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逝**伤》夜微澜

5、疑是一双人

　　昨夜下了大半夜的雪，天明时分已是落了晴，渐渐地，隐于云层后的阳光浮了出来。不多久，天光已是大亮，那扇门里依旧没有动静。
　　“小姐，小姐。”清儿立在门外唤了两声，只不见屋里有人答应。小姐平常并不是贪睡的人啊。清儿心中有些疑惑。但一念及昨晚的事，心中便明白起来，毕竟昨晚睡得比往日都迟。她低头看了看怀里的小黄狗，用手轻轻抚摩它胖乎乎的脑袋，轻声道：“呼呼，乖啊，我们进去看小姐。”那小黄狗倒是不动声色，眼睛眯成一条线，很享受地赖在清儿的怀里。
　　清儿掏出备用的钥匙，轻轻将门打开。刚抬起眼来，眼前的景象便让她唬得叫出声来。连着怀里的小黄狗也抛了出去。饶是小黄狗身手敏捷，也是摔得不轻。“呜呜”的低叫着。
　　梨花木的圆桌上，两人相对坐着，只是头早已枕在了桌上，各自的手竟有意无意地碰触在一起。听得这大呼小叫，两人已是睡眼惺忪地抬起身子。只一瞬，便双双意识到情况不妙。傅青璇一个箭步奔出去将敞着的门关上。
　　清儿依然愣在那里。半晌，回过神来，“小姐，这是------”她不明白这到底算是怎么回事。
　　“怎么一下就睡过去了呢。”傅青璇自顾自地责备着，没有回答清儿的意思。“你怎么不叫醒我呢？”她又把目光投向正在整理衣衫的陆缘。
　　陆缘哭笑不得。心中暗想，我到睡到现在，如何叫你？
　　清儿见这两人全然一副不避嫌的姿态，不免替傅青璇着急。“小姐，他------他------”她一时不知道如何说出口。
　　“清儿，刚才的事你就当什么也没看见，什么也没发生。陆公子是我的朋友，我们------我们之间什么也没有。”傅青璇目光灼灼地盯着清儿。
　　清儿只是怔怔地点着头。
　　这番说辞落在陆缘耳中，倒很是尴尬。她那样说，倒真有点“此地无银三百两”的感觉。但他面上只是笑笑，道：“劳烦姑娘保守秘密。”
　　这会儿，清儿倒开始打量起这位青衫装束的年轻男子。她的唇渐渐抿成一个弧度，脸上洋着笑意。
　　“小丫头，别打歪主意。”傅青璇已有七八分猜到清儿的心思。
　　清儿笑意更浓，凑到傅青璇的耳边，低声道：“小姐真有眼光。”
　　傅青璇闻言，手指往清儿脑袋上推了一把，“越来越没规矩了，看我以后怎么收拾你那张嘴。”
　　清儿却只“嘿嘿”地笑。
　　陆缘当下也猜到了几分，面上却佯装不知，依旧是那温和如三月的微笑。
　　“呜——”地上那受尽冷落的小黄狗龇着牙，瞪圆着双眼盯着屋里唯一的陌生人。
　　“呼呼，你也来了啊。”傅青璇俯身抱起地上小圆球似的宠物。
　　“是啊，小姐昨晚不是特意吩咐让我把呼呼带来的吗？”清儿提醒道。
　　“呼呼？就是你说的那只小黄狗吗？”陆缘诧异地看着傅青璇怀中堆簇的黄色团物，一双水汪汪的眼睛滴溜溜地转着。陆缘再三地审视着，这是他在以前的人生中所没有见过的动物，尽管它在所有人看来都很平常。他依稀又记起在地宫中她对他绘声绘色描绘这种动物时的神情。他的嘴角浮起笑意，那样暗淡的日子里终究还是有过灿烂的啊。
　　傅青璇微笑着凝视怀中的小东西。她说过，有一天会让他看看她的“呼呼”。她向来守诺。
　　“咚咚。”屋里的人立时警觉起来。
　　“青璇，我和师母都来了，快开门。”熟悉的脆音在门外响起。
　　“怎么办，小姐。是少夫人的声音。”清儿担心这件事若被胡笙月发现，以她的性子，只怕守不住。
　　傅青璇向来也对这位大嫂很是头疼，但眼下却由不得她畏缩，何况还有师母。她勉力定了定神，低声安排道：“陆缘，你先躲里面去，千万不要出声。”她指了指床的方向。“清儿，快去把帘幕放下。”
　　陆缘不由分说，把包袱一揣，躲进了内室。清儿赶忙将屏风前的帘幕撂了下来。
　　“清儿，待会儿一定要镇静，不要着慌。”傅青璇倒更像是在提醒自己。
　　门豁地被打开，入目的人让傅青璇的脸上闪过一抹异色。胡笙月依旧是一身的湖蓝色，俏皮地冲着她笑。师母精神明显好了许多，大概是新来了侍女，许多事不再要她操心。她的身旁是一袭紫衣，竟然是她。她几时如此合群了？傅青璇一时有些怔愣。
　　“你们俩都在，怎么老半天才开门呢？”胡笙月一向快人快语。
　　清儿见傅青璇神情有些恍惚，忙帮着答道：“少夫人，刚才清儿在屋里侍侯小姐起床，不想你们会来，所以出来迟了。”
　　傅青璇回过神来，“恩”了声，算是默认。
　　“这倒是难得，青璇妹妹一向不贪睡，今儿能睡到这个时辰，可见心情大好了。”胡笙月攀住她的手，真似亲姐妹般。
　　傅青璇心中直别扭，不知这话是褒是贬。
　　“前几日，平丫头在我那学做小点心，今天一大早就蒸了一盒来，说要给大家尝尝。所以，我就带着她们两个来你这了，大伙儿一起来尝尝平丫头的手艺。”骆璃音边说，边往屋里来。傅青璇也只得迎进去。
　　“清儿，去取几个碟子来。”傅青璇吩咐道。
　　清儿答应了一声便出去了。
　　平薏柠将那盒子移开，里面露出几样各色的小点心，模样很是精致。
　　胡笙月立即将脸凑了过去，“真漂亮啊，平姐姐真是心灵手巧。改天师母一定要教我，隐哥一定很会喜欢的。”说完，不由得脸上飞红。
　　其他人倒似乎并没在意，只各怀心思。
　　“闻着倒有一股特别的香味。”骆璃音半晌落下这么一句。
　　“恩。我在新采摘的梅花中挑了些极嫩极新的花瓣，把它们用水洗净后熬成汁，又将那梅花汁匀在了点心的材料中，所以一蒸那香味便渗入了点心中。”平薏柠神色淡然地解释道。
　　“难怪，这么清雅的香，我倒是从未往这上面想过。平丫头一个习武之人，倒是难得有这样精致的心思。”骆璃音慈目笑道。
　　这会儿，清儿已把碟子分放在了各人身前。
　　平薏柠起身用碧色的箸子将点心分放到各人面前的碟子里。胡笙月迫不及待地尝了一口，顿觉满口溢香，眼中闪着光亮，“恩，很好吃。”说完，又三口两口地吃起来。傅青璇瞅了她片刻，慢慢动起箸子，因为心里有事，总也提不上劲。
　　“汪——”众人纷纷抬头，只见一黄色的团物从内帐里溜了出来。
　　“哈，呼呼也在啊。居然把呼呼藏在里面。”胡笙月登时离了桌子，蹲下身将那小活物迎入怀里。“呼呼，乖。瞧你这一身软软的毛。”胡笙月抚摩着站起身。那小家伙顿时登堂入室，两眼直瞅着碟子里的食物，鲜红的舌头不时地在嘴边翻卷。
　　“啊，呼呼饿了呀。这可是好东西，姐姐让你尝尝。”说着，胡笙月把自己碟子里剩下的两块点心拈了出来，放在展开的手心里，直送到小家伙面前。呼呼把鼻子凑近又闻了闻，这才放心地用舌头把食物舔进嘴里。“吧喳、吧喳”的响声从它的嘴里传出，胡笙月饶有兴致地看着。
　　“呜呜”呼呼嘴里哼唧了几声，从胡笙月怀里蹿了出来，一闪身，便又进了内帐。
　　“呼呼这是怎么了？”胡笙月诧异道。“青璇，该不会是你在里面藏了什么好玩的吧。”她探寻的目光移向那帘幕。
　　好奇心害死人。这回遭殃的不知是谁了。
　　傅青璇心中一紧，瞥了眼一旁干着急的清儿，暗暗责怪她没有把呼呼安置好。
　　目光轻抬，紫衣女子的面容平静如水。
　　傅青璇求救的目光转向骆璃音。骆璃音会意，停下手中的箸子，温言道：“笙月，今天说好是来陪师母的，怎么追着呼呼不放啊。来，过来，大伙儿在一起好好说说话。”
　　“师母。”胡笙月恋恋不舍地回到位子上。
　　骆璃音笑意吟吟。
　　“少夫人，清儿给您添茶。”清儿大大地松了口气。心里想着一定要好好伺候着这位好动的少夫人。
　　胡笙月悻悻地抿了几口，一副若有所失的模样。
　　“青璇，这些天你想通了吗？”中年的女主人轻启话题。
　　傅青璇抬起头，“师母想对青璇说什么？”
　　骆璃音迟疑片刻，道：“告诉师母，到得此刻，你是否能够放开对枫儿的感情？”
　　“师母------”傅青璇没有说下去。放开？那样的情感岂是说放便能放得开的？即使已经知道他爱的人并不是她，即使已经知道他一直只是把她当妹妹看，即使曾经亲耳听到他对着另一个人说情话-------她依然放不开。那么久了，没有人告诉她要放开，她又何曾想过要放开。所有人都告诉她，她和裕师兄是天生一对。原来那些不过是睡梦里的呓语，半点不得较真。
　　傅青璇的眸光对上那抹紫色，她定定地看着那个人。没想到漓城中无意的相识竟然会锻造成这样的局面。
　　“师母，难得大家开开心心的，就不要提那些事了吧。平姐姐，你说是不？”胡笙月挺身缓和气氛。
　　平薏柠抬起脸，淡淡地看着她。
　　傅青璇的心中有一丝丝欣慰，难得这个平日里古灵精怪、活泼开朗的“嫂子”对她竟存有看顾之心。
　　骆璃音见这情形，心中早已了然。暗暗想道，真是难为了青璇这孩子了。
　　各人有各人的思，各人有各人的想。只是当这一声愤怒的犬吠从内帐中传出时，所有人都似乎被猛然惊醒。于是那心里犯愁的更是愁不打一处来，而那生性活泼的更是跃跃欲试，只有那低头啜茶的依然是低头啜茶，一脸平静。只见湖蓝色一闪，帘子一动，然后那人便没了影。清儿心中一紧，知道事情不妙，也跟了去。
　　“你是什么人？”胡笙月出奇的平静，双眼直瞅着被呼呼逼上床榻的俊美男子，显然他已是退无可退。可那小黄狗倒丝毫没有退让的意思，反而敌意更盛了几分，大概因为他侵犯了它主人的地方。
　　“姑娘可否先把它抱开？”陆缘的视线并未移开，依旧谨慎地保持着防御姿态。他怎么也没想到曾经她口中的可爱动物竟这么难以招架。
　　“好啊。不过，你要答应我待会儿老实回答我的问题。你可同意？”胡笙月眼珠轻转，一脸灿烂的笑容。
　　“陆公子------”清儿试图阻止。
　　“清儿，你去陪青璇妹妹和师母吧，这儿有我就足够了呀。我一定会弄个水落石出的。”胡笙月说着，将清儿向帐外打发。
　　清儿无法，只得退了回来。帐内的一番话早已落在帐外人的耳中。骆璃音探究地看着傅青璇，显见得她神色中有些许慌乱。
　　帐内。“好。”陆缘的话音刚落，胡笙月缓缓地抱起呼呼，修长的手指轻柔地抚过它的毛发，安抚着它的情绪。
　　陆缘微微动容，没想到那小家伙竟也有这样温顺的时候。他这才打量起眼前的这个女子。湖蓝色的长裙，俏皮的笑容，怀中懒懒地躺着方才还凶神恶煞的小黄狗。
　　“你姓陆？”胡笙月抛出了第一个问题。
　　“是的，在下陆缘。”陆缘如实答道。
　　“你是什么人？”胡笙月紧盯着他。
　　他思忖了片刻，“俗人一个。”
　　“什么嘛，这算哪门子的回答。”胡笙月颇有不满。
　　“可这也算是如实回答，不是吗？”他一派镇定。
　　“那好，算你强。我再问你，你从哪儿来？”她见陆缘欲开口，忙又补了句：“这回，你可得回答清楚，别再拿那虚的来敷衍。”
　　陆缘无奈地笑笑，“姑娘见谅，这个问题在下实是不能回答。”
　　“哦？生哪长哪也有不能对外人说的吗？难道------”胡笙月看他的眼神有些怪异。
　　“姑娘怎么想都成。”陆缘倒是满脸的不在乎。
　　“那好，本姑娘向来亲善，从不咄咄逼人，且放你一马。不过，这最后一问，你必须老老实实、原原本本地回答清楚，否则------”毕竟是江湖儿女，几分狠厉颜色还是拿得出来的。
　　“否则，姑娘意欲何为？”陆缘倒有些打破沙锅问到底的精神。
　　“否则，本姑娘保证你绝对走不出云山派。就是别人拦不住，我们家呼呼也定会不付我望。”她心中拿准了他的弱点。那狗仿佛通得人性，竟很配合地做出“张牙舞爪”之势。
　　“如果我说在下本就不打算离开云山派呢？”
　　“什么------”似乎并没有料到对方会有这样的回答，胡笙月有些惊愕。
　　帐外，傅青璇有些耐不住，心中暗暗焦急，生怕那个轻重不分的丫头再说出些轻重不分的话来。更让她恼的是，陆缘竟丝毫没有避嫌之意，这样的他和以前相比，又是怎样的不同啊。旁边，骆璃音倒很是沉得住气，静静地听着里面的对话。
　　“不过，我既然答应了要解姑娘心中疑惑，自然也不会让姑娘空手而回。所以，姑娘不妨将那最后一个问题说出来。”陆缘微笑着看着胡笙月。
　　“那好，这可是你说的。”胡笙月很快调整好状态，缓缓地道了出来：“你怎么会在这里？你和青璇妹妹是什么关系？”
　　帐内有一阵子的沉静。胡笙月既因渴望得到答案而满怀期待，又为能让对方为难而充满成就感。
　　“姑娘这分明是两个问题，何来‘最后一问’之说？”陆缘依然微笑。
　　“你------你狡辩。”胡笙月涨得满脸通红，但想到决不能就此让他落得便宜，当下便顺了顺气，心平气和道：“那么，陆公子随意挑一个，可好？”
　　陆缘刚欲开口，只见帐子被掀起，傅青璇冲了进来。“好了，姐姐不要闹了。”她的声音低低的，不无责怪之意。
　　偏这胡笙月生平最是不服输的个性，这会儿遇上陆缘，竟把他当作劲敌，非要逼迫他亲口认输才肯罢休。“妹妹不用着急，姐姐自有分寸。”
　　“笙月，过来。这事让师母来处理。”云山派女主人的声音在身后响起，虽不严厉，却有一股威慑力。
　　“师母------”胡笙月虽是不甘，却不得不退后，只见她狠狠地瞪了眼陆缘。可那落在陆缘眼里，竟有几分小孩子气。
　　“大伙儿还是先出去吧，挤在这个内帐中对青璇丫头也不好。”骆璃音打先走了出去，众人也尾随而出。
　　“青璇，告诉师母这是怎么回事？”骆璃音声音柔和，并无责罚之意。
　　傅青璇缓缓抬起头，见着那眼神，只得实话道：“陆缘是我在外面认识的朋友。昨晚他孤身来云山，青璇怕深夜惊扰到庄中之人，所以就让他在房中借宿了一晚。至于，他会在内帐中，是青璇怕师母误会，所以才出此下策。”
　　“什么？你是说他昨晚歇在你房里，你们俩------”胡笙月吃惊道。
　　骆璃音也用疑问的眼神看向傅青璇。
　　“你们千万别误会，我们之间什么都没有。”傅青璇一时急了。
　　“是的，清儿可以作证，小姐和陆公子清清白白。夫人，少夫人，你们一定要相信小姐。”清儿忙不迭地帮忙解释。
　　骆璃音的视线移开，转到陆缘身上。陆缘亦有所觉，镇定自若道：“凌夫人视青璇如己出，对其秉性定然知之甚深，相信断然不会捕风捉影。”
　　骆璃音收回视线，“庄里的事我本不愿过问。只是你师傅管束向来严谨，这件事千万不能传入他的耳中。”
　　“青璇明白。”
　　清儿也忙跟着点头。
　　见骆璃音的目光投向她，平薏柠淡然道：“凌夫人放心，我从来没想过要插手您的家事。”说完，依旧低头啜茶，仿若这里的一切与她都不相干。
　　“你们干嘛一直盯着我，难道不相信我吗？”胡笙月撅起嘴，头一偏，一眼便瞥见陆缘的嘴角半挂着笑意。“你笑什么？”
　　“姑娘性情爽直，本是最大的优点，可也成了最大的缺点。”陆缘幽幽道。
　　“你什么意思？”胡笙月压住火气。
　　“直白地说，就是姑娘的心直口快让人不是很放心。”陆缘有意撩拨。
　　“你------”胡笙月两眼直喷怒火。也不知为何，遇上这个人，连维持淑女形象的心思都没了。再看其他几人，似乎都没有打算要帮她的意思。“我保证，我发誓半个字也不会说出去。”她赌气道。
　　“有姑娘这句话，在下就放心了。”这样的性子，也只能用激将法了。戏谑的笑意又一次浮上他的嘴角。
　　一旁的清儿看得目瞪口呆。才多大点儿功夫，这两个人竟几结成了冤家。她不禁暗叹，陆公子以后的日子恐怕是不太好过了。
　　傅青璇为之侧目，这样的他------
　　“青璇，待会儿带陆公子去你汲师兄那儿知会一声，只说是今早刚到便是了。”骆璃音又看了他一眼，仪表堂堂，气度不凡，倒不输与裕枫。这个年轻人的到来，也许能够打开青璇心中的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