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折心往事》田可心

9、8、

　　这天被曾宇瀚接回去之后，岑靖到底还是病倒了。
　　正是一场秋雨一场寒的换季时节，这样淋一场豪雨本就伤身，何况被分手的他也确实是伤心的。
　　病人心情更为低落，他给吴惜发来短信，措辞里的痛苦是空前的真挚：“到底要怎样才可以，吴惜？你告诉我，你救救我，行吗？我真的活不下去了，我要死了……要不我让我妈来求你吧，你会不会连我妈的面子也不给了？”

　　这句话真把吴惜吓着了，她不得不赶紧回复：“不要！这是我们两个人的事，你不要把阿姨扯进来！”
　　“呵呵，看样子你倒是在乎我妈比在乎我更多啊！”

　　这话还真是说到了点子上，吴惜咬了咬嘴唇，快速打字：“就算是阿姨来了，我也只能向她道歉，但我想，阿姨那么好的人，她不会为难我的。”
　　“我不好是吗？我在为难你，是吗？”
　　“岑靖，你不要再说这种话了，你实在要问，我也只能说，是的，你在为难我，我真的很抱歉，但我也是真的，做不到。”
　　“呵呵，女人心硬起来可真是狠啊……”

　　吴惜不再回复岑靖的短信，她看了会儿书试图转移注意力，然而终于还是……像她自己刚才说的那样，做不到。

　　直至这天晚饭，吴惜都几乎食不下咽，料想自习也学不进去，索性离开食堂就到机房去上网。

　　现在大多数同学都有电脑，所以学校的机房里人并不多，用机房的人大概多是像吴惜这样家境贫寒的学生吧。
　　开学后，吴惜每次看《折心》都是来机房，挑一个最后一排角落的位置，以确保不会被别人轻易看到。
　　这毕竟是曾宇瀚的秘密，她无法作出回应，唯一能为他做的，就是默默地给他最大的尊重，替他守护好这个秘密。
　　她虽然平常也时不时在宿舍借用一下室友的电脑，却由于室友们并没有看《折心》的，她自不会向她们宣传，拉她们一起看，亦不敢在室友的电脑上看，生怕在浏览器里留下痕迹。

　　Q-Q群里，姐妹们这几天都很兴奋，《折心》已经更新到女主要和小沅分手了，不知道是不是男主的机会终于来了！
　　吴惜看着对话框哭笑不得。
　　但她仍旧什么也不能说，只默默将对话框最小化，然后点开《折心》的最新章节。

　　“接到她的电话，我第一时间冲出门，才发现忘了带伞。
　　“多么可笑，她请我去帮忙接小沅，就是因为小沅没带伞，我如果失魂落魄到空手淋雨而去，岂不是等于自陈心迹？
　　“哦，不不，这是我自己想当然了，或许看在旁人眼里，都不过是我疯了傻了吧……
　　“我按照她的托付，拉住浑身精湿的小沅，准备带他回宿舍。我看到她的侧脸，她是真的对小沅很绝情吧？我一来她就迫不及待地转开要走，不愿与他再纠缠多一秒。
　　“也不愿与我多说一个字。
　　“毕竟，我只是一个来帮她解决麻烦的工具，她甚至不想要我这个工具，这一切都是不得不，不巧这时没有别人可以帮忙——是的，她原本是想找别人的，她电话打过来的第一句话，就是问还有没有别人在。她没有任何兴趣见到我，毕竟我在她眼里什么也不算，她跟我是最不熟的，我让她拘谨不自在。
　　“天知道，我是多么羡慕小沅……同样不被爱，至少小沅被爱过，而作为正牌前男友，他有一切权利豁出去让她知道，让这个世界知道，他有多爱她，他有多痛苦。
　　“那是我或许这一生都求而不得的，最卑微的权利……
　　“我搀着小沅，在如同倾尽整个天空冲刷地面的大雨中走得踉踉跄跄，他显得很重，是超乎他体型的重量，而我知道，那多出来的，是悲伤的重量。当悲伤专注地向你倾轧而来，它是一整座雪山，因她一句残酷的话而崩塌，而对于被锁定的你而言，那是整个世界在雪崩，而绝望是地心引力，将你用力而快速地，拉向无尽的坠落，无底的深渊。
　　“我对此时此刻小沅的心情感同身受，而他不知道，所有人都不知道，其实是他，终于对我每天浸淫其中的心情，感同身受。
　　“小沅没有跟我说过，但他在宿舍里每天都向大军倾诉，她要分手，是因为爱上了别人。
　　“我曾经以最阴暗的心理设想过，假若真能有一天，她会离开小沅，我该多么欣喜若狂，可真到了这一刻我才明白，她离开他，又与我有什么关系？如果非要说有，那也不过就是，让我更难过。
　　“因为她又爱上了别人，仍然不是我。
　　“永远都不会是我。
　　“因为从此以后，我将难以再常常见到她，听到她，或许我们很快，就会变回陌生人。”

　　这天晚上，吴惜从机房里出来，看看距宿舍锁门还有将近一个小时，便将习惯性匆匆的脚步放慢，一路踱步一路沉浸在久久不能沉淀的思绪里。
　　她不太清楚《折心》里所描写的，究竟是曾宇瀚对于岑靖和程驰对话的真实记录，还是小说的加工，里面的女主角真的爱上了另一个人。
　　但她之前所料到的毕竟没错。
　　打电话过去，不巧是曾宇瀚接的，她没理由只能请程驰王峥来帮忙而不能请他，可他来了，必定是会被刺激得更伤心。
　　可是……

　　吴惜无奈地笑了笑。
　　她并未因为洞悉了曾宇瀚对她的感情就被感动而爱上他，也从未打算将来与他有任何发展，而此时此刻，她不得不顺带着想到，幸亏是没有啊！和岑靖分手分得这么辛苦，最后能顺顺当当分成就不错了，她根本没法去设想短时间内再开始新的恋情，更别提是与他的室友开始新的恋情了，那后果简直不堪设想！
　　就算是很久很久以后，待一切都过去了之后……
　　也还是不行，太复杂了。

　　吴惜路过学校大礼堂，顿了顿。
　　她不再前行，转向随意登上几级，坐在台阶上，抱住膝头望着一地冷月。
　　头天那场大雨之后，秋天来了，夜风透出了几许瑟瑟，令人连心头也微微地凉了。
　　岑靖生病到底是惊动了他妈妈，于是，不管他是兑现了他的威胁，还是被动泄露了心事，岑靖妈妈终于还是打电话来了。
　　自下午接到那通电话起，那番对话就一直在吴惜心头反复回放，让她不得安宁。

　　其实岑靖妈妈的态度挺好的，她一如既往地通情达理，平静接受了吴惜的决定，但还是以令人无法抗拒的温柔语调，请求吴惜不要迫得岑靖太过，帮他慢慢面对现实，缓缓疗伤康复。
　　“吴惜啊，你跟岑靖毕竟是老同学，以后还是好朋友，好吗？阿姨也永远欢迎你来家，有空就来玩啊！”

　　吴惜苦笑，这个……能说不吗？可又怎么能真这么做呢？
　　未经世事的少年，最经不住的，就是被背叛，而同样受不起的，也是“背叛”他人。
　　那些不算坏、也对自己很好的人。

　　秋天的校园里，落红不扫，苇草摇曳，在晴光潋滟的下午，触目皆是鲜妍的色彩，美得令人想要恋爱的季节。
　　楼宇间，球场上，落了银杏叶的长椅上，仿佛到处都弥漫着属于谁的不可言说的回忆，那是在岁月里风干了的秘密，曾经再浓烈，此时也惟余清淡，透着秋花一般微微冷冽的暗香，让游弋其中的心也一不小心就会滑落，浸没在慢慢膨胀的想象里，慵懒无力。
　　古人总是悲秋，应该是因为古时条件恶劣，冬日既冷，又取暖不足，着实难熬，畏寒之心无法对一年中最美的一段风致扬起美好的畅想；而现代世界大为不同，大家腾得出心思来尽情沉溺于秋光之中，美得令人想要恋爱的季节，也是美得让人不惧分手的季节——毕竟若能将一段青春的经历在这铺天盖地的唯美长镜头中定格，不也是好散的要义？
　　只是到底能不能好散，毕竟不是季节、甚至不是当事人自己能说了算的。

　　隔了一周再去机房，吴惜打开邮箱，发现岑靖给她发了好几封邮件，有的还带着很大的附件。

　　不太大的那两封邮件是岑靖写给她的信，内容当然除了极力挽回再无其他。
　　但不知是她对岑靖确实已经没了感情甚至多了恐惧厌倦，还是曾宇瀚的文字抬高了她的审美和被打动的点，岑靖的歇斯底里字字泣血令她几乎无感，只让她一边看一边不由自主地在心里一句句否定反驳。
　　但她没有真的回复给他。
　　分手不是辩论赛，不是我说赢了你就能听我的，何必再给对方你来我往继续纠缠的余地呢？

　　很大的那几封邮件，则是岑靖整理的他们俩过往种种——往来的邮件，礼物的照片，导出的短信记录……尤其是她对他说过的句句喜欢，字字关切。
　　“吴惜，你看看，你忘了初心了吗？难道这些都是假的，当时你都是在骗我？”

　　吴惜无力解释当时并非是假的，也根本没有欺骗，只是此一时彼一时，对不起，我的初心已变。
　　这些原就是无谓质问也无需答复的常识，他不甘心不死心，所以才故意偷换概念来责难。

　　于是她最终只是处理了几封别的邮件，就退出邮箱，打开《折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