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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Act 6, Scene “E” ...

  •   2014年,横滨。
      罡风吹起黑色风衣的下摆。风切声盖过了远处传来的笛鸣。此时此刻,东方的天空呈现一种从苍蓝过渡到漆黑的色彩,另一头则被夕阳烧得通红。
      这样的傍晚注定要发生一些大事的。

      绯色晚霞落在那张线条绝伦的脸上,鸢色眼睛,毛绒绒的长睫毛,以及质感让人联想到泰迪熊玩偶的蓬鬆黑髮。脸还是那张脸,五官俊俏,带着某种我说不出道不明的精緻脆弱感,只不过比印象中要来的成熟了许多。
      当然,眼神也很陌生。
      说到底,我们之间的交情也不过区区数个星期而已,即使退一百步来说,我对这个人的了解也远远称不上熟悉——然而,对于这个时代的太宰治而言恐怕又是另一回事了吧?
      毕竟这种近乎温柔的目光要是出现在了十五岁的太宰身上——
      怎麽说呢?
      非常跳痛。
      而且恐怕在背后酝酿着暴风雨,不,或许说是龙捲风更为贴切。

      已经成年的太宰眺望着港口那边的夜色,轻声说了句什麽。
      天台上的风声大得彷彿野兽的嘶吼,粗暴且剧烈地撕碎了组成句子的音节。不过以我自豪的听力还是能够轻易捕捉到话裡的细节;关于这点,想必太宰也知道的,所以根本没花什麽力气在说话上。
      ——“你喜欢这个世界吗?”

      我算是发现了,面对太宰那彷彿进入了第四次元并朝着第五次元勐踩油门的脑迴路以及偶尔时不时蹦出的令人心跳加速的快问快答,我要不是处在“Catch no ball”的茫然中就是处在“Don't know how to react”的状态裡。
      这个人啊,总是在考虑一些我不会去想也想不到的问题。

      喜欢这个世界吗?
      我扪心自问。
      我自认还没有足够的才智和傲慢对这个世界进行批判,但考虑到不久前我才刚刚参与了一场攸关世界存亡的战斗,并且大获全胜功德圆满全身而退,对于世界啊未来啊希望梦想之类问题,我想我还是说得上一两句的话的。
      “说实话,我从来没有考虑过这种问题,“我对正在耐心等待我的答案的太宰说:“所以,对于太宰你暗自期望的回答,我或许无法回应也不一定。”
      不过话又说回来,对于太宰内心的期待是什麽这件事我的心裡也没底就是了。

      “喜欢与否”这个提问更像是太宰抛出来的一个饵,为了勾出接下来的重磅。
      如果中也此刻在这里的话一定会叫我不要理他,原因无他,和太宰头脑风暴只会把自己给绕进去的——明明本来就不是那麽聪明的了。
      这是我与中也充满血与泪的教训。

      我认真思考了多久时间,太宰就这样静静看了我多久。
      我顿了顿,然后才彷彿是小学生作答一般,缓缓琢磨着字眼开了口:“我觉得啊,我的‘喜欢’或者‘讨厌’对于世界本身都无关痛痒。这个世界并不是为了我才诞生的,但我却是因为这个世界才成为‘我’……太複杂的话我说不出来,但如果硬要在两者之间做选择的话——果然还是喜欢吧。”
      我直视着太宰的眼睛,说出了我内心的回答:“因为这个世界有我最重要的人们生活着。”

      太宰眯起眼睛回味着我刚才的发言。大概是在脑海中浮现出了某个人的脸的缘故,不经意地流露出了十分柔软的笑意。
      我不知道太宰是怎麽理解这段的话的,甚至我在说完上面的话之后自己都陷入了“我到底想表达什麽啊”的自我怀疑当中。
      不过算了,反正太宰很善于从话语以及身体语言中推测别人在想什麽,在他面前关于表达方面的问题就不需要太过费心了,因为搞不好他最后推算出来的结果都比我本人还要清明也不一定。

      “‘最重要的人’麽,真好呀。”他提起嘴角短促地笑了一下,目光从远方的景色拉回到我的脸上时,又恢復了那与往日无异的毫无破绽的姿态:
      “……那麽如果是为了最重要的人,你会做到什麽程度呢?”

      日暮时分,夕阳倾斜。
      太宰的脸一半陷入了黑暗中,另一半则深深藏在白色的绷带下面。
      那双薄薄的嘴唇中吐露出了极度危险而又不可思议的发言:
      “如果我告诉你‘这个世界本身是一个巨大的谎言’——你又会怎麽做呢?”
      慵懒的表象下,太宰的眼神极为认真 。

      怎麽说呢。
      我整个人介于“啊,期待已久的高能君如约而至”还有“真不愧是太宰,感觉脑子渐渐不够用了”的两种感叹之间。
      而且已经完全不知道该作何反应了。

      等我总算琢磨好了出口的话时,太宰却彷彿熟睡一般闭上了眼睛。
      不过这是不可能的,没有人类可以在熟睡的状态中维持站立的姿势,还维持着那样的笑容——即使是太宰,大概吧。
      我以太宰仍然醒着为前提说出了下面的话:
      “……太宰你是不是遇到了什麽麻烦了?”
      “我?”
      果不其然,太宰立刻睁开眼睛。他指着自己,然后看了看我,十分孩子气地歪过头,语气很不解地问:“为什麽?”
      是‘为什麽这麽说’还是‘为什麽发现了’对我来说都已经不重要了。由于这个举动实在过于可爱,我不得不把心中尖叫的阿伟活活打死,才不至于对比我年长的男性做出什麽出格的举动。
      我咬住腮帮,在心裡默数到三平復激动的心跳,再度开口时换了一种更加微婉的语调:
      “我不知道你自己清不清楚这一点,但是太宰你现在露出了一副好像被谁给抛弃了一样的表情。”
      “……”
      与臆想中的动摇不同,太宰很平静地接受了‘自己是个被抛弃的败犬役’这样的设定。或许在平静的表象下有一颗不亚于火山熔岩喷薄的内心,但实际上有无此事我就不得而知了。
      “是啊,大危机呢。”太宰脸上又是那种我看不出的高深微笑,“还有,这个时候还分神的话就太破坏气氛了。”
      “这样啊,抱歉。”
      我点头接受了太宰的指正,停顿一下又问:“是严重到需要改变世界的危机吗?”
      上一个成为世界之敌的人已经被泽田纲吉轰成渣渣了。作为我十四年来的人生裡交到的首位友人之一,我并不希望太宰落得那样悲惨的下场。
      “正相反,是严重到需要我挺身维护的危机。”

      沦落到要靠太宰来拯救的世界听上去好像挺可悲的就是。
      在我看来,在危害程度上,太宰和白兰之间的区别只差了一副玛雷戒指。我真心认为要是有机会,这个人恐怕会在上面勐添一把柴火,然后兴致勃勃地观察它烧得更壮烈的模样。

      “很辛苦麽?”
      “嗯,很辛苦哦。”太宰说。
      “虽然很不牢靠,但是你还有我啊——啊,还有中也。”
      这也是我让我佩服的中也的许多优点之一。用类比的方式来形容,中也和太宰就像一对中年失和的老夫妻,但当他们站面临高额的诉讼费面前时还是会勉为其难统一一下战线。
      果不其然,太宰露出了像是看到了什麽肮髒东西的表情。

      “不可能的。”
      轻到彷彿要被风吹散的声音,打断了我脱轨的思维。

      “……嗯?”

      “那是不可能的哦。”
      像是要让我死心一般,太宰又重複了一遍。
      “因为这个时代的Yang,已经死了啊。”

      他注视着我,目光满载温柔。
      语句被天台的大风吹得支离破碎。

      “……啊,是呢。”
      明明不是我的错,被这样的目光看着让我情不自禁地想要低下头。

      我不知道在这样的时机应该要说些什麽话才是正确的。
      最让我感到意外的是太宰……对我的态度吗?
      毕竟于我而言,太宰治和中原中也两个人,是我因为一桩意外结识的关係半生不熟的相关者。而且,相比战术上与我配合得天衣无缝,个性上也和我意气相投的中也,看上去一碰就碎、总是带着摸不透的表情、态度也说不上亲热却会用甜甜蜜蜜的语气和我讲话的太宰让我觉得……很难缠。
      但是未来的事情谁也说不准。
      也许我们在之后变成了好朋友也不一定。
      抛开性格上麻烦的部分,太宰身上值得我学习的地方的确很多。

      “……其实,我在刚刚见到了织田作喔。”
      我在脑中思索着这位‘织田作’是哪一号人物,就听见太宰以像是要把刚才的不快一扫而空的轻快语气说了下去:“呐呐,Yang,你知道吗?那个织田作居然成为了小说家呢……啊,不过别误会了,并不是说织田作成为小说家这件事很奇怪,不如说,是他总算梦想开花结果这件事让我很兴奋,光是见证了这件事情就让我由衷地感到喜悦。”
      我不知道太宰现在提到这个人的目的是什麽,不过还是配合他倾诉的意愿,遵循本心地把对话接下来:
      “是这麽值得开心的事情吗?”
      “当然啦!那可是小说家——刻画人性、撰写故事、描绘社会并将其思想与念想藏在字裡行间传递给读者的……梦幻一样的职业呢!”
      “太宰也想做小说家吗?”我问。
      “噗噗,这麽麻烦的事我才不干呢。”太宰说。
      “也是,因为太宰讨厌麻烦事。”
      “不只是这样喔,我还讨厌狗还有中也。”太宰掰着指头认真地说。
      如果中也在的话会说什麽呢?大概是“老子也很讨厌你啊”或者“你去死一死吧臭太宰”。
      啊,也有可能是“你一开口就让我很想把你揍成猪头啊”。
      “太宰喜欢织田作吗。”
      等意识到话语中的歧义已经来不及了。
      我的日语程度不高,只有日常会话的水平,甚至有时候夹杂着英文表达,远远不够表达这种细腻的情感,不过太宰非常贴心地把话接了过去,我很感激。
      “嗯,织田作啊,是我的挚友哦。”
      “那一定是一个很好的人。”
      “对吧对吧。”太宰开心地笑了起来,“然后呀,你知道那傢伙一见面就干了啥吗?他居然拿枪指着我耶,枪耶,是真枪喔,你敢相信吗,还说什麽‘本来想连大砲也带来的,但是不巧手裡只拿了这个’……哈哈,很夸张吧。”
      本想着能换一个轻鬆的话题真是帮了大忙了的我真是太天真了。
      如果是未来的我的话应该能够好好地接住太宰投出的变化球,并且给出正确的安慰或者建议才对。我不禁这样想道,反观现在的我只能说出“真是太糟糕了啊”这种无聊的回应。
      “织田作真的、真的很强呢!”

      不知道为什麽,用这样积极快乐的语气把内心想法全数抖落出来的太宰让我产生了不祥的感觉,就像看到海啸来临前以诡异速度向后退的浪花一样,让我在这段对话中首次萌生了退却的想法。
      “那个、太宰……”
      太宰以不容我拒绝的态度打断了我。这还是这几天来我首次见识到了这麽强硬的太宰,以往的场合不管是不是有部下在场,他都是一副轻飘飘、悠悠哉哉、懒懒散散的模样。
      “Yang这次特地来横滨是为了解除七年前被敌人留在身上的异能力,对吧?”
      我觉得这个说法虽然诡异但也说不出什麽问题,点了点头。
      但我觉得这个说法显得我有点菜。
      有必要解释一下。
      那场追逐战中我和中也先后消失。中也究竟跑哪裡去了我不清楚,但我被甩到了三年前,之后又捲入了十年后火箭筒历经大约六万字篇幅的大冒险,因此到现在仍不知道那场追逐战的后续结果。不过从两位临时搭档在七年后依然活蹦乱跳这个事实来看,问题是圆满收尾了。
      可喜可贺。
      可喜可贺。
      我完全不敢想像如果失败了森先生会是什麽表情。
      所以一解决了七三至宝的问题,收拾了白兰,也让彩虹之子重生了,我就马不停蹄地赶往横滨。联络了中也,总算见到了据说自成为首领之后神龙见首不见尾的太宰,把情况说明一遍之后(其实也不需要说明,我感觉这人自始自终心裡都跟明镜似的),太宰答应帮我解除异能力,不过要等到他手裡的工作完结之后。因为是很小的事,所以我满口答应了。
      等待的期间我都尽量避免会让太宰的异能力被发动的事,就算其本人毫无自觉我也很有节操地将这些意外一一扼杀在襁褓。
      一週七天,一天三餐。
      我当然没有在抱怨。
      “嘛嘛,那种小事先放到一边。我现在有很重要的事要和你说,你靠过来一点。”太宰神神祕祕地说。
      不知不觉间,我们已经走到了天台的边缘。港口Mafia大楼可以用高耸入天来形容也不为过,从这个高度掉下去,中也大概能毫髮无伤,而我有很大机会摔断一条腿,但如果把主角换成太宰的话,必死无疑。
      太宰的身体被风吹得摇摇晃晃的,我却因为约定而不敢真的触碰他。

      “Yang。”
      太宰突然叫了我的名字。
      我抬起头来,刚好看他对我笑了一下。
      一根羽毛搔痒心脏。
      “如果你在最后一刻抓住我的话,我就给你一个吻。”

      大概是我的表情很好地娱乐到了太宰。
      令人闻风丧党的港口Mafia首领笑得像个孩子。
      那是绝对不会出现在十五岁的太宰治身上,像是推倒辛苦搭建了四年半的骨牌的前一刻,带有解脱性质的清爽笑容。

      彷彿回应太宰的话一般,脚下的地板传来不祥的震动。
      “啊,总算来了。”
      像个囚徒总算盼来了点阳光。

      ……
      ……

      距离太宰治自杀身亡,还有二十九分钟……
note 作者有话说
第1章 Act 6, Scene “E”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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