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镜中朋友 ...
-
隔着那价值不菲的，号称有非常完美隔音效果的琴房门，蒋慕颐还是能听见尖锐而又情绪化的女高音和一旁愤怒的男高音。他们的和声甚至能透过蒋慕颐的车尔尼599而依旧清晰无误地传入她的耳朵。伴随着一声清脆的撞击声，她弹完了今天练琴以来最完美的一个和弦，也在心底成功猜测出倒地的应该是母亲上个月从英国带回来的珍爱无比的花瓶，只有那种成色和美丽的花瓶才会在破碎的那一刻发出那样悦耳的清脆。
“为什么你会出现在那里啊你说啊！”
“我说了我那是……”
琴声停止，她便能模模糊糊听到两人的声音了，但是那声音又让她感到烦躁，于是她开始靠巴赫来掩盖自己的郁火，她能感受到，随着时日增长，这些曲目已经逐渐掩盖不住这个地方和她的狂躁了。
她从两岁开始没完没了地练琴，从哈农拜厄到车尔尼849，从巴赫三部创意到莫什科夫斯基，最后停在了李斯特的匈牙利狂想曲。
因为在某一次，她听见那激昂的女高音停了下来，拉开琴房的门，踩着熊皮拖鞋，冲到她身边，直接合上了琴盖，迫使她原本正在键盘上舞蹈着匈牙利狂想曲二号的手停了下来。然后她感到了指骨断裂的声音，泪水和尖叫声从她脸上那三个洞里跑出来，又在落在脸上的那一巴掌的威胁下停下脚步。
“能不能不要再弹你的破琴了真的吵死了！听的我头要疼死了！”那纤纤素手从摊开的形状又变为四指握紧，只留食指戳向她的额头，将她快要从钢琴凳上推下去。
男高音追着女高音而来，看到了这一幕便立刻将那手从她的脸上打开，连忙将琴盖抬起，然后转身大骂：“你为什么要和孩子过意不去？”
“哎呦我们先去看看你的手吧。”女低音响起。
她抬头一看，是保姆刘阿姨。
“不要跟我说孩子你还知道我生了她啊！”
“孩子是无辜的！”
刘阿姨将她从琴凳上抱起，从男主人和女主人的战场上赶忙离开，她也逐渐听不清两人争吵的内容。
那个音符的落下预示了她即将早夭的童年，也代表着她彻底死亡的音乐生涯。
随后她找到了新的排解方式，学会了如何用那包着白纱的手去抚摸镜子里的自己。
她发现只要朝着镜子吹口气，从雾花中窥见一个模糊的脸，把那脸上的五官再扭曲成一个不一样的人，就能获得了一个新的玩伴，所以她不再是孤独的，只和镜子里的人说话也不会再让母亲觉得吵了。
她对镜子里的人说，说不定母亲还会因为她安静，而像以前那样继续带她一起去外面逛街购物，买漂亮的裙子呢。
“如果你想要我喜欢你，你应该想想看你应该说什么话。”镜子里的人对她说。
于是她想了想，对镜中人说：“我应该邀请你和我一起去买美丽的裙子。”
“你要多想想自己应该说什么话。”
她点点头，接受了镜子的意见。
蒋慕颐的生活在认识了镜子里的伙伴之后似乎变得好过了一些，因为她有了不会让母亲生气，也能让自己开心的生活方法了。
而且镜子里的人算是她认识的第一个同龄人吧，她想。
自从她出生那天开始，她的父母就不认同学校的教育方式反而更倾向于homeschool（家庭学校）模式，于是她从没有过非常相熟的朋友，而她的父母，在自从开始频繁争吵后，也似乎逐渐忘了她的教育问题。
快到十岁时，镜子对她说：“你应该想想看别的小朋友。”
她便听从镜子的建议想了想别的小朋友的生活应该是什么样子的。
镜子又说：“你应该告诉他们你想和别的小朋友一起玩。”
所以她开始万分期待自己的十岁生日，因为她决定在十岁生日时向父母提出想要出去和别的小朋友一起玩一起生活的生日愿望，如果是生日愿望的话，应该不会被拒绝。
但在她十岁生日的前一天，男高音和女高音的争锋却直接变成了武士之间的斗争，两个人势必要把对方打趴下。
她的母亲披散着头发，发丝凌乱，有几缕随发遮住了眼睛，还有一丝被含在口中，混合着她的眼泪，融合出疯狂的味道，她拿起地上瓷器的碎片，不管不顾的朝着自己的丈夫扔去，边扔边喊道：“我不会让你好过的，也不会让她们母女两好过的，实在不行大家一起死了算了。”
“王茜人你能不能不要这么疯，我已经说了对不起你了你还想怎么样，难不成我连对她们补错的机会也没有了吗？”她的父亲已经万分狼狈，试图躲避碎片，脸上却还是多了几道鲜红的伤口。
她感到惊奇，因为父亲从来不会叫母亲的名字，连代号昵称也没有过，两人之间的对话也都是自动忽略了名字的，仅靠一个“你”来进行交流，能多努力的避免提起对方就有多努力。
“你的补错就是就是将自己一分为二同时出现在两个家庭里吗？”
那个时候的她还没有很懂母亲的那句话，她以为这又只是一场和平时没什么区别的争吵，于是她避开客厅的硝烟，回到自己的房间和镜子中的朋友对话。
她给自己的朋友取了个名字，叫做Marlee。
Marlee已经陪伴她快一个月了，她很喜欢Marlee，因为Marlee永远能懂她的想法。
她告诉Marlee：“没关系，你不用担心我，我觉得没什么大不了的，明天我就要过生日了，这才是最重要的！”
第二天早上，她满怀希望地从床上醒来，刚准备开口对父母说出自己的生日愿望，就见客厅中，父亲直接推搡着母亲，将一沓文件摔到地上。
“别烦了，别再搞这件事情了，我对不起你，我们离婚吧！”
她看见母亲眼睛瞪的巨大，嘴巴微张，呆滞了几秒钟，然后突然咧嘴一笑，打了父亲一耳光，拿起放在客厅的包，一副不知是哭还是笑的表情对父亲吼道：“原来你早就想好了啊，一个小时后在民政局见。”然后穿着平日最心爱的熊皮拖鞋，直接冲出了家门。
十分钟后，她的父亲也离开了家门，没有人看到站在楼梯上的只穿着单薄睡衣的她。是不知道多久以后，刘阿姨一把抱起她，埋怨她穿的少。
“要西夸来侬，你要感冒生病的哦我跟你讲。阿姨等一下给你下碗面，你先去床上躺着啊。”
刘阿姨将她放在床上，小心的为她掖好被子，又轻轻关上卧室房门走了出去。
她听见了刘阿姨那一声微乎其微的“作孽哟”。
冬日的空调间，她居然也感到了一丝冷意。
“Marlee，我该怎么办。”她小声叫到。
“你应该感到难过，你应该感到很难过。”
她忠诚的镜中朋友指导她。
泪水缓慢地从她侧着的脸颊上落下，在白色的枕头上开出一朵花。
“做得好，别哭出声来。”
作者有话说
第2章 镜中朋友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