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荒必动情》素问的竹子

34、第 34 章

　　在六岁之前，重楼一度以为自己只有娘没有爹，这观念一直持续到一俊俏男出现。

　　那俊男往他娘身旁吊二郎当一站，大欶欶叫他喊爹。

　　虽然他同那男子长得有九分像，但他从未见过该男子，所以怎么可能喊爹？

　　他卷了卷竹简，把脑袋瓜往简书中一埋，佯装读书。

　　不过他目光是瞄着男子的，就见男子朝他娘耳语了几句。

　　他听见了，说的好像是什么想念他娘俩牵挂他娘俩之类话，他娘听着听着一张愁花脸渐转变成了明朗脸，而后对他道：“楼儿，过来，喊爹。”

　　他向来听他娘的，但这回不知为何，他就不想听他娘的话，把脑袋瓜一转换了一个方向看书。

　　他娘过来，他以为要凶他，嘴巴一撇硬道：“我就不想喊他。”

　　他娘今日却出奇地温柔，对他耐心劝道：“乖，只要你喊的话今日娘就让你去玩。”

　　这六年以来，他娘从来不允许他出外玩耍，说玩除了把衣服弄脏之外什么好处都无，每日不是叫他修炼就是叫他读书，可把他憋坏了。

　　如今说喊了就可以去玩，他毕竟孩子，对着男子脆生生连喊了好几声爹。

　　那男子高兴极了，抱起他转了一圈，而后一把把他娘揽入怀中，咬他娘耳朵道：“思思你把儿教得真好。”

　　他娘高兴坏了，把他放下地，叫他想怎么玩就怎么玩。

　　他开心坏了，立马化为小白马满山奔跑。

　　可待他玩到月上三竿回到家，却发现那爹已不见，只有他娘倚坐在门口椅子上正对着手中一枚玉发簪发呆。

　　他忙蹦跳过去问：“娘，爹去哪了？”

　　“爹？”听他问，他娘恍然抬起头来。

　　她眼角还挂着一滴泪，不知看见了谁，突然张开嘴对他笑道：“丁南你回来了！”

　　他赶忙伸手帮他娘擦泪，不明道：“娘，丁南是谁？您怎么哭了？”

　　他娘回过神来，对他上上下下打量了一番，突然眼神一变，起身抓起他就往浴房走去！

　　边走还边恶狠狠道：“丁南，丁南就是你那负心的爹！他早走了！”

　　什么，他爹走了？

　　他想完犊子了，以后都没得玩了。

　　先不管以后，先管现下吧。他娘神态极其恶劣，到了浴房后就把他往浴桶里狠狠一扔。

　　他喝了口水，咳个不停，但他娘却不管不顾，剥了他衣裳后捞起浴桶旁的搓澡石就使劲在他身上搓。

　　边搓还边恨恨道：“知道他为何走吗？皆是因为你！因你把一身白衣玩成了黑衣，因你不爱好卫生太脏，因你不洁净邋遢无比，所以你爹看不下去才走了人！”

　　“我要把你洗得白白嫩嫩干干净净，这样丁南就会回来了！”

　　他娘就跟疯了一样，把他的皮搓掉了一层又一层，他又哭又闹又喊又叫她也不罢手。

　　最后，在他被搓得血肉模糊时楚莫赶来救了他。

　　楚莫是问鼎山上除了他娘第二厉害的野鸭妖，与他娘一同长大，学识渊博又长得帅，人品也好，所以他娘便叫他做了问鼎山的军师。

　　这回他是有事来找他娘商议的，看见这一幕大惊失色，立马把重楼给救了走。

　　重楼想这六年他不是没见过他娘发狂，他娘有时会盯着他看许久，而后突然就气愤问他为何跟那个人长那么像，或者露出那只长满白色羽毛的左手臂发疯似的捶打，打得整只手都通红了也不罢休。

　　不过她之前发病片刻便好，哪像这回似要了他的命。

　　他不解，问楚莫：“我娘为什么会这样？”

　　楚莫仰头看夜空，道：“她变成如今这样，皆是拜你爹丁南所赐。”

　　丁南，重楼他爹，重楼已见过，是一只风流倜傥俊俏非凡的多情黑马妖。

　　他天生自带魅力，人只要往那儿一站，就能惹得多少女妖心生爱慕，又巧舌如簧，于是又惹得多少女妖芳心暗许。

　　一年到头他都在众女妖之中厮混，妖间东边混过了混西边，西边混过了混北边，直混到重楼他娘重思思所在的东北。

　　混得多了，于是勾勾手指头就扑上来的女妖丁南就无了多大兴趣，喜把目光盯向难搞的女妖上。

　　当时重楼他娘重思思在妖间大名贯耳，因她乃一只天鹅妖，有着天鹅的美貌和端庄高贵气质，性子也如天鹅般清高洁傲，又因年纪轻轻便已当上妖间问鼎山山主，于是又惹得多少男妖心生爱慕。

　　但重思思性子实在太过高傲，又极度洁癖，曾一才俊鼓起勇气去求爱，结果她以人脸上长了三颗痣太多为由把人一脚给踢出了问鼎山，所以从此癞蛤蟆们再也不敢吃她这块天鹅肉。

　　丁南从别妖口中听闻了重思思，兴趣大来，一日把自己打扮得干净帅气就闯上了问鼎山。

　　一开始重思思是极不待见丁南的，以丁南笑得太轻浮为由把丁南给踢出了问鼎山，但丁南什么妖，练习了百八十遍正经笑容后又入了山。

　　表面冷冽实则纯真的重思思岂是丁南对手？

　　重思思进他就退，重思思退他就进，重思思不喜他哪个地方他就改，重思思不喜听哪句话他就不说…如此这般死缠烂打攻心击堡，重思思岂不被拿下？

　　重思思爱上了丁南。

　　美人心到手丁南就要人身，但重思思极有原则，再如何情到深处，丁南再如何甜言蜜语，未婚前她都坚决不交出身子。

　　可能越得不到越想得到，为了得到重思思，丁南下定决心娶重思思为妻。

　　还在洞房花烛夜把自己最喜爱的一枚绿马玉簪送给了重思思做定情信物。

　　重楼便想当时他爹定是真心想与他娘好好过日子的吧？

　　但后来，他怎么就走了呢？

　　楚莫道：“男人呀，本就花心，何况丁南一匹多情的公马？”

　　一年后，重思思怀了重楼，可能因激素影响，自从怀了孕，重思思一门心思就放在了肚子上，脾气也变得更为清冷洁癖也更为严重，甚至丁南只是两天没刮胡子她便觉得碍眼得很。

　　也不知丁南是受不了了还是想念外面的花花草草，在重思思临盆之际，竟以重思思洁癣太甚太不温柔为由走了人。

　　重思思大受刺激，喊着“嫌我太洁癖嫌我太不温柔当初为何娶我！”昏倒了过去。

　　这一刺激，她下面立马见血。

　　幸得楚莫不放心丁南时常过来探望，刚好见到了这一幕，赶忙出外喊来了产婆，母子二人才得以平安。

　　可在出月子后，重思思便如魔怔了一般，不仅把重楼随了她姓，还下令问鼎山上任何一妖禁止说起丁南。

　　“你娘一辈子皆是个可怜人，你外婆因如何修炼也只是半人半妖所以你娘一出生她就把所有希望寄托于你娘身上，于是从小就严格要求你娘拼命修炼，不能有丝丝玩耍之心，要是见到你娘玩乐，就要罚她跪拜三天。

　　而又因你外婆认为天鹅当高洁，所以又时时要你娘保持干净整洁，不许有一丝丝脏乱与芜杂，不若就又会罚你娘跪拜三天，如此这般，才导致你娘那般古怪的性子。”

　　楚莫叹息，“可她爱上了你爹呀，你爹不了解她，才导致了如今这副局面。”

　　重楼闻言大受触动，以前他觉得自己可怜，不能玩也没有爹，但如今听闻了这些，突然觉得他娘比他可怜百倍。

　　于是第二日，他便听从楚莫之言把自己打扮得干干净净回了家。

　　见他回来，他娘不发狂了，开心至极，招手让他过去，而后从发上拔下绿马发簪别在了他头上。

　　她温柔道：“楼儿，这是你爹送给娘的定情信物，娘现在把它给你，以后你便把它送给你的心上人吧。”

　　啊，重楼伸手摸摸发簪，奇怪：“娘，您不戴了么？”

　　这只绿马玉簪他娘宝贝得很，每回看完总会擦得干干净净再小心翼翼别到发上，怎突然送给了他？

　　“不戴了。”他娘残然一笑，而后怜爱地抱住他，道，“楼儿，你跟娘一样不是一只完美之妖，可是娘多么希望将来有一日有一人能不嫌弃你那一手臂的马毛，与你恩恩爱爱白头到老。”

　　说到右手臂上的马毛，重楼就极不开心，虽然他还小，可他极注重美丽。

　　从他懂事发现手臂上的马毛起，就觉得它太为碍眼，可是不论刮也好拔也罢，弄过后翌日又会长出来，怎么搞也搞不掉，可恼死他了，于是一日他便偷偷跑去问楚莫怎么办。

　　楚莫说他娘左手臂上也有一手臂的白色羽毛，也曾因这个事问过他怎回事，按理他娘乃为大妖，已可以完全化为人形，怎么还保留一些妖时特征，他当时也不解，便去查找了许多古妖书，终于在一书上查到。

　　书言妖间有一种妖不论如何修炼皆完全化不了全人形，哪怕化了仙也亦然，楚莫说想来他娘便是此种妖，而他则是遗传了他娘这种妖体。

　　楚莫说要想这种妖物特征消失，修炼是没有用的，只有吃下即将化仙的妖的内丹才可。

　　化仙的妖，在妖界是那么的少，几千年不出一个！

　　他娘说什么希望以后没人嫌弃他，那可不！他自己都嫌弃自己！

　　他娘却未注意他的神情，只是接着絮絮道：“娘呀是天鹅，选定了一人就会一生一世只专情于他，所以我才会那么地爱你爹呀。”

　　“楼儿，”他娘忽而放开他笑着说道，“你可知你爹昨夜走时说了什么？”

　　重楼还沉浸在不开心中，纳纳道：“他说了什么？”

　　他娘残笑：“他说过来不过是看看孩子，如今孩子也看过了便该走了。”

　　泪突然从她眼中滑下，“我拼了命地求他别走，拼了命地求他留下，他不喜欢我严肃清冽的性子我改，我改成他喜欢的温柔可人，他不喜欢那般洁癖我也改，从此我随他怎么潇洒怎么不羁，只求他留下来！”

　　他娘放开他一下子瘫坐在地上，“可他却说怎么改都是徒劳，他说他要走是因他是一个完美主义者，他喜完美，所以也要完美的恋人，他说每每摸到我手臂上羽毛，他都觉得嗝应至极！”

　　“怪我，婚前从来不让他碰，婚后他才知晓我有这个，如今守这活寡，是我的报应！”

　　重楼还小，不明什么叫活寡，只是觉得他娘这般颓废的模样好可怜，忙举起袖子擦她的泪：“娘，不哭。”

　　他娘坐了好久才起身，而后弯下腰在他额上忽地亲了一口，道：“好了，乖，娘只是发泄一下，如今也发泄完了，你去玩吧，去畅怀地玩。”

　　他多想去玩，但又害怕他娘，便道：“娘我真的可以去玩吗？”

　　不会玩了回来又被搓皮吧？

　　“可以，”他娘温柔至极，“娘不会再发疯了。”

　　他还是一个小暖男的，虽然想玩，但不放心他娘，又关心问：“娘，那您也不会再哭了吧？”

　　“不会了，”他娘笑得开怀，“娘以后都不会再哭了。”

　　见他娘这般笑，重楼以为他娘真的想开了，于是蹦蹦跳跳离了开去放开了玩，可是玩完回到家里，他的娘在哪里？

　　“娘！”

　　他哭着喊着到处找，但大堂没有她，浴房没有她，修炼房没有她…

　　“娘，你在哪里？”

　　一直找一直找，他一直找到后山的小水溪。

　　顺着血色和羽毛混杂的溪水往上，终于找到了他娘。

　　他娘姿态优美地倚卧在溪水边，左手放在溪水中，早已死去多时。

　　是怎么死的，她把手臀上的羽毛拔光了，失血而亡。

　　重楼大受刺激，从此便认定是因自己又脏又不完美才导致他爹和他娘先后离开了他。

　　所以从这之后，他害怕身上哪怕一点脏，只要有一点点脏他就会拿手绢擦一遍一遍又一遍。

　　所以他才会一定要消掉手臂上的马毛，当一只完美的妖。

　　可当发现怎么修炼手臂上的马毛都消之不掉时，他晃然想到楚莫说的话，只有吃下即将化仙的妖的内丹才可化掉这妖物特征。

　　也是天助他，正这时玄烛的传说传入了他耳中。

　　也许是自己魔怔了，也许是自己太爱完美，他立马佯装自己是四处游历的妖前往南荒山骗内丹。

　　他娘死后，是楚莫把他抚养长大，楚莫把问鼎山打理得极好，还说等他成年便把问鼎山交与他，但成年后，他却同他爹一般整日浪迹于女妖之间。

　　楚莫骂他征逐酒色，实际他却知自己是害怕，父母的先后离开导致他那么地缺爱，他渴望被爱，渴望被很多人爱，所以才会找这许多女妖来左拥右抱，只有身边围绕着这许多美人，他才会觉得自己还有人爱。

　　但是不知为何，一到晚上他宁愿自己一个人抱着脚缩在床脚，也不想上美人们的床。

　　一开始他极想不明白，既然自己那么害怕失去爱且多少美人不计名份只想与他共度良宵他怎么就不愿，直到后来爱上玄烛，他才知，原来自己不仅遗传了他爹的多情，也遗传了他娘的专情。

　　如若没有做好爱上那个人的准备，那就不要上那个人的床。

　　可那时候去骗内丹的自己，还不知将来会栽在玄烛手里。

　　当时，他只是与玄烛玩玩暧昧，完全没有动情倾向，骗得了内丹还挺沾沾自喜，谁知人家有背景，以至于报应来的这么快。

　　当他吃下内丹马毛消失，大叹浪费十年青春真值，而后高高兴兴搂着蝴蝶妖要去玩耍天涯时，因窕神尊找了来。

　　因窕神尊向来冰冷，且看不上妖怪，直接向他下令：“助玄烛成仙去！”

　　毕竟在玄烛知晓他骗她还愿意把内丹赠与他重楼内心还是有一番悸动的，于是出于愧疚便问因窕神尊怎么助，谁知因窕神尊竟说：“娶玄烛为妻。”

　　当时蝴蝶妖就在边上呢，重楼听到脸都绿了。

　　他多欢喜蝴蝶妖，立马道：“那我可不乐意。”

　　因窕神尊多冻的人，立马把冰粑粑脸一拉：“吃了内丹就不认人了是吧？”

　　而后突然伸手朝天空一指，天上立马下起大雨来。

　　重楼觉得这个神仙真像神经病，变出把伞搂着蝴蝶要正要离开去，不想因窕神尊朝他身上甩了一枚金色法印，之后一只残白巨手忽现。

　　那手一握，他的魂立马就被勾了走。

　　在经历了一顿残酷到他想死的心都有了的分解之刑后，他立马表示：“可以下人间，就是死也要死在人间！”

　　因窕神尊极为满意，道：“雄性妖神下人间投胎胸口会有三个六为记号，我便在你胸口种上三个六，而后你带着记忆投生在玄烛凡胎不远处，只要在百年之内你助了玄烛升天，摄魂咒自会解。”

　　重楼觉得这简单至极，直把胸脯拍得当当响：“绝对完成。”

　　因窕神尊却斜晲着他：“但有四条件。”

　　“什么？”重楼觉得这怕不是一个简单任务，忙道，“什么条件？”

　　“一，你只能留一样保命法术，其余修为都将失去，二，使用保命法术即会变丑，三，妖族本就蛮夷，所以你每一世投生皆是土匪。”

　　这是有多不待见他！

　　“知道我为什么不待见你吗？”因窕就跟他肚子里的蛔虫似的哼道，“因你一只小小妖竟敢骗我心爱弟子内丹！真是该死！”

　　嗯？重楼觉得奇怪，不是说神仙都无感情的吗，怎地这因窕还挺护短。

　　“所有还有四，这咒与玄烛是有联系的，她若对你有心软，咒威力即会小一些，她若对你恨，咒威即大，所以该怎么做你知道的吧？”

　　因窕威胁：“要对她好，可懂？”

　　这什么怪咒！

　　不过想到玄烛是一美人，对人好点也无可厚非，重楼当即承诺：“我绝对对她好，就像对心肝宝贝一样好。”

　　谁想下了人间才知狗因窕为了让玄烛感受人间冰凉成仙，竟赐给了她那番丑的面貌！

　　他向来讨厌丑脏东西，让他对一个丑东西好，简直要他的命！

　　可谁想最后他不仅愿意为她丢了命，还愿意为她丢了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