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为她解百忧》萍满汀州

4、第四杯酒

　　奶奶发作了一番，顺了口气就回去睡觉了，

　　而叶梦得又从床下摸出来一罐啤酒开始喝，她习惯坐在地板上，靠着床尽量去忽略一阵一阵密似打鼓的头痛

　　叶梦得已经很久没睡过一个完整的好觉了，

　　当夜深人静，万籁俱寂，人声全无的时候，当叶梦得睁着眼看着天花板，而别人全在睡觉的时候，甚至夏天开着窗的夜晚，叶梦得听到楼上大爷熟睡的鼾声，她在想什么呢？

　　就一个人，没有陪伴，在黑夜里睁着眼睛过了这么多年，她在想什么呢？

　　长期的烦躁，孤独，难受，害怕，恐惧，她都是一个人捱过来的，

　　她枕芯里每一颗荞麦粒，都浸透了吸饱了泪水，在她哽咽难以呼吸的时候，散发出腐朽糜烂的味道，刺痛着鼻腔黏膜，

　　叶梦得可能一直在想：人要活多久，才能去死啊，
　　她可能在想：我是不是一辈子都要这样了

　　久病中的人，性情都会变得让人难以容忍，孤僻乖戾，叶梦得时常在想，“我不好过，那大家就都不要好过了，睡不着的时候，想过去敲全楼的门，我睡不着，大家都不要睡了，为什么你们甜美的睡着做着美梦，而我不能，”

　　“为什么你们能体会到各种各样的情感，而我不能，”

　　“为什么你们可以开心就笑，不开心就发脾气，可我不能”

　　她体会不到开心，体会不到失去的伤心，没有成功的喜悦，也体会不到家人的情感

　　就像给一个失去味觉的人吃一顿饕餮盛宴，给聋子听音乐会，

　　最过无力的就是看着自己七情六欲五感全部被剥夺，真真正正成为一具行尸走肉，

　　仿佛是看着自己漫长的死亡过程，而她无能为力，

　　她什么都做不了，

　　叶梦得早就不敢再接触其他人了，不可能有人受得了这种性情的人，

　　说起来好可笑，她觉得自己就像是一条阴暗角落腐烂的虫子，

　　可能再也走不到阳光里

　　……

　　叶梦得已经病了很久了，

　　久到她自己也放弃了治愈的可能

　　她熬过了每天吃药，等待药物起效的煎熬，

　　也熬过了住院的时候，每天一次全麻醉的电休克治疗

　　熬过了出院后失去所有记忆，重新一步步开始的茫然

　　最后她想着，是不是换个环境就能好一些

　　她尝试着逃离，最后败给了奶奶的哭诉

　　奶奶哭着说“我养了你二十多年，你怎么忍心撒手就走了啊，你知不知道我每天都想你，看着你的照片哭啊”

　　叶梦得心软了啊

　　后来，叶梦得又回到了这里，如同回到原点，如同深陷无形的囹圄

　　叶梦得想，那就不要挣扎了吧，就不要挣扎了，

　　反正，人活着都是要死的，开心或者不开心，最后都是要死的

　　……

　　叶梦得借着酒吞了两片睡眠药，扯过被子蒙了头，

　　睡吧，明天出去找工作，多少得睡一会

　　不到凌晨两点，叶梦得就醒了

　　叶梦得拿过手机看了看时间，在屏幕的光里，她低低的苦笑着

　　这得是上辈子做了多大的孽，这辈子老天爷连个觉都不让她睡

　　叶梦得拉开工作台下的抽屉，里面整齐的摆着几把裁缝剪子，一些纸样并卷尺纽扣等物件

　　她拿出一把剪刀，借着台灯的光细细的看着，她很久没拿起过这把剪子了，她的梦想，她的能力似乎都和这把剪子一起锁进抽屉里吃灰，关进暗无天日的过去里

　　在叶梦得病后，她自学了很多很多，为了高兴起来，也为了自己看上去不那么废物

　　裁剪缝纫，做出一件件衣服挂在柜子里，叶梦得也为此骄傲过，

　　看，我也是挺棒的吧

　　可是后来上天收走了她的自信，狠狠地把她打落尘埃，

　　她再也拿不起剪子了

　　一个拿着剪刀害怕地手抖的裁缝，有什么资格说自己是个裁缝呢

　　叶梦得叹了口气，给剪子上了油，擦拭干净，又放回了抽屉

　　关抽屉的响声，在夜里真是沉闷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