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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太过骄傲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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晚上和F大聚完餐,梁臻就被指导老师拉去准备明天上午的交流。
稍稍改了改梁臻的稿子,指导老师就开始和他们唠嗑。
唠完F大那些人,又开始刺探梁臻他们的八卦。
也不知道为什么,指导老师逼问完了詹唐的感情生活,轮到梁臻的时候陡然从八卦变成了未来职业规划。
梁臻笑了笑回答说没想好。
指导老师喝了口茶说,“也不急,才大二,多看看,多积累。”
被重复千百遍的道理,重复到再听见都不会往心里去,轻飘飘的几个字,在耳里回荡出几声,发出几个音节,再也不剩什么。
可梁臻知道那是一个四五十岁的人,浓缩了他以往人生所能给出的,最精炼的建议。
指导老师离开后,梁臻也准备收拾东西离开,一道声音却突然响起,“覃老师很看好你。”
这是第一句。
“别让他失望。”
这是第二句。
“也别让我失望。”
这是第三句。
梁臻停下正在收拾的手,转身看他。
他的黑框眼镜被摘下随手扔在桌上,于是眼里的犀利无所遁形。
梁臻恍然想起,这位学生会主席,戴上黑框眼镜文质彬彬,摘下黑框眼镜就是法学院最犀利的辩论大神,辩论场上锋芒毕露,甚至称得上是咄咄逼人,三言两语之间逼的对手面红耳赤。
梁臻有幸看过几场他的比赛,可以说,他是梁臻为数不多敬佩至极的人。
有才华却不恃才傲物,有底气却不盛气凌人。
他似乎可以做好任何一件事,世上没有什么可以让他为难。
任何。
今晚,这样一个人,摘下黑框眼镜对梁臻说——
别让他失望。
他似乎不考虑这句话到底对不对,又会对梁臻会造成什么压力。
摘下眼镜,他无所顾忌,只追求语言本身的简洁有力。
梁臻捏紧手里的稿子,没有说话。
他看了看梁臻,站起身走到她面前,拍拍她的肩膀,“我信你。”
手里的稿子陡然掉在地上。
夜色透过窗缝溜进来,在梁臻耳边盘旋。
一声声,一声声,引诱梁臻情绪。
许多人看她,如同她看他一样——
崇拜又盲目。
梁臻一定可以做好这件事,梁臻那么优秀,梁臻无所不能。
于是。
梁臻做好了这件事,梁臻如此优秀,梁臻无所不能。
他们眼中的梁臻太过完美,他们擅自把梁臻神化,不许梁臻足染一丝灰尘。
他们,将梁臻禁锢在神坛之上。
可梁臻生于凡尘,如何为神?
梁臻承认,那些来自别人的肯定、赞扬、相信,让她昂首挺胸往前走,让她相信自己是这世上最独一无二的存在。
可,也是那些声音,悬在她头顶,压在她肩上,困住她脚步。
那把不知何时会落下的达摩克里斯剑,那顶明明重若千斤却仍然要骄傲昂着头,拼命让它不掉下来的王冠。
越骄傲,越挣扎,越深陷。
明明坦然放下一些会更好,明明知道,可骄傲不许。
而梁臻,太过骄傲。
“你打了无数场辩论,害怕输么?”
夜色中,梁臻听见自己这样问。
颤抖,迷茫,又软弱。
詹唐耸了耸肩,脸上是轻松,“怕,每场都怕,现在更怕。”
站到了更高的位置,任何失误都会被无限放大。
然后只要一场失败,就能毁了一个神话。
“那为什么不放的轻松一点呢?”梁臻看着他的眼诚恳的问,“明明人无完人不是么,我们都知道的,做不到完美的,只要打辩论就一定会有输的那一天,那为什么,我们就是不肯认输呢?”
“因为一些人骨子里便是骄傲,你不能让一条龙卧在池子里,说这样更安全,有些人,他们要的就不是安全,梁臻,你是,我也是,金鳞非是池中物,一遇风云便化龙。你问我为什么我们不肯认输,那梁臻,你成长的环境,从小到大接受的教育,十几年里你一点一点累积的成就,你好不容易走了这么远了,站的这么高了,你甘心认输么?最高的地方风景如何,梁臻,你一定会想去看看的。
詹唐没有多加思考的就给出了回答,就好像,很久之前,他也曾无数遍这样问过自己,然后,他给出了这个答案。
当然可以得过且过,告诉自己这样也不错,可是,过往种种塑造我们,时间把骄傲溶进了我们血液里。
不甘心平凡,哪怕你告诉我平凡可贵。
我卯着一身劲,拼着头破血流的危险,也想去最高的地方看一看。
“梁臻,功成名就是意义,努力也是。骄傲、期望,这些都不该成为你的枷锁,真正的骄傲不是永远不失败,是有朝一日你终于败了,场下嘘声一片,无数人和你说失望了,你还是相信自己,保持客观、冷静和理智,向死而生,先破后立。”
是,梁臻,你要相信——
人活起伏,你一定会有失败的一天,你的骄傲,应该让你在那一天哪怕面对着所有人的嘲讽失望也要不卑不亢,昂首挺胸,然后做一个最理智的分析师。
要相信值得,相信可以,相信相信本身。
身心像是浸泡在舒服的温水里,梁臻只觉得思绪清明。
那些困扰她已久的,像是密网一般缠绕在她心头的,压到她喘不过气来的——
被消化,被撕下,被扔掉。
她不必成为眼里的谁,谁都不重要。
弯腰捡起地上的稿子,梁臻抖了抖,平静的问,“覃老师让你找我聊聊的?”
直到现在,她才发觉些许不对劲。
这明明是覃老师的房间,他走什么?
戴上黑框眼镜,詹唐笑了笑,温文尔雅,“是啊。”
梁臻叹了口气,“他怎么知道……”
想不到合适的语言描述,梁臻一时凝滞。
詹唐却听懂了她话下之意,“谁叫你让他看出不想当主席的?”
“我什么时候……”让他看出了?
梁臻忽然想起之前微信上他几次有意无意的刺探,她次次含糊过去,也难怪。
“行了,作为我写了一晚上稿子的回报,我就帮别人问一个问题。”
梁臻看向他。
“有人托我问一句,你到底,有没有喜欢过他。”
意料之中。
詹唐和孙鄞关系好,这是她一开始就知道的事。
从詹唐说第一个字的时候,她就隐隐预感。
她从没想过,谈一段恋爱,到最后,对方要来问自己到底有没有喜欢过他。
借别人的口。
喜欢么,梁臻认认真真问自己。
可下一秒梁臻就反应过来,此刻能这样冷静思考有没有喜欢过这个问题,本身就预示着答案。
抿了抿唇,梁臻一字一顿的说,“你帮我和他说句对不起。”
詹唐扬了扬眉,不置一词,点点头应下。
梁臻转身离开,在握上门把手的那一刻有些想笑。
他们真好笑。
一个托别人问有没有喜欢过,一个托别人说对不起。
两个人的事,却只敢托别人。
拉下门把手,梁臻转身关上门。
梁臻年少气傲,分不清最好和最适合的区别。
不爱一个人不是错,不爱却耽误他是。
辜负他,是她的错,她认。
没理由,没借口,无需辩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