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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第五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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迟昇广下了葬,依着风俗,迟府请了三天的流水宴,虽然都是些素菜,对金城的百姓来说,都不会放弃这个能够吃白食的机会。
一盘青菜,一盘土豆丝,丧期没过,全府都在吃素,况且迟府历来从简,大鱼大肉的时候其实不多。
罗浮生端着食盘走进迟瑞的卧房,最近这段时间,迟瑞都没怎么吃过东西,连水都喝得少,自从迟昇广下了葬之后,便待在房里没出过门。
“迟瑞,你们厨子太厉害了,怎么连炒青菜都这么好吃?”罗浮生夸张地看着手中的饭菜,想勾起迟瑞来吃饭。
迟瑞没理会他,只是抱着双膝缩在床角,愣愣地看着玉融留给他的玉坠。
罗浮生将青菜夹进碗里,又夹了一些土豆丝,走到床边,将碗递到迟瑞面前。
直到双手发酸,迟瑞也没接过。
罗浮生有些急,又不知道该怎么安慰,这种时候,不是应该吃饱喝足,养足精神吗?
要给迟老爷报仇,还要振兴迟家,他迟瑞怎么还不吃不喝了?
想到这里,罗浮生不由对迟瑞有些生气,带着语调都高了几分:“迟瑞,你再不吃东西可就饿死了,你死了迟家怎么办?你奶奶怎么办?青峰寨再下来打劫一次,迟府就得完!”
“娘喜欢海棠,爹就专门找人给娘做了这个海棠玉坠。”迟瑞开了口,“浮生,你说我是不是太没用了,眼看着我娘上花轿,却没能阻止她。”
“君子报仇十年不晚,你别想太多,先吃饭,吃了我教你打枪,迟伯伯的仇还没报,沈虎还没死,那些侮辱过你的人都活得好好的,你必须吃饱饭,才能对付他们。”罗浮生道。
迟瑞将玉坠子戴回脖子上,接过碗,大口大口地将饭菜往嘴巴里面送,也不管自己是不是能咽下。
罗浮生怕他就这么把自己给噎死,一把将碗抢了过来,阻止了他自杀般的吃法,见他好不容易才将饭吞下,走到桌边倒了一杯热茶递给他。
迟瑞总算有了生气。
罗浮生又夹了一把青菜喂到他嘴边。
迟瑞道:“我自己会吃。”
罗浮生道:“你自己吃,然后像刚才一样噎死自己?你拿茶杯喝水,饭我来喂,食不言寝不语,快点吃。”
迟瑞本就比罗浮生年长两岁,罗浮生这样做让他心下又是生气又是好笑,气自己这么懦弱,连吃饭这种事都要人担心,好笑是罗浮生居然把自己当成了娃娃。
可是自己真的好累,迟瑞见罗浮生一脸坚持,也就不再拒绝,抬手喝了一口热茶。
罗浮生忙将碗送到迟瑞嘴边,筷子一挑就送了一大把青菜到他嘴巴里。
迟瑞刚才没什么事儿,现在倒差点被这把青菜给噎着,忙闭上嘴巴,想先将青菜咽下再说。
罗浮生看他努力咀嚼的样子,像包了玉米的仓鼠,开心地笑了起来。
迟瑞慢慢地动着嘴巴,等吃得差不多,又喝了一口茶才道:“还是我自己来,你不是也没吃?”
罗浮生没理会,眼看又是一把青菜要进嘴巴,迟瑞忙后退了一点,道:“土豆,我喜欢吃土豆。”
罗浮生筷子改了方向,夹了几根软烂的土豆丝。
总算恢复了自己吃饭时候的量,迟瑞张口咬在嘴巴里面。
“要不要再喝一点热茶?”罗浮生问道。
迟瑞点点头,将手中的茶杯交给罗浮生。
罗浮生倒了满满一杯热茶交给他,转过身,将碗里的青菜全部挑了出来,换上土豆丝,然后坐在床边盯着迟瑞。
迟瑞被他看得有些不自在,道:“我脸上有饭?”
“没有,就是看你精神好了不少。”罗浮生笑道。
“还是我自己来,你去桌上吃,等下饭菜都凉了。”
“我吃饭很快不用担心,倒是你,小六说不能吃得太凉太硬。”罗浮生夹着土豆丝道。
好几天没怎么吃东西的胃一时无法装下太多东西,迟瑞吃了几口,胃就有些不太舒服,罗浮生来送饭之前小六就提醒过他,见迟瑞也算是吃了大半碗,比昨天好太多,也不强求,端着迟瑞用过的碗筷,坐在桌子旁边开始吃饭。
迟瑞见状忙道:“不用吃,倒了喂狗就好。”
罗浮生给了他一个大白眼,然后指指嘴巴,示意现在自己没法说话,风卷残云般将东西全部吃干净,然后喝了一口热茶才道:“你才是狗,倒了多浪费。”
迟瑞道:“那是我剩下的。”
“我吃我都不介意你还介意了?”罗浮生用手背将嘴巴一抹,走到床边道:“累不累?要不要休息?”
迟瑞摇摇头,身体上的疲惫带来的却是精神上的亢奋,罗浮生的话让他开始盘算,自己这第一步应该怎么做。
“浮生,麻烦帮我一个忙,叫账房王先生去书房找我。”迟瑞道。
罗浮生见他想起身,忙一把将他按住:“你干吗?”
“查账,看看我们迟府究竟还有多少。”迟瑞道。
罗浮生想也没想地将他打横一抱躺在床上:“找什么账房先生,你现在最需要的是睡觉,我爹说了,只有睡好了才能好好做事。”
迟瑞被罗浮生的举动吓了一跳,还没反应过来,罗浮生已经将被子打开盖在他身上:“听话,先睡觉。”
迟瑞想起身,又被罗浮生按着肩膀给压了下去,不由道:“罗浮生,我是兄长,你该听我的。”
“现在你得听我的,睡醒了我就帮你找那个王先生过来。”罗浮生说完,往他身旁一趟,然后将迟瑞抱在怀里,“别想跑,小爷我看着你。”
迟瑞有些无奈地转过头,罗浮生已经面朝自己闭上了眼睛,轻柔的呼吸声就在耳边,吹地他满脸通红,心跳有些加快。
从来没有和谁有过这么近的距离,迟瑞想叫醒罗浮生,这样被压着反而睡不着,罗浮生均匀的呼吸让他没叫出来,最近这段时间,罗浮生一直陪着自己也没怎么好好休息。
睡不着,合合眼也是好的,迟瑞闭上了眼睛。
原本想着养神,没想到居然睡着了。
迟瑞睁开眼睛的时候,外面的天已经黑透,屋里没有罗浮生的影子。
双手撑着坐起来,迟瑞下了床,将桌上的蜡烛点亮,又从衣柜里面找了一件厚实的外褂披上。
在门外候着的家丁见他点了灯,敲敲门问道:“少爷,要用饭吗?”
迟瑞摸摸自己的胃,确实有些饿,便道:“让厨房给热一下,顺便烧点热水沏茶,浮生去哪里了?”
“下午就和罗先生他们一起出去了,还没回来。”家丁说完就去了厨房,顺便回禀老太太,少年终于肯主动吃饭了。
迟瑞看着盘中的青菜,想起罗浮生给自己喂饭的情景,不由地笑了。
下午睡地足,现在倒没什么睡意,吃了饭,迟瑞独自打着灯笼,去了迟家祠堂。
一路上,迟瑞都走得很慢,他仔细地看着迟府这偌大的宅院。
昨儿刚好过了十五,月光亮的很,宅院长长的走廊上一个人影都没有。
这个自己生活了十六年的宅院,现在看来,熟悉又陌生。
迟瑞站在祠堂门口,轻轻地推开了门。
丫鬟们下午才添了灯油,开门带起的微风吹地灯火瞬间摇摆了起来,四十几个牌位在上面供着,带着迟府家族的厚重,安静地看着迟瑞。
迟瑞将灯笼放在地上,走到香案边抽出三根香,在平安灯上点了,笔直地跪在蒲团上,看着那新添的牌位。
“爹,娘这辈子都没法进来这里陪你,是儿子不孝没有护好娘,以后到了下面,儿子一定好好给爹赔罪。”迟瑞缓缓地开了口。
沉默了一会儿,迟瑞又道:“爹,你从小就教育我,君子务本,本立而道生,人要有所为有所不为,不能对不起迟家的列祖列宗,要以德服人,礼待于人,要己不所欲勿施于人。”
迟瑞说到这里顿了顿:“爹,现在这世道,君子之风,能保住迟家吗?青峰寨是匪,他们打家劫舍,拦路抢劫,他们活着,沈虎是官,官不抓匪,反而利用手中的权力逼着娘改嫁,他也活着,爹一辈子恪守仁德却死在壮年,难道真的是好人不长命,祸害遗千年吗?”
迟瑞站起身,将香插进香炉:“爹,不论以后儿子做什么事,都是为了迟家,若是有错,儿子先向爹认了,望爹勿怪。”
将灯笼提上,打开门,罗浮生正坐在外面的走廊上看月亮。
罗浮生见他推开了门,立刻站了起来。
迟瑞一边关门一边问道:“你怎么在这里?”
罗浮生是担心他想不开,现在见迟瑞浑身没了那种之前的死气,将话吞进了肚子里,挠挠脑袋道:“我,我过来看月亮。”
迟瑞知他是担心自己,走到他身旁,看着头上的月亮。
“画鼓声中昏又晓,时光只解催人老,求得浅欢风日好,齐揭调,神仙一曲渔家傲。绿水悠悠天杳杳,浮生岂得长年少,莫惜醉来开口笑,须信道,人间万事何时了。”迟瑞看向罗浮生,“这是我第一次听到你名字就想起的诗文,可是出自晏殊的渔家傲?”
罗浮生笑了:“这个你要问我爹,我最怕这些古文,不过这些年我的字进步很多。”
迟瑞想起了自己给他的字帖,笑了笑:“已经很晚了,我先回房休息,明天会有很多事。”
罗浮生将他手中的灯笼接过,照在两人中间:“我还是和你一起睡吧,万一你睡不着还可以有人陪你说话。”
迟瑞看看他:“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