9、009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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清河聂氏仙府，不净世。
聂明玦和蓝曦臣并肩，沿着校场边缘缓缓而行。
校场上，聂怀桑兴趣缺缺正练着刀，看到大哥立马做出很用功的样子，连挥起刀来都有力气了许多。
但他脚步虚浮，招式错漏百出，聂明玦只看一眼就眉头直皱。好在他刚才听了蓝曦臣奏曲，戾气消散心境平和，才没发起怒来，只是叫来门下客卿吩咐，今天必须让聂怀桑练足两个时辰。
那边聂怀桑听到这个噩耗，立时把刀一丢跑了过来，“大哥，这招我已经练了三天，今天就让我歇一下吧！你看我手都磨破了！”说着举起手，果然掌心都磨起了水泡，有几个已经破了，瞧着甚是可怜。
聂明玦瞥了一眼，“磨破了算什么，长出茧子就好了。继续练。”
聂怀桑眼巴巴求救，“曦臣哥！”
蓝曦臣笑意温煦，道：“怀桑，恭喜你结丹了！此次来得匆忙，没备贺礼，下次给你补上。”
聂怀桑有那么一点点羞赧，毕竟二十多岁才结丹，实在没啥骄傲的。不过他很快提出想要蓝曦臣给他画几幅扇面，看他恨不得现在就拉着蓝曦臣去画，聂明玦绷起了脸，“你二哥一宗之主，整天有多少事要做，少用你这些事烦他！既然结了丹，趁热打铁练你的刀去！”
聂怀桑苦着脸道：“哎呀今天练不会的！大哥你就教我出门吧，城里点睛斋新到了一批书画，请我去看，都半个月了！”
聂明玦道：“如今疫病横行，不许出去！”
聂怀桑甚是委屈，又不敢反驳。蓝曦臣脸色微变，“大哥，这疫病已经到了清河地带？”
聂明玦点头，“半个月前开始发病。已经折了四个人。”
能让聂明玦也慎重以待的疫病，就是“桃夭”了。
这个病症非常棘手的一点，就是谁也不知道它是怎么传染的。有些人离群索居不见外客，都能没来由地感染上。不过修真界一致认为，疫病流行时跟普通人尽量隔绝是比较好的，因为普通百姓得这个病的其实更多，但他们体内没有灵力，基本就像得了一场感冒，没什么大碍。
“桃夭”祸害修真人士的根本原因，就因为它是依附灵脉而生的。它的病毒受灵力滋养、迅速繁衍扩散，短时间就能摧毁一个人的生机。
此病无法预防，唯一能确定的是，修为越高越能免疫。
一般来讲，这个病是区域性的，不会跨省传播太远。而今年，不到一个月时间，它已经从江南蔓延到了北方。
唯一值得安慰的，就是夏季将至疫期将过，若是早春就大范围发病，那就又是一场修真界的噩梦。
蓝曦臣知晓其中利害，跟聂明玦就疫病问题交流了一阵子，道：“这几年因为射日之征，仙门中凋零了无数人才，才刚缓过来，就遇到‘桃夭’，真是人祸天灾，接踵而至。”
他又劝慰，“怀桑，疫病横行非同小可，好歹等立了夏形势稳定下来，你再出门罢。”
聂怀桑失望道：“在家里就能躲过去么？多少深闺贵女闭门不出都……”
聂明玦蓦地打断他，“聂怀桑！你给我滚去练功！”
聂怀桑被这一吼震得耳膜发疼，猛地意识到蓝曦臣的未婚妻就丧命在这个疫病中，忙道：“曦臣哥对不起！我这就去练刀。”一溜烟地跑了。
聂明玦看着他的背影，恨铁不成钢地哼了声。
蓝曦臣问：“大哥，刀灵的事，你还没告诉怀桑么？”
聂明玦道：“告诉他作甚！”
蓝曦臣缓缓说道：“若大哥能让他一直做个闲散自在的逍遥公子，确实不必告知；但若属意他继承家主，也该让他早做准备、承担起责任才行。”
聂明玦苦笑，“家主的位置不传给他，还能给谁？我练出刀灵太早，又在讨伐温家时杀戮过盛，是撑不到祖父那个年纪的。既如此我也不愿有家室之累，能继承聂家的就是怀桑了。”
蓝曦臣想到他原本的命运，心下悯然，温声道：“大哥勿要悲观。如今天下太平不需动武，我再以玄曲助你静心凝神，当可缓解大部分刀灵躁动。何况世上有能之士甚多，未必不能找出解决之道。”
聂明玦却知，以琴音涤荡戾气到底治标不治本，而聂家传承几百年来，问题一代比一代严重，有办法早想出来了。至今解决不了，那就是没辙。但蓝曦臣说得一片诚挚，他也不便拂其好意，只道：“但愿我能多撑些时日，至少等怀桑刀术有成……”
他二人边走边说，已经回到茶室。蓝曦臣与他对面坐下，斯文条理地取水泡茶，闲道：“忘机前日去往夷陵，据他所言，乱葬岗的怨气更深重了。”
聂明玦道：“乱葬岗？那不是魏婴另立山头的地方？他和那帮温狗又干了什么？”
“魏公子能做什么？”蓝曦臣温和道：“他和温家残部只是造屋耕田、安稳度日，并没有什么动作。”
这话要不是蓝曦臣说的，聂明玦肯定以为是胡话。魏无羡号称夷陵老祖，座下凶尸鬼将数不胜数，传说乱葬岗上珍宝如山、美女如云，就算传说需要打个折扣，但造屋？耕田？这出入也太大了吧！他质疑，“怎么会？”
蓝曦臣道：“忘机亲眼所见。”
聂明玦有点信了，这蓝氏双璧可不是打诳语的人，“你弟弟上了乱葬岗？”
蓝曦臣道：“去了两次。”
聂明玦奇道：“不是说他和魏婴关系不好么？怎么反而还能上去？”
蓝曦臣安静地泡茶、饮茶，聂明玦又道：“这魏婴居然能安分守己？收敛杀性？”
在魏无羡被逐出江氏时，聂明玦就有评价——此子张狂暴戾、忘恩负义，早晚自食其果，惹出大祸！聂明玦既痛恨温氏，就对回护温家的人殊无好感。魏无羡和云梦江氏的恩怨外人说不清，但在聂明玦看来，江氏对魏无羡有养育之恩，无论如何他都不该为几个外姓人叛出家门。这时听蓝曦臣这么说，颇奇怪这恃才傲物的小子难道转了性儿？
“魏公子虽受怨气侵扰心性有损，但为人磊落坦荡、侠义犹存。”蓝曦臣说得很是认真，“他叛出江氏虽是不该，但也是为了报恩，情有可原。如今避居乱葬岗半年，只求自安，亦无为非作歹之事。绝非自甘堕落之徒。”
“二弟何必为他说话？”聂明玦不解。
“也并非只是为他。”蓝曦臣轻叹了声，道：“我家中子弟上月夜猎时经过岐山，发现原先聚集在那里的温家残部已十不存一，都被各世家陆续带走、伤亡惨重。当初射日之征后，对温家战俘有过清算，没被处死的都是无杀孽在手的老弱病残。既然没在清算里将他们赶尽杀绝，又何必在之后一再杀戮折磨！我只后悔当初商定处置战俘之时，没能为他们说几句话，导致现在温氏一脉几乎断绝。”
聂明玦心想二弟就是心善，道：“温氏作恶多端，他们屠灭了那么多仙门世家，就算真的断绝，也是报应。”又道：“不过金家也太嚣张，据说还用了牡丹纹铁烙？真以为能取温家代之。”
他因为想起温家的太阳纹铁烙脸色阴沉，又想到金光善蠢蠢欲动想选什么仙督，更是不屑。
蓝曦臣道：“所以当日在穷奇道，魏公子确实并非滥杀。”
聂明玦并不在意，“杀几个督工报仇都是小事。若非他仗着修为了得目中无人，也不至于落到与百家为敌的地步。”
蓝曦臣知道，聂明玦这是事不关己高高挂起。魏无羡处境不好又不碍他的事，如果处境好了回到江家，增加了云梦江氏的实力和竞争力，他反而不乐见。
他静静地为聂明玦续上茶水，从容道：“可这乱葬岗怨气横生遗祸无穷，几十年后只怕整个夷陵都要受其威胁。如今魏公子精通鬼道，如果他能带领那些温家残部将怨气彻底清除，也是造福一方、惠及民生的好事。他们也可借此机会重回正道。”
聂明玦算是看不懂他这个二弟了。
要是真能化怨气为祥和，确实是好事。但，这跟蓝曦臣有什么关系？
若乱葬岗在清河地界，聂明玦还有五分兴趣尝试，而现在，他的兴趣只有负数。乱葬岗就算再遗祸，那也影响不到自家这里，挨着那里的云梦江氏不管，姑苏蓝氏这么热心干嘛？他可知道，蓝家重建仙府已经忙得焦头烂额了，还有功夫管别人的事？
不过……如果蓝家收伏了魏无羡，把夷陵变成姑苏蓝氏一块飞地，那就另当别论了。
聂明玦似乎读懂了什么，“二弟这是，欲将魏婴招揽门下？”
蓝曦臣苦笑，“魏公子只怕不会改投别家。不瞒大哥，这其中还有忘机的一份私心。”
聂明玦惊讶了，“你弟弟？”
蓝曦臣道：“他和魏公子早年同窗，深知其品行高洁。对抗温氏时又有同袍之谊，不忍见他误入邪道、铸成大错；而他亲眼所见，温家残部亦无为祸之心。是以有心相助。”
聂明玦不知该为蓝忘机的古道热肠击节赞叹还是为蓝曦臣对弟弟的无条件支持而自愧不如！
蓝曦臣继续道：“但清剿乱葬岗怨气一事，绝非一两家可以完成，若能成事，还需各家合作、同心同力才行。”
聂明玦想了下，道：“魏婴之前颇有佳名，堕入邪道确实可惜。温家残部不成气候，给一条生路也无妨。但此事，不易。”
仙门百家做事，若非扬名，便是逐利。净化乱葬岗这事虽可扬名，但却有限，而且无利可图，还要搭人力时间进去。再说要跟“百家公敌”夷陵老祖合作，一点吸引力都没有。姑苏蓝氏虽有影响力，也不能空口白话就教人家出工出力。
若说乱葬岗上有法器珍宝，只怕能召集一大波人去抢；而要教人帮忙除怨，难！
反正聂家就不想趟这个浑水。他们家不差这点名声，真出工出力帮了魏无羡，他拍拍屁股回去壮大云梦江氏了，这是图啥？
而且他是真的，非常讨厌魏无羡那副睥睨天下的狂傲样子。
蓝曦臣知道，以聂明玦嫉恶如仇的性子没直接开骂，都已经是顾及兄弟情面了，想让他帮忙是难上加难。
若是其他事情，知其不可为他就不强求了，但在这件事上，他必须把聂明玦争取过来。
金江两家目前处在蜜月期，江澄未必会为这事开罪金家，只能寄望能跟金家分庭抗礼的聂家支持了。
但，聂明玦如果好劝，就不会在另一个时空跟金光瑶从兄弟变成仇人了。
蓝曦臣自小与聂明玦相识，深知其脾性。少年的聂明玦豪爽而鲁莽，家变后性格沉稳不少，却在逐日积累的霸气里添了许多自负。如今，聂明玦更比几年前固执暴躁很多，以后只怕越来越难听进去别人的话，也会得罪不少人。
金光瑶倒是不得罪人，他会默默杀人……
蓝曦臣心中叹息，道：“虽不易，但为侠为义，在所不辞。”
他本没指望一次就成功，此时就把话题搁下，转而问：“四日后金麟台的清谈会，大哥会去吧？”
聂明玦想到金光瑶那笑意满满的脸就有气，堂堂敛芳尊，他赤峰尊的义弟，整天伏低做小没一点世家公子的气派。但最终他还是说：“去。”
蓝曦臣回程时路过兰陵停了一晚，次日午时回到姑苏，迎接他的是一个怒发冲冠的蓝启仁。
“忘机他，对那魏婴……你是不是早知道？”
“是。”该来的躲不掉，蓝曦臣承认。
“荒唐！”蓝启仁有几年没这么斥责过他了，“他年少无知，你这做哥哥的非但不劝着，还任他胡来？”
若论实际年龄，蓝忘机比他都要大上十岁的。但蓝曦臣自然不能辩解这个，只道：“忘机虽年轻，却并非一时冲动，他是真心爱慕魏公子，视之为命定之人。这恋慕男子……并不违背家训。”
“你……我又岂是因为这个！”蓝启仁艰难地顺了几口气，道：“他……便是喜欢男子，也不是没有品学兼优人才出色的修士，为何偏偏是那个魏婴！”
蓝曦臣难得愣了下，忙道：“叔父，外界对魏公子的传言多有不实。他虽与江家决裂，但行事坦荡素无恶迹……”
蓝启仁冷冷一哼打断了他，“他恣意妄为行事乖悖桀骜不驯妄自尊大，早晚会闯出祸来。”
早在许多年前他就看出，魏无羡此人，不安分、能折腾，偏偏又天资聪颖不拘一格，这种人无论善恶都是干大事的。如今他可不就是在邪道上一去不复返了！这人把修真界折腾得乌烟瘴气、只要不是做了大奸大恶之事，他都懒得管，可居然祸害到自己家里来了！
蓝启仁这两天回想往事，痛心得夜不能寐——他不该让蓝忘机跟魏无羡一起听学的！
蓝曦臣据理力争，道：“魏公子年纪尚轻，无人教导才行差踏错。若能感之念之劝其回头，也是教化有功、两全其美。”
蓝启仁喝道：“什么两全其美？那个魏婴言语轻浮四处留情！他把忘机当什么人……他……”
蓝曦臣也无话可说，他又何尝不为弟弟不值？可蓝忘机疯魔成这样，他又能怎么办？总不能撒手不管任蓝忘机去赴汤蹈火！事有轻重缓急，目前先保住魏无羡再说，后事尽可徐徐图之。
“魏公子虽有言语轻浮，但本性不坏，也从未听说他与哪家仙子有过情孽纠葛。”蓝曦臣缓缓解释着，蓝启仁却摆了摆手。
“别说他无意于忘机，便是他们两情相悦，我也不能同意。”蓝启仁简直痛心疾首，道：“曦臣，蓝家近百年来人才凋零，自你曾祖一代起，就再未出过名动天下之士。仙门百家人才济济，万余名修士里面，能集背景、实力、威望、气运于一身，成为‘名士’令人心悦诚服的，又有几人？就连你们的父亲，声望虽佳，也未出江浙，其后常年闭关更无建树。而你和忘机，就是蓝家之后几十年兴盛的希望。”
这些蓝曦臣都知道。当年青蘅君也是以少年之身继任家主，锐意改革兴利除弊，几年时间就让蓝家气象一新。原本蓝家长老们把家族中兴的希望都寄托在了他身上，谁知事与愿违，他因妻子之事几乎幽闭余生。而蓝启仁之所以发这么大火，只怕也是忧心蓝忘机会踏上父亲的旧路，见有一点苗头就要掐灭。
“那魏婴……”蓝启仁不知想起了什么，脸都青了，“总之一步踏错，前程尽毁。绝不能任忘机胡闹。”
也不知蓝忘机说了什么，把蓝启仁气成这样。
蓝曦臣默默叹气，如今的蓝忘机，可不是羽翼未丰还对叔父盲目敬畏的雏鸟，他尝尽了爱恨、经历过生死，绝不会因为蓝启仁的反对就更改意志。
“叔父，忘机是蓝家子弟，但也是我弟弟，他一向循规蹈矩克己复礼，从小到大就这一个任性要求，我这做兄长的，岂能不尽力周全？”
“如何周全？”蓝启仁简直要不认识这个侄儿了，“如今一个乱葬岗，你愿意出力摆平，以后呢？不管他闹出什么事，你们都替他担着？你以为射日之征过去蓝家就高枕无忧了？就可以懈怠妄为谋取私利？你可是蓝家的家主！”
“我亦是忘机的兄长。”蓝曦臣强调着，深深拜了下去，“还请叔父，成全忘机这一次！”
蓝启仁气结，“说来说去，你执迷不悟，私心公用，把家主的职责抛到脑后，就是要由着他胡闹！”
蓝曦臣低声道：“曦臣知错。”
蓝启仁气得手都抖了。兄弟俩一个个都这样，都知错，都不改！他这教出的什么弟子！
他原寄望于蓝曦臣劝诫弟弟，谁知兄弟俩一条心，反而显得他不通情理。
蓝曦臣领过罚出来，绕道路过静室。只见长廊之上一道白衣人影端然倒立，似已进入无我状态，正在抄家规。
风过，白衫轻动，墙外有落花飘在纸上，他一片一片拾起，放在一旁。
几只白兔围绕在他手边，滚来滚去。有一只总是想踩到砚台上，被他一遍遍拿开，“回去。”
而白兔总是会再来，他也总是有耐心地拿开。
蓝曦臣默默看了一会儿，自回了寒室。
其实最初，骤然得知之后十几年间诸多世事沉浮，他除了庆幸自己把蓝家经营得不错外，最庆幸的还是蓝忘机能够回来。他甚至不敢想象，如果真有另一个世界，蓝忘机为了救他而死，留下的自己会是什么样子。
他要怎么向父母交代？他没保护好唯一的弟弟。
好在那未来都不会再有，一切为时未晚，他也大有可为！
作者有话说
第9章 009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