庄进行追查勒令归还，这么多年无一失手。

　　“不知姑娘能给出的重礼是什么？”赵渡沉吟片刻后，说道，“实不相瞒，我既不缺钱，也不缺灵丹妙药。想要这枚金钗，仅仅是我看上了这个款式，觉得合我的眼缘罢了。如果这份重礼也同样合我的心意，当然，除了妙善师太本人，不论你找谁，我都能保证在三个月内就将人带出来，决不食言。”

　　屏风背后坐着的女人思索了片刻，回道：“我听说无相府中的弟子，人人都渴望练成《无相法》这一顶级魔道功夫。据传谁能够练到第三重，无相上尊就会亲自出关将剩下的功法传授给那人，更能夺得无相府尊主之位。可惜到目前为止，连练到第二重的人都没有。”

　　“正是如此。敢问姑娘对《无相法》有何见教？”

　　“我能拿出《无相法》前三重的心得体悟，正是无相上尊当年亲手书写的原本。对你而言这份礼够重吗？”

　　闻言，赵渡挑眉一笑，道：“自然是足够了，姑娘诚心诚意要做交易，我就断然没有犹豫的道理。”

　　“很好，赵公子真是个爽快人。”

　　接着从屏风后走出一个穿着利落劲装、身形高挑的女子，眉目被面纱所遮掩，她手中握着一个卷轴，递给了坐在椅子上的赵渡，接着就一言不发地回到了屏风后边。

　　赵渡展开卷轴一看，画面中同样是一名女子，看着才二八年华，即使在画卷之中，一双凤眸仍然夺人心魄。

　　“她如今应该已有近四十岁了，必然已经老去不少。”坐着的卖主说道，“但这副画像对于五官的勾勒是准确无误的，想来赵公子应该有推断的本事。”

　　“这个自然。”赵渡道，“待我探明了位置，该如何联系你作下一步交易？”

　　“三个月内若你进入白雀庵，找到这个人，那么就传信给邢州城中隆尧客栈掌柜，暗号为白佛二字，届时就会有人与你联络。如果你把她带出来，那么无相法的体悟手抄就会当场交予你。”

　　“我明白了。”

　　“倘若赵公子没有别的疑问，这枚凤凰钗现下就交给你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