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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第 3 章 ...

  •   宿舍里几乎空了。
      北方的夏季比不上南方,还浸着倒春寒的凉意,狭长走廊上东西正对着两扇窗子大开,让湿冷的风卷挟着窗棂上积年久远的尘灰穿堂呼啸。
      严栩在寝室门前站了一会儿。
      舍管是个给头发焗油总只焗一半、导致头发半黑半白的和蔼老头。他儿子似乎本也是G大的毕业
      生,三年前牺牲在一次扫毒行动中,他连生计都难以维持,学校便给他安排当了个舍管。
      这个长假他也不会回家——
      假使那个只摆了儿子灵位的空屋算家的话。
      楼下传来他学着破旧收音机里不成调的戏曲的咿呀声,模糊而邈远。
      楼上还在有哐当声和粗噶的骂咧声,那是大四的乔玉彦。格斗、射击课除了满分就是满分,名字里虽带了个女性化的“玉”字,平生最恨书呆子和娘炮,整日显摆车模女友——
      严栩叹了口气。
      在那家伙眼里,自己两点俱全。
      但他不畏惧甚至也不在意,只是沉默地站着,眼睑低垂,像是在感受什么似的,脊背笔直,任落日投下一片颀长的阴影。
      他仿佛在落日洒下的血泊中浸没、呼吸。
      他每天都会这样,许忻、方启他们要是还在,也一定见怪不怪。
      这样才会使他的心有一丝安宁。
      (死寂)……安宁。
      这两个概念是最不该混淆的,就像不该把院子里那棵桧树当作桂树,徒劳地等了九年花开,但只看得到团团绿色的雾。
      谁坠在树枝上。
      谁裙摆下垂,在风中欢快地飘扬。
      碎花裙摆上印着明艳的红,像从绿色浓雾中挣脱又坠落的太阳。
      谁在摇篮旁轻声歌唱。
      断续而反复的句子,浸透到了黑夜深处。
      他轻轻点着脚尖,喉间溢出破碎而低沉的旋律——曲名未知。
      有一只黑鸟,栖息在树梢。
      它彻夜地唱,谁来倾听
      有一只黑鸟,打理着羽毛。
      展翅高飞日,谁在捕杀
      他似乎又在听见许忻在问他:
      “你知道童婳吗”
      有个声音仿佛在急着替他回答——怎么会不知道
      他口中的音调戛然而止,若有所感似的,他转首,逆着光望向长廊的延伸。
      风从尽头来,但又使它狭长得像没有尽头。
      谁在靠近……
      谁在仰起脸来,用鼻青脸肿的面庞生生挤出个笑
      严相呼吸有些急促,总是深邃平静到阴沉的眼里翻起了细碎的浪。
      桧树、裙摆、歌谣的影子都像脆弱的玻璃制品,被一下子打碎了。
      鸠占鹊巢的是那个盛夏,那个飘着劣质香水味的盛夏,那些年轻又张狂的女孩,青涩的荷尔蒙气息,拙劣模仿着母亲的口红与高跟鞋……
      他在心神不定的时候总会去摸他的眼镜框。
      明明那只是副平光眼镜。
      他的养父曾是个戴着眼镜且沉默寡言的人。青春期是塑造一个孩子最重要的时候一他像他。
      眼镜有时几乎成了他防御的外甲,他的精神支柱。
      而现在他触碰自己精神支柱的手在发抖。
      他绝望地想又来了。
      消息封锁得彻底,但直觉告诉他那个女孩不会回来了,不会再像个愣头青、粘人虫似的整日缠着他了。
      “周期”到了。
      又是一个第七年——
      黑色的鸟苏醒了
      ………他就不该遇见她。
      她本应是野草一般顽强美丽的生命,从他看到她第一眼起,他就是知道的:谁都不能将她打倒,将她从□□与精神上摧毁,她眼里有两团烈火,支撑着她在苦难中捱命、同时骄傲地抗争。
      如果那时候他不帮她...…她又会怎样
      擦干血、站起来,照样笑得桀骜又狂妄
      他不该和她有交集。
      他不该和任何人有交集。
      他是黑鸟在烈火中残存的一片羽翼。
      他是不幸。
      …………
      童婳呸地吐出一颗带着血沫的牙,从手腕上扯下备用的橡皮筋,三下五除二地将散乱的卷发扎了起来。
      她身材瘦削,因为常年的营养不良还有些瘦骨磷峋,但个子奇迹般地在高二这年抽高了五厘米,直逼一米七。
      白色的M型校服穿在她身上显得空空荡荡的,她发育得比同龄人晚些,初三才来初潮,胸部与臀部发育出的姣好曲线非但不让她和同龄人一样与有荣焉,还让她极嫌麻烦。
      她既不聋也不自闭,当然能听到那些所谓的同学,尤其是女同学,肆无忌惮地指指点点,说着“妓女的女儿还不是天生当妓女的贱胚”。
      高压的学校生活,狭小的教室,充斥着汗臭的荷尔蒙气息,从父母那学来的脏话不论轻重一股儿地喷射而出,就仿佛能得到高人一等的睥睨的快感。
      说不定这对那些女生来说,比□□还有快感。
      童婳讥讽地笑笑,牵扯到嘴角的新伤,疼得她面色僵了一瞬。
      她从来不反驳针对她母亲的侮辱,听到针对她父亲的谩骂她还会很快意。大逆不道地说,那可都是事实。
      父亲是携款出逃的懦夫,母亲是出卖□□的妓女——完美,作为“爱情结晶”的她是个天生的小婊子!
      “放马过来啊,傻逼。”
      她无视大笑带来的脸上的肿痛,一脚将地上不知是谁的书包踢了出去——说实话,她的运动天赋,尤其是足球天赋还算差强人意。
      她冲前面的四个狼狈的女孩抬起下颌,比了个嚣张的中指。
      妆容狼狈、裙子扯烂、鼻青脸肿……童婳揍人全拼那股狠劲儿,那几个只会占嘴上便宜的自然是不堪一击:虽然她也光荣负伤。
      “童婳!你个狗娘养的——臭婊子——”
      一个女孩摔在地上,尖声骂了起来,尖细的声音不知是恐惧还是愤怒地打颤,童婳十分希望那是恐惧,正想讥嘲”大小姐怎么连婊子都打不过,只会在地上可怜兮兮地哀号”,眼前霎时一黑,然后鼻梁就受了重重一击!
      她的脑子有一刹那的空白,然后就是愈来愈响的嗡鸣——操,她听到咔嚓一声了。
      她的鼻梁骨一定断了。
      有温热的血在涌出来。
      是那个贱人的男友………操你妈的!以为自己在英雄救美吗?!
      她发出一声凄厉的尖叫,不是恐惧却是发怒,眼前的漆黑还未散去她就凭本能去掐大男孩的脖子,抬腿去踢他的□□,却因体型的弱势被揪住了长发,当的一下被狠狠往水泥地上惯。
      脑袋与地相撞,发出咚的闷响。
      她闷哼一声,后脑眩晕感越来越重,但还是呲牙凶狠地挣扎反抗,那几个手下败将又体面地站起来了,还在不断鼓掌、叫好……
      头发又被揪起,动作粗鲁地似要将她头皮掀开,她吐掉嘴里的血沫,嘶声谩骂.手肘猛地向后顶,再次被扼制住,头被重重撞向地面……
      她已准备好迎接眩晕与恶心了,死死咬住了牙关。
      “住手。”
      童婳没有想到自己也有一天会被英雄救。
      这也许是她这辈子最好的运气
      透过眼前模糊的黑斑与光点,她瞧见那人穿着警服,只是在那冷漠地站着。
      站着,都像一幅画。
      还是她愿意收藏一辈子的那种。
      扯住她头发的手猝然松开。
      她揭力撑着,缓缓将肿胀的鲜血淋漓的脸贴在水泥地上,劫后余生似的,细细喘气。
      水泥地被烈阳烘烤得很热乎,于她而言却也正合适——那热度恰好可以把她涌上眼眶的湿意蒸发掉。
      童婳从来不哭。
      童婳一直很坚强。
      童婳不会被任何人击倒。
      她是童婳。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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