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5、落魄抛名来已久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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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当家按理来说该住在最大的茅草屋里，那前边还有个堂屋，想来是山寨议事专用的大厅，有两个山贼提着木棍在前门守着。
只不过站没站相，一边守卫一边在那里唠嗑，还时不时从兜里掏出一把花生，互相分着吃，把壳都扔在门前的泥地上，不一会儿就是一座花生壳的小山丘。
就这种警觉心，除非赵渡和楚秀两个人大摇大摆地从正门走进去，才能被拦下来。他们避开了寨子中巡逻的守卫，从后院的墙上绕进去，这种偷鸡摸狗的翻墙之举，两个人也做得很有风度。
见左右无人，赵渡先跳到墙头，还朝楚秀伸出手，把他拉上去。其实不用赵渡帮忙，楚秀自然也上得去，并且轻而易举。不过他是不会拂去师弟兴致的人，于是很配合，把手放在师弟的手掌心上，紧紧握着的时候手心发烫。
两个人前后落在院内泥地上一点声息也没有，就像在屋顶游荡的两只野猫。他们往要往屋子内走去，即使大当家不在也不要紧，关键是先把值钱的东西找出来。
远处传来一阵稳健的脚步声，赵渡一扯楚秀的肩膀，两人顺势藏在草丛和墙的夹角位置，寻常人很难注意到。
片刻后，从里屋后门出现一个十六七岁的少年人，生得倒是猿臂蜂腰，看着很有把子力气，活像个少年将军，头发用布条扎起来，穿着一身利落的皮袄劲装，从衣着看不像是普通山贼。
再加上他背上有一柄大刀，那可比赵渡的苦海剑沉得多，即使用布包裹着，只有个大概轮廓，楚秀也觉得这把刀比杜冲用得还要宽还要沉。
寻常人没有这种膂力，能把刀提起来都费劲，就算是勉强背着也感觉腰骨疼。但这个少年走得虎虎生风，显然是没有把这把刀的重量当回事。
但有一点很奇怪，这个少年手上还提着个打包好的包袱，脑袋鬼鬼祟祟地朝四周望了望，这副望风的表情和刚才赵渡与楚秀潜伏进来的时候一模一样。
什么情况？楚秀心里纳闷，这年头连打劫山寨这么小众的事情都被人捷足先登了？
他和赵渡对视了一眼，赵渡心里也有这样的疑云，他捡起地上的一块碎石子，手指用了巧劲嗖的丢了出去，刚好打在那个少年人的刀上。
少年吓了一跳，几乎要两脚跳起来，他把包袱甩到肩膀上，抽出背上的大刀，神情十分紧张，低声喝道：“是谁？！”他没有大呼小叫，显然也不想惊动在外面巡逻的山贼。
楚秀和赵渡从阴影处走出来，长身玉立，赵渡对着少年道：“这个问题，我们还想问你了，你是谁，又在这里干什么？”
没想到这个问题令少年非常尴尬，当然，江湖上的正道规矩向来是动手之前先报名号，死也要死个明白，他说：“行不更名坐不改姓，夏侯馔是也。”
然而，他踌躇了片刻，又接了一句：“乃是盘龙寨的大当家。”
楚秀古怪道：“那你个大当家怎么不从前门走，还打个包袱，难道你是想跑路？”
闻言少年更尴尬了，支支吾吾地说不出个所以然来。
赵渡见状，一摆手，哂笑着说：“管他到底是怎么回事，他都这么说了，想必是要找死。”语罢，拔剑欺身而上。
“等等，两位少侠是来斩奸除恶的？”剑光如电一般挟着疾风而来，夏侯馔慌忙中接了赵渡一剑，竟然挡了下来，而且用刀格挡时力气极大，连赵渡都感觉手中的剑微微一颤。
“有话好好说。”夏侯馔见楚秀还站在一旁不动，也没有出手帮赵渡的意思，于是把求助的目光投向楚秀，“我愿意戴罪立功，助少侠剿灭盘龙寨。”
这个山寨也是奇怪，大当家是个这么年轻的少年人不提，还想着跑路，现在更是要把整个宅子卖出去。虽然盘龙寨的确是个烫手山芋，但那是对外人而言，对附近方圆百里的盗匪来说，那都快成一座洞天福地了。
楚秀看少年的出招，就知道他没学过什么太高深的刀法，顶多粗浅地学过一些基础招式，剩下靠的全是与生俱来的反应与蛮力。
而夏侯馔这种水平，在赵渡手里过不了五招，很快就会像不久前的三当家那样人头落地。
楚秀到底是不想让夏侯馔这么年轻的人白白在赵渡手底下送死，虽说一开始的确是计划先把大当家除掉再说，但这大当家自个儿原先都要溜了，这又算怎么回事。
于是他说道：“师弟，你先让这个人交代明白，再送上路也不迟。”
夏侯馔朝楚秀投来感激涕零的一瞥，赵渡冷冷地看着他，意思是让他放下刀。夏侯馔把刀放下，照做了，接着脖子一凉，本以为是小命休矣，没想到赵渡只是把剑横在他脖子上，没有割破半分表皮，只是冰凉的剑刃紧贴着皮肉。
“说吧。”赵渡道，“我师兄不爱杀人，把他说动了，他兴许能让我饶了你。”
在命悬一线的状况下，夏侯馔终于不像之前那样尴尬地说不出来话。但他究竟是很不善言辞，用朴素直白的话语干巴巴地讲完了一个故事，甚至都没有声泪俱下地求楚秀大发慈悲。
他夏侯馔本是庆州城外一家农户的儿子，上头还有两个哥哥，下头有个小妹。母亲织布，父亲是打铁匠。他从小就有一把子好力气，三岁就能抱一个大木桶到处走，九岁就能挑百来斤的担子，在附近的十里八乡都堪称传奇，都说是霸王转世。
有一天他在田里干农活，打着赤膊大汗淋漓，路过几个江湖人，向他问路。他们有的提刀，有的拿铁锤，路边问了几个农民，都吓得躲得远远的，只有夏侯馔抹了一把汗，说可以带路。他两肩都扛着担子，走路却特别稳。
其中一个江湖人说小兄弟好力气，见他年纪小，就问他要不要习武，他年纪大了正好想找个徒弟。
于是夏侯馔当场就拜了这个用刀的前辈为师。家里人都觉得夏侯馔生来天赋异禀，能拜个师傅正经学武也好，就随他去了。
结果这个师父没指点他多少，才一年，就因为一场说不清的江湖寻仇，被人给砍死了，只留给夏侯馔几个铜板和一本他日后才知道是哪里都买得到的大路货刀法。
他甚至连个正经佩刀都没有。师父说刀太贵了，他现在用不上，所以都拿木头削的凑合。
他给师父送葬之后，连铜板的钱都没有，眼看就要饿死，他只好灰溜溜地回家。老娘见了他很吃惊，问怎么回来了。他就说师父死了，只留了一本刀谱。
娘就说那你为什么不接着练，做事不能半途而废，叫你爹给你打一把大刀，再去外边找一个师父。
所以夏侯馔现在使用的这把出奇沉重的大刀，就是他亲爹为他量身打造而成。他在家留了几天，帮忙秋收，之后就又离家远行了。
不过一路上他都没碰到太靠谱的人。第二个师父想强夺他手里的这把大刀，第三个师父教了他十天，用他孝敬的银子去县城里的青楼别院嫖宿，竟然得马上风死了。丧葬费又是一笔钱，还要赔钱给青楼的姑娘压惊。
因此他很怀疑自己是不是没有拜师的命。只好用第一个师父留下来的刀谱继续练，走到绵州与雒州的交界地带，把身上最后一点铜板都花完了，用在了刀的保养上。他自己已经饥肠辘辘，饿了两天，眼睛发绿。
刚好遇到了一伙盘龙沟拦路抢劫的歹人，他就心一横，想着这些歹人身上肯定有钱，他抢来去买两个烧饼吃，也不算伤天害理。把这帮十数个人都打翻在地后，这群人中有个脸上有疤的男人站出来，说小兄弟武艺如此了得，但又这么落魄，不如随他们一起上山，吃香的喝辣的，岂不是快活。
夏侯馔心想大不了白吃一顿走人，还能被拦下来不成，于是他就上山，和这些山贼喝酒吃肉。胡吃海塞又喝多了酒，当天夏侯馔就睡在了寨子里。
第二天醒来想走，又被热情地留下，说要和小兄弟切磋武艺。他打遍了整座山头无敌手，把大家看得热血沸腾，于是又是一顿好酒好肉，热闹不已。几次三番，他居然在这里滞留了快小半个月。
其实他自己也知道有哪里不对劲，可他已经有几个月都没吃上一顿饱饭，在这里的伙食实在是太好，有吃有喝，还有时间练刀不用为生计发愁。
但他也不是很想当山贼。他又说要走，二当家立即就变了脸色，说他盘旋在山寨这几日大吃大喝花了不知多少银子，把兄弟们的存粮都吃空了，难道想拍拍屁股走人。
夏侯馔自知理亏，只好跟他们一道去拦路抢了两伙商人，轻松制服了镖师和武夫，也没让山贼将人砍了。没想到回了山寨，一帮人山呼海啸着要让他当大当家威震四方，他被拱到了这个位置上，附近山头来投奔盘龙寨的也越来越多。
他心想与其让这些山贼乱砍乱杀，还不如让他管理起来，起码只抢劫不杀人了。
前段时间官兵围剿，纵然他不想有什么死伤，但他又不能让寨子中的弟兄们束手就擒，更不能不管不顾。因此两边都死伤了些人。他也觉得这么下去也不是办法。
只要他离开，这里应该又会恢复群龙无首的局面，官兵剿匪也会更容易，又说不定这帮人自己就散了。
话虽如此，到底什么时候走，他还没有下定决心。前几天他听寨子中消息很灵通的探子说，岷州万丈山庄要开鉴宝大会，就在这个月下旬。
他的心思一下子就活络了。他行走江湖的时候，也听说过万丈山庄的威名，更不用说它举办的鉴宝大会。他第三个师父说，鉴宝大会上什么好东西都有，前朝流落民间的稀释珍宝，高深莫测的武林绝学，好刀好剑好药，来拍卖的人多，想买东西的人更多。
只不过鉴宝大会也不是人人可以参加，就算是想来买，也必须带来足够入场的宝物。
夏侯馔对其他的都不感兴趣，他只是想找一本好点的功法。要知道好刀法是不可能在地摊上买到的，更不是他面朝大路随便能求到的东西，他用第一个师父的刀谱，已经滚瓜烂熟，再怎么样都不可能进步。
他对于拜师学艺这件事又有了点阴影，毕竟好师父也是可遇不可求的。
所以今天他听说三当家带了一伙人下山，他就觉得不如趁此机会拿点屋内值钱的东西走人，也去参加鉴宝大会，还来得及。
夏侯馔也不知道自己故事里的那一句话打动了面前持剑的这个年轻男人，他嘴角牵起个笑容，把剑往外挪了一寸，不再那么紧迫地压着夏侯馔的喉咙了，说：“倒是有意思。”
说吧，这个男人又扭头向另一边站着的人看去，问：“师兄你怎么看，留还是不留？”
“我们也要去万丈山庄。”楚秀说道，“正缺一个赶车的，也缺宝物，不如你和我们一起去。”
在失去生命和当马车夫之间抉择，夏侯馔当然是选择后者，他说道：“我愿意。”
见楚秀这么安排了，赵渡也觉得不错，正好他可以和师兄在一个车厢待着，他也不是真喜欢骑驴，和师兄那么远，那驴子又矮，还要抬头才能看到他的侧脸。
于是他就收了剑，拿了夏侯馔身上装有财宝的包袱，递给师兄，接着单手把夏侯馔夹到胳膊下，居然就挟持着他飞过了后院的院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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