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剑断善恶》近水日悬

46、金窗夹绣户

　　姜浸起得很早，天微微亮，她就已起床。听见在院中巡逻的仆役此时正在换班，她打开门去，问这会儿有没有热水，那小厮说热水整日整夜都备着，以供贵客使用。

　　不一会儿热水就送到了姜浸的房间中，她简单洗漱后，束起头发，穿了一件便于行动的外袍到院子中热身。

　　庭院里没有其他客人，她一路走到梅园，在那里更加安静，她练功打扰不了别人，也不会有人来打扰她。唯有清晨梅花的香气扑鼻，她每一出拳都携带劲风，而这风又卷起周遭的空气，梅香与雪的寒意融在一处，她抬腿时，地上的积雪被她扫过，扬起一片在渐渐明朗的日光中清晰起来的冰晶。

　　她最喜欢的就是早上起来，一边练功一边看日出，红日在东边苍白的天际喷薄升起，以前在寒山堂要过好一会儿才会热闹起来。这种清晨的寂静大多时候都只是姜浸独享。

　　没想到在这里也是如此，大概那帮武林中人昨晚酒都喝大了，今早起不来吧，又或许不管有酒与否，像姜浸这般十年如一日勤恳练习的终究是少数。不少人在成名后水平反而下降了，正是不进则退的道理。

　　过了有两刻钟，她听见梅园外传来一阵脚步声，和仆役不同，他的每一步落地都很稳定，声响几乎没有变化，足以说明他是有意控制的，就连在雪地上也是如此。如果有心，来人完全可以做到无声无息地前来，连这点声音都不会有。

　　姜浸忍不住停下练拳的动作，扭头去看来者是谁，看到是赵渡之后，她感到意料之外又情理之中。樨香轩与玉兰轩内武功最高的住客里，楚秀和赵渡绝对在第一流，而师兄绝不可能起这么早。

　　“赵师兄早啊。”姜浸打招呼道，白雾随着她说话时冒出来，可见天气的确寒冷，她现在活动开了，就觉得还好，反而觉得随着内功运转，浑身暖融融的。

　　“姜师妹。”赵渡微笑着向她点点头，在白天的梅园看到赵渡，那种昨夜感到幽暗诡谲的感觉顿时退却了很多，果然那会儿是园子里太昏暗的原因吧，姜浸心想。

　　“师兄也来练功么？”姜浸问道，好奇赵渡怎么也起来得这么早。

　　“睡醒了就起来走走。”赵渡回答，这么大早起来，说他是精神焕发也不为过，看来师兄的懒惰并非是师门传承，和他师出同门的赵渡同样也习惯早起，可见师兄的懒散是天生的。

　　如果在寒山堂这么早就去叫师兄起床，多半会看到一张睡得迷迷瞪瞪的脸，埋在被褥中，谁叫了都不管用，他权当没听见。

　　姜浸和赵渡毕竟不熟悉，这么一问一答之后，姜浸就不知道再说什么了，礼数已到，还是练功要紧，她这么想着，从刚才断掉的地方继续练习。

　　赵渡没有走远，大概真如他所说，他就是闲得无聊来逛园子而已，等姜浸留意到的时候，赵渡已经不见了踪影，只余周围梅枝重重，应该是走着走着溜达到别的地方去了。

　　这既是姜浸做早课太为专注，也是赵渡有意掩去了脚步声的缘故。

　　一个时辰后，两个别院都慢慢苏醒，逐渐有了人气，各种繁杂的声音都响了起来。姜浸估摸着封令观应该也早就起了。两人在路上时姜浸就能感觉出封令观也是个勤勉不辍的习武者，只是他这个人在赤水天闭门不出太久了，养成了没事不爱抛头露面的习惯，这会儿肯定是待在自己的房间中练习。

　　姜浸回到了樨香轩自己的住处，擦干身上练武出的汗，又换了一套干净的衣服，就打算叫封令观跟她一块去福满厅吃早膳去。

　　她敲了敲门，喊了声“封师兄”，没过一会儿门吱嘎一声就开了，出现一个穿戴整齐的封令观，对姜浸说道：“姜师妹是要和我一起去吃早饭吗？”

　　“是啊。”姜浸笑眯眯地问，“封师兄吃了么？”

　　“还没有，一道去吧。”

　　两个人因此就一起走到了福满厅，沿路碰上了不少人，都是赶着要去吃早饭的，免费的饭少吃一顿都觉得亏了，姜浸和封令观和昨天一样找了个角落的位置，接着就去拿馒头稀饭，早餐的花样相对来说没那么奢华，都是量大管饱的类型。

　　姜浸练武结束后胃口大开，连喝两大碗豆粥，配上咸香可口的酱菜和鱼糜，封令观吃得也不少，两个人都饿了。

　　正吃着的时候，姜浸看到赵渡与夏侯馔一前一后也进来了，就叫他们过来一块坐着。

　　四个人坐在八仙桌边，少了谁一清二楚。封令观不知楚秀的情况，就问道：“楚师兄没和你们一道过来吗？可是身体不适？”

　　“师兄只是不爱早起。”怕封令观误会，姜浸立刻说，“一会儿我就去看看他，给他带些糕点。”

　　她向封令观解释完后，接着问赵渡：“赵师兄，你刚才有去敲师兄的房门吗？”

　　“横竖叫不起来，又何必去打扰他。”赵渡笑了笑，“随他睡着吧，左右我们这里什么事都没有。”

　　鉴宝大会要在明日才正式开始。因此他们这会儿都是闲人而已。

　　也不能说完全没事，这不是要让大师兄和赵师兄鉴定一下出自赤水天的残缺宝典么。姜浸没有忘记这回事，封令观自然也没有忘，只不过碍于夏侯馔在，就没有明说。

　　她只给封令观使了一个眼色，封令观这些天已经跟姜浸有了些许默契，脑袋里飞快运转了一番，就明白姜浸一定是让他去支开夏侯馔。

　　他倒是有个正大光明的好理由，就对夏侯馔说道：“夏侯少侠，我虽然是练剑为主，但赤水天中也有一些练刀的弟子。我平日里看得不少。既然今天有空，不如让我来看看你的刀法如何？明日起鉴宝大会开始，恐怕就没那么多时间了。”

　　这话真是说到了夏侯馔的心坎上，他巴不得封令观多多指点，哪有不同意的道理。昨天晚上就练了一会儿，他都觉得受益匪浅，心想封令观真是个

　　“多谢封大侠！”夏侯馔美滋滋道，朝封令观拱了拱手，觉得自己占了天大的便宜，顿时吃大饼更有劲了，一时间双赢的局面使得餐桌上其乐融融。

　　早膳结束后，姜浸拜托小厮要来一个食盒，去长案上挑了一些糕点装进去，都是师兄爱吃的口味，要酸中带甜，甜而不腻，不用取太多，在午膳前用来垫肚子正正好。

　　夏侯馔已经回去取刀了，姜浸先回了樨香轩进了封令观的屋子，封令观从包袱中取出这个小小的木匣子，交给姜浸，说：“就拜托姜师妹了。”

　　姜浸带了任务，又提着食盒与赵渡一道回了玉兰轩，她还是头一次走进去，其实两个别院的格局几乎一样，以梅园呈中轴对称，楚秀的屋子在拐角处，那个位置最为僻静，有一扇窗户是向外的。

　　此时日头高照，落在窗棂上仿佛镀了一层金色，再往前走就是房门，上面同样是精美的木雕，姜浸扣响门扉：“大师兄，你起来了么？”

　　“稍等一会儿。”楚秀的声音含糊地传来，一听就是还在床上。

　　赵渡看了一眼窗户，对姜浸玩笑说：“其实我们可以从这里进去。不必等楚秀，他这个人起床慢吞吞的。”

　　姜浸被逗笑了，道：“爬窗非君子所为呀。”她想了想，忍不住好奇，又问：“大师兄小时候也这样么？”

　　“那倒不是。”赵渡回忆说，“师尊不多管，但每天要做的功课量必须要达到。早起练剑是必须的，就算再想赖床也得起来。那个时候不打牢基础，以后就更不行了。难道要等满头白发的时候再从基础剑招练起么。从前也是我每天都去叫师兄起床。”

　　“要是起晚了师尊肯定要罚。”

　　赵渡在早起方面从来没被罚过，但他在其他地方被罚的时候可太多了。他承认自己小时候的确不好管，从他一开始死犟不愿意叫楚秀为师兄就能看出来。若他是师尊，他肯定比李鹄下手还狠。师尊已经算极有修养了。

　　“在冬天，山上天气太冷了，我们起床的时辰天都没有亮，我吃早膳前去看师兄。师兄说他要起来了。我吃完早膳烧完热水去看师兄，师兄仍然在床上，说他要起来了。”

　　“我说你真的起来了么。”赵渡继续道，“师兄说，要不就和师尊说我生病了吧。”

　　“后来呢？”姜浸听得津津有味，觉得大师兄小时候可真有意思，叫赵渡接着讲下去。

　　“我说，师兄你是认真的吗，师尊就在门口。他立刻吓得从床上跳起来，自然起床了。”赵渡浅笑着说，“后来我这一招‘风声鹤唳’也不管用了，只能每天把他硬拖起来跟我一块去练剑。只有我一个人早起也很无聊啊。”

　　他省略了大量细节，例如他具体是怎么把楚秀从被窝里薅起来，又是怎么给不配合的楚秀把衣服都穿上，那会儿正是情窦初开的时候，有时候也会发生些额外的事情。但不得不说这种事对起床有奇效，人一下子就不困了。

　　“在编排我什么呢？”楚秀披着一件厚实的斗篷给姜浸与赵渡两人开了门，他满头青丝都披散着，半分没有梳理，乱乱地翘起来，他只来得及洗脸漱口，梳头这事就先放到一边吧，“赶紧进来，别在外面吹风了。”

　　房间内要暖和很多，飘浮着浅淡的熏香味道，楚秀在桌边坐下来，姜浸立刻献宝似的把食盒端上桌，说：“大师兄请用。”

　　一见都是自己爱吃的，楚秀非常满意，赵渡给他倒了一杯茶，配着糕点吃。

　　“这么早来找我是有什么事吗？”楚秀问。

　　姜浸心说到底哪里早了，不过对于楚秀来说，确实是早，这会儿是巳时出头。

　　“有一样东西想向大师兄请教。”姜浸掏出怀里的木匣子放到桌上，“这个是封令观从赤水天带来的宝典。本来是要带到鉴宝大会上鉴定的。”

　　她简单地介绍了一下封令观在赤水天的境况，只说他是内门弟子，从未出门，师父境界退步，在场的都是聪明人，一听就明白封令观肯定是受到了排挤才被硬塞了这趟麻烦差事。

　　“原来如此。”楚秀点了点头，打开木匣子，就看到里面只放着薄薄三张纸，纸张泛黄，上面还有些不明污迹，他说道，“还真是几张破纸啊。”

　　“可不是么。”姜浸叹气，“这一路上我也受了封师兄的照顾，不能坐视他丢脸。师兄你看看，这到底是什么东西？”

　　“这里有个比我更懂行的人坐着，让他看吧。”楚秀笑着说，“你赵渡师兄对这些杂七杂八的武学见识比我更胜一筹。”

　　他心想反正赵渡不至于杀了姜浸夺宝，叫他看看又何妨，楚秀现在明面上算四明武林的人，赵渡就能算半个，鉴定一下赤水天的“宝物”合情合理。

　　姜浸就殷切地看着赵渡，说：“赵师兄能帮忙看一看吗？”

　　赵渡接过木匣子，拿出一块手帕将其中的一页裹着取了出来，扫了几行字，觉得眼熟，细想了片刻后就想起他以前读过，道：“这是一本手抄本的下半截，不值几个钱，我以前见过完本。不过这东西拿过来鉴定不会出什么错，明天就叫封令观呈上去吧。”

　　“那就好。”有了赵渡的保证，姜浸就放心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