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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云梦一夜醉莲灯 ...


  •   因不便在莲花坞内祭拜母亲,翁一然问过胡煦后得知,莲花坞校场后门有一座后山。十六年前江氏重创得江澄重建后,这座山便封了起来,除贪玩的子弟会在空闲时溜上山,平时很少有人来。尤其是江澄。

      翁一然拎着篮子,从校场后面走过,越过七折八弯道的幽深小径,越过低矮的灌木丛,在小溪旁把篮子里的东西一一摆好,点香,跪拜。

      “女儿不孝,未能在今日于堂前亲自给您上香,希望您不要怪罪。”她笑了笑,“长姐总说,你是世界上最温婉和善的母亲,想来一定是不会介怀的吧?”

      四下一片旷寂,只有她的声音在山谷中回响。月光下,顺着小溪流向望去,依稀可见莲花坞内的湖心亭。她点了三炷香,出神地看着手中一闪烁的火星,直到燃尽的香灰落在手背上,烫得她一激灵,忙低头甩手,余光瞥见摆在前方的那一碟红糖糍粑不知道什么时候没了踪影,只剩下一盘空碟。

      翁一然吓得往后一坐,忽见不远处的灌木丛有一阵窸窸窣窣的声音,默了一会儿,咽了咽口水鼓起勇气悄声爬过去,扒开一看。一只黄色的橘猫叼着糍粑躲在灌木丛后大快朵颐,心里怒火顿生,揪住它的尾巴将它拎了起来,“这是我给母亲准备的!你这只坏猫!”

      橘猫被她惹恼“喵呜”一声,冲她挥了一爪子,手上登时落了一道鲜红的爪印。翁一然手下一松,那只猫直直将她扑倒在地,沉重的身子压在她脸上,让她不得动弹。

      一人一猫纠缠之际,头顶忽传来一阵脚步声,接着脸上的猫被人拎起。

      “……你又在搞什么?”江澄背光而站,皱着眉垂头看她,投下一片阴影。

      “江宗主?!”翁一然顶着一头乱发翻身坐起,控诉道:“它抢我东西。”

      江澄简直无语至极,“和猫抢东西,你可真能耐!”他将手里的猫一丢,双臂环抱瞥她一眼,“还不快起来。”

      翁一然瞄了他一眼,小声嘀咕,“为什么我回回见到你都这么狼狈……”

      江澄没有回她,目光扫了一眼地上的东西,“你准备这些彩纸做什么用?”

      翁一然整理衣裙的动作停了下来,“我想叠几盏莲灯。”

      “又不是上元节,叠莲灯做什么?”他问。

      “听闻云梦有一个习俗,用莲灯祈愿,无论那人身在哪里,莲灯都能将你的祝愿带到她身边。”她蹲下去将被橘猫扰乱的彩纸一一收捡,“我想为母亲祈福,希望她在那边也能一切安康。”

      江澄低头看她——她大约自己也不知道什么时候眼里蒙上了一层将落未落的朦胧水雾。

      “手怎么回事?”

      她用袖子挡了挡,“被猫挠的。”

      江澄沉默一瞬,“……把你这收拾一下。”他转身向前走了几步,复又回头,“跟上来。”

      翁一然怔忡一会儿,收拾东西跟在他身后。脚步声一前一后,一轻一重,在空旷的山谷里格外明显。

      穿过莲花坞的九曲回廊,顺着台阶延伸而上,沉沉树影,露出湖心亭的一角。

      江澄在湖心亭延伸至湖面三尺的平台上站定,转过身看她,“站过来。”

      远处,云梦鳞次栉比的青瓦黛屋燃起一盏盏灯火,笼在夜里稀薄的雾气之中。

      “在这放罢。”他撩袍曲腿席地而坐,一手搭在右膝上,“这里连着云梦的外湖,能飘很远。”

      翁一然应了声,在他左边坐下,隔了半臂的距离,老老实实叠莲灯。

      微凉的风,夹着湖面潮湿的冷气吹过来。那风撩动她垂在地上的发丝,在空中打了个旋,又近乎蛮横无理地,蹭过他撑在地上的手背。

      “翁一然。”江澄将手挪远了一点。

      她缓缓抬眼,看着他,有点不知所措的紧张。

      “胡煦和我说过了。明日是你生辰?”

      他隐约从几个翁氏小辈那里听到过几回嘴,翁一然的母亲是生她时难产而死的,为避讳,她的生辰挪后了一天。翁冶华对这发妻用情至深,过后也没再续弦。不过到底是别人的家事,他过耳后便忘了,未曾记在心上,如今才想起。

      江澄半天没听见她回话,自悔失言,勾起她的伤心处。又不知如何开导,只好抬手掩嘴轻咳了一声,偏头看她,“怎么半天了,一个都还没叠好?”

      “……我还不太熟。”尴尬局促。

      亭内的烛光晃了一下,发出噼啪的爆裂声。

      江澄愣了片刻,伸手夺过她手中叠了一半的藕色彩纸,“笨手笨脚。”

      明明是自己要帮她,却还摆出十分嫌弃的模样。

      江澄像是对这个很熟练,没一会儿便叠出了五六盏九瓣莲灯,抬眼看翁一然——只叠出三盏,还是不伦不类的四瓣莲灯。无奈,叹气,又替她摆上蜡烛,点燃,翻了个白眼,“拿去。”

      翁一然心中暗笑,小心翼翼地道谢接过,把目光投向茫茫黑沉的湖面,那上面已经飘着几盏小小的莲灯,寥寥灯光。

      心情莫名的雀跃了起来。

      “江宗主,云梦什么时候下雪呀?”

      “问这个做什么?”

      “我的生辰是在初冬最冷的时候,以往走运的话,还能碰到初雪。可惜今年没见着。”她双手支头,万分惋惜地重重叹了口气。

      江澄轻笑了一下,“云梦的雪天还早着呢。”不过你是看不到了。

      后半句咽在肚子里,没说出口。

      “其实我不大喜欢冬天,有种万物荒寂的感觉……我姐姐就是春日里出生的,正是草长莺飞的时候,河岸上的桃花都开了,风一吹花瓣簌簌落下,可美了。”

      江澄有些意外,“你也有一个姐姐?”

      “嗯。比我大三岁。”她垂下目光,似乎是不大提得起兴致。

      “是吗……”江澄突然沉默了起来,目光落在远处,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翁一然没敢推敲他突然沉默的含义。悄无声息地偷偷看他一眼——那双寒星一般的双眸眼底有明晃晃的疏离孤独,什么也看不透,像一片风雪弥漫的荒漠。

      或许他是想起了他故去的亲人,只是此刻纵有万千说辞,也撼不动死亡。

      她陪他静默了一会儿,忽一个跳起,双手一合,“哎呀差点忘了!许愿许愿!”

      江澄被她惊了一下,“你怎么总是这样咋咋呼呼的?”

      翁一然悄悄辨别了一下他脸上的神色,笑嘻嘻地说:“我就是这样的嘛。”

      “对了对了,江宗主,您对着莲灯许过愿吗?”

      烛光晃了一下,映在她清澈的眼中。

      江澄微微一愣。他不由自主,想到了那晚也是在这里,魏无羡拿不轻不重的语调,陈述事实一般的和他许下“云梦双杰”。

      然而曾经缱绻的诺言如此轻易地辗为齑粉,他忽然懂得讥讽自己当年的幼稚,忍受命中充满不可理喻的残暴。

      酸涩、愤懑。

      可还是怀念,但也只能在梦里重温。

      眼前的傻丫头以为他不好意思,还在撺掇他,“随便许一个吧,比如身体健康,事事胜意什么的……”

      他嗤了一声,“这么幼稚的东西,也就只能骗骗你这种没有脑子的小孩了。”

      翁一然愣了愣,嘟囔道:“什么小孩子,我才不是小孩子。我十七了,已经是个大人了。”

      江澄微挑了挑眉,十分不信,“大人?倒是没看出来。”

      翁一然也不恼,“江宗主方才怎么会突然来后山?胡煦明明说过说您平时是不会过去的。”她特意看了一眼他身后是不是藏着酒。

      江澄忽道:“来找你的。”

      “找,找我?!”她脸腾地红了,“找我,找我做什么呀?”

      江澄不懂她为什么突然摆出一副扭捏的样子,皱着眉眯了眯眼睛,问道:“你想什么呢?”

      “下午时收到你爹的信了,在信中说家中有事无暇脱身,这边的事由交给你把关。”他站起身,居高临下的低头看她,“我来寻你便是为了告诉你,三日后银货两讫,你就可以回家了。”

      翁一然笑意顿在脸上,刚才腾升的那些亲近之感一瞬间化为虚无。

      等她站起来,江澄朝她微微点头,提步离开。

      “江宗主——”也不知道哪里来的勇气喊住他,可心里没由来的焦躁烦闷,像是非得做点什么不可……

      江澄转过身,夜风带着寒气,吹动他的衣角,兜头而来。

      “那我以后……还能见到您吗?”

      江澄皱了皱眉,沉默地看着她,没有回答。

      回房。

      挑亮案头灯,灯芯轻轻晃起来,衬得墙上的人影摇曳。

      翁一然趴在桌上,透过窗棂远远的看见江澄位于东厢的书房仍有些亮光,不知道他是否此刻也像她一样挑亮灯芯……

      他的心情,是否也随着夜色与灯影摇曳呢?
note 作者有话说
第5章 云梦一夜醉莲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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