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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第三章:掌门 ...

  •   隔天,小阮去找林悔。林悔马上兴致勃勃的展示起自己的收成来,小阮费了好大劲才说服他放下南瓜,陪自己到后山的一个树林练功。在这里,林悔用玉林派的剑招进攻,小阮用‘拨转云身’拆解,竟然颇为奏效。
      练了大半天后,林悔双手支在膝盖上,摇头道:“我不行了,咱们歇会儿。”说罢在溪边找了块石头坐下。
      小阮倚树而坐,心里却还在想着刚才练的剑招。隔了一会,抬头道:“你刚才使的那一招“白云出岫”,剑锋是不是比书上偏了几寸?”
      林悔道:“对呀,“白云出岫”用你那招很轻易就能就能夹住我的剑尖。我若是不偏,你不是就赢了吗?”
      小阮急了,道:“别忘了你现在不是林悔,而是萧然。”
      林悔道:“哦?那我岂不委屈?”
      小阮不理他,接着道:“萧然号称是玉林派功夫的金科玉律,招式使出来一分一豪都不会错的。我要是现在适应了你的出招路数,到时候遇到萧然,岂不是会反应不过来?”
      林悔左手两根手指漫不经心的在小溪上方挑起一点水珠,道:“反正是陪你练功,你说了算。”
      然后两人就不说话了,树林中只听见哗哗的水声。
      小阮突然道:“等我当了掌门后,一定让你和老路住回谷里。”路子榆辈分太高了,她一直叫他“老路”。
      林悔淡淡的道:“谷内,后山,我倒是没什么分别。只是师父,嘴上不说,心里却一直放不下。”
      小阮想,他当然放不下。只是这里面的情由关系到阮路两家,所以不便告诉林悔。
      林悔道:“听说掌门选举延期了?”
      小阮点点头,叹气道:“六个月。这下可倒好,一杆子支到春节去了。”
      林悔笑道:“这掌门你不是已经志在必得了么?早当半年,晚当半年,又有什么分别?”
      小阮闷闷不乐的道:“这么拖着,始终难受呀。谷里的四大姓中,萧,段,路的长辈都先后退隐了。路香,段怜儿,萧然,这都是当初和我一块儿长大的,现在都当上了副掌门。只有……只有我那亲爱的爹还赖在掌门位子上不肯下来。上个月,爹又把我在藏书阁的差事交给哥哥做了。现在的谷里,别人都是公物缠身,就我一个闲人。”她对阮丹青一向很尊敬,这次这么说,可见心里的不满已到极处。
      林悔微微一笑:“掌门有个萧然和你争,但阮家副长门这位子可早就写着你的名字,再没有任何悬念。如果只是不想做闲人,那你只要安心等到你爹卸任,你当了副掌门,不就万事大吉了?干吗非要费心去和萧然争那个掌门的位子?”说完扭头看小阮,小阮一时语塞。 他也不再追究,自言自语道:“这掌门究竟有什么好?师父的事,我虽然不清楚详情,但也大概知道是因这个掌门之职而起,现如今你又要来为这个拼命了。每天种种田,采采药,闲了玩儿似的练会儿功,就这样过一辈子,不也很好么?”
      林悔常常会在不知什么时候突然冒出一两个看破红尘的表情,与他的年龄很不相称,小阮看了,每每心惊。
      这话如果是谷中别人问她,小阮一定会一笑了之,但她在林悔面前向来想到什么说什么,没有任何顾忌,所以她想了一想,一字一句的对林悔道:“人生太短。我每天读史,见的都是别人的故事,我想我死后,名字若是能也被写进史书,供后人一遍遍读,不也很好么?否则百年之后,还哪有人记得你?若是没人能记得你,你干吗要来人间一遭?”
      林悔摇头道:“辛苦一生,就为了让别人记得,你活的也太累了。百年之后的事,管它做什么呢?”
      阮松溪笑道:“辛苦也是一生,逍遥也是一生。百年之后,本就没什么分别。那你现在劝我作什么呢?”
      林悔愣了愣,觉得她的话很是强词夺理,但又说不出什么地方不对。
      阮松溪拍拍衣服站起来,笑道:“练功吧。”
      林悔笑道:“你有些想法,我总是不懂。”说着也站起来。

      从那天开始,阮松溪就每天来找林悔,然后再和林悔一起到树林里练功。林悔本来也闲着无事,所以一直乐于奉陪。虽然只是一招,但这招中却含了无穷的变化,两个人练了一月有余,小阮也只刚掌握了玉林派最初等的几套武功的破法。小阮暗暗着急,于是练的更加勤了,林悔无可无不可,一切也都以小阮的时间为准。
      立秋后的一天,小阮却没来找林悔练功。这事情出的极为古怪,因为前一天小阮临走时还曾和林悔抱怨,回去要帮阮筱泉整理史料,今天练得太少,明天一定补过云云。结果第二天她竟然没来。不但第二天没来,接下来的第三天,第四天,她也都没出现。林悔心下纳闷,但他生性淡薄,也懒得去找小阮求证。他想反正他也一直在后山,小阮用得着他时自然会来找他。于是这样又过了半个月。
      快要入冬了,一天,下了很大的雨,一直到夜里还没停。淅淅沥沥的雨声在深秋的夜里听着格外萧索。林悔本来已经上床睡觉,但因为一直惦记菜圃里的菜,怕本来已经成熟,再让这一场秋雨毁了,所以辗转难眠。他左思右想,最终还是放心不下,终于下床穿好衣服,披了件蓑衣出门。
      外面的雨混混沌沌的和黑夜连成了一片。林悔紧走几步,出了院门。他就在他回身锁门时,突然眼角余光瞄到院外那棵老榆树下有一个人影。走过去,原来是阮松溪。呆呆的站着,没带雨具,浑身淋得精湿。
      林悔走过去,黑暗中听阮松溪道:“林悔,我怕我当不了掌门了。”当时看不见她面目,但听声音微微有些发抖。
      林悔道:“当不了掌门,那也很好呀。”
      阮松溪默然半晌,道:“我来找老路。”
      林悔也没有问为什么,只道:“好,我带你进去。”
      于是两人折回小院,来到路子榆住的屋。屋里很乱,只路子榆睡觉的地方还勉强能腾出一片空地。墙上贴着一副很大的画,看上去像是泼墨山水,但完全不知所云。
      扒了个地方坐下后,阮松溪开门见山的道:“我想让您指点我的功夫。”
      路子榆想了一会儿,慢慢地摇了摇头。
      小阮急道:“谷里刚刚宣布,掌门选举真的要采取比武求胜了。现在山谷中的人里,武功最高的非您莫数。而且你教林悔,他也不出几年就学成了。为什么不能教我?因为不合规矩吗?”
      路子榆道:“我不管什么规矩。”他顿了顿,道:“我教林悔时,不只传授他招式,还教他武学的道理。加上他自己练功刻苦,(阮松溪瞟了林悔一眼,心想你什么时候练功刻苦了?),所以进步的才比萧然路香他们快些。要知道,练功时,一旦知其所以然,自然也就能将招式发挥得淋漓尽致。但你……”他“哼”了一声,“你的情况却刚好相反。”
      路子榆接着道:“你这丫头悟性真好。加上读的书又多,天下武学的至理,你似乎比我都还要明白。你现在之所以武功不如萧然,所欠的却是功力和经验,而这两样……”他摊开手无可奈何的笑道,“这两样我却无能为力了。你当初如果有萧然十分之一的用功,现在别说萧然,就连你爹,我看都不是你的对手。”
      阮松溪默然半晌。突然扭头对林悔道:“我明天来找你练功。”
      林悔道:“好呀。今天雨太大,要不我送你回去?”
      阮松溪摇摇头,转身摘下挂在路子榆家墙上的斗笠,径直走了。
      路子榆在后面叫道:“喂,小心些用,那斗笠可是我从京城带来的。”

      从那天以后,小阮又每天来找林悔练功。但这回他们却只练本派的功夫,而且练得越来越多,搞得林悔到最后都有些吃不消,笑她道:“这不是临时抱佛脚么?”
      对于“拨转云身”,小阮却再也没提过。

      这一天,小阮又早早的去后山找林悔练功,快到那个通向谷外的山洞时,却远远的看见一个瘦瘦高高的影子朝她这边走来。
      萧然几年前就接替了萧家副掌门的位子,领导“谷外人”在江湖上搜集史料。几年的江湖奔波,让他的脸上略有了些风霜,不过这没让他变老,反而让他变得成熟了,往那里一站,隐隐有千军统帅的气质。见到阮松溪,他长舒了一口气,叹道:“小阮,再见到你真好。”言下有种恍如隔世的感觉。
      对于这种很感性的时刻小阮一向不知该怎么接话,只好不自然的干笑两声。
      萧然微笑着道:“之前凤尾帮的事,多谢你帮忙。”
      小阮道:“那没什么,你现在没事了吧?”
      萧然点点头:“当时就没事了。又去办了几件别的事,一直忙到现在。”
      小阮突然觉得萧然很不容易,现在离掌门选举只有半个月的时间了,她已经和林悔练功练了五个月,萧然却刚刚能回来。
      “萧然!你回来了?”小阮身后传来路香的声音,接着小阮就感觉一个影子“嗖”一声从自己身边掠过。路香见到萧然可比小阮兴奋多了,拉着他又笑又跳,很是亲热。小阮被晾在一边,终于松了一口气。走出很远后,小阮还能隐约听见路香叽叽喳喳说话的声音。

      当天,谷中所有人都在传着这样一件事:
      “萧然回来了。”
      那些小时候曾和他一起练过功的年轻弟子,尤其是女弟子,个个难掩兴奋之色。无奈路香和段怜儿一左一右很有优越感的把萧然夹在中间,话好像总也没个完。别的女弟子只好知趣的退开。
      阮松溪从后山回到自己的小屋时日头已经西垂,她一边揉腰,一边收起摊在竹塌上的宣纸,刚想躺下,路香就推门进来了。
      小时候路香和小阮最好。但后来路香接任辅掌门之职,事务渐多,又总要和段怜儿一起开会,于是就和段怜儿关系日密,和小阮走动没那么勤了。加上现在要掌门选举,路香也是参选人之一,小阮心重,就更加刻意和她保持距离,但路香似乎一直没看出来。
      路香兴致勃勃的笑道:“小阮,大伙儿今天晚上给萧然接风,在翦风轩,你也来吧。”
      阮松溪道:“好。”
      路香道:“萧然这一回来,大伙又能像从前一样乐一乐了。”
      阮松溪道:“是呀,该乐一乐了。”语调却不怎么兴奋。
      路香觉得怪没意思,于是换了个话题道:“你这一天到哪去了?我来找你好几次,都没有人。我还去藏书阁找,也没找到。”
      阮松溪奇道:“找我做什么?”
      路香道:“我,怜儿和阮家哥哥都跟他待了一天了,偏偏少了你,所以萧然一直让我们来叫你。你去哪了?”
      阮松溪轻描淡写的道:“我去后山找林悔。”
      路香道:“哦?我九爷爷还好吗?”路子榆在他们那一辈人中行九。
      阮松溪道:“还好呀,你哪天也应该去看看他。”
      路香往后缩了缩,笑道:“还是你们比较聊的来。”

      小阮到翦风轩时酒席已经开始,萧然正在和其他弟子碰杯,见到小阮,他急忙站起来,指着自己身边的一个座位道:“阮师妹,快过来坐。”
      萧然给她留的是上座,小阮不知这时候本应谦逊几句,于是老实不客气地坐了。
      酒过三巡,席间不时有人过来称赞萧然办事能力强,有功于谷内。小阮在旁边闷闷不乐的喝酒,她和路子榆待的时间长了,染上了他的臭毛病,心里也忍不住“哼”了个百八十遍。
      突然萧然端着酒杯站起来,清清嗓子。众人知道他是要致词,所以一起安静下来。
      萧然道:“萧然只是谷里一个普通弟子,此番回来,却要劳烦这么多人给我接风。萧然心里感激不尽。”
      “哪里哪里。”众人道。
      萧然等大家安静下来,继续说:“但是今天,我却想特别感谢几个人,凤尾帮一役,没有他们,我今天只怕就不能站在这里,活着和大家说话了。”
      他一一说着那几个人的名字。
      “路香。”他喝一杯酒。
      “怜儿。”他喝一杯酒。
      “阮兄。”他喝一杯酒。
      最后,萧然转过身:“还有小阮。”
      小阮当下起了一身鸡皮疙瘩。这是萧然今天第二次叫自己小阮,只有很亲近的人才这样叫她。
      萧然朝小阮深深一揖。
      “哟,什么事行这么大的礼?”一个温和的声音在门口说道。
      萧然抬起头:“师父。”
      其他人也纷纷站起来,小阮道:“爹。”
      阮丹青摆摆手,笑道:“听说萧然回来了,我特地过来看看。”
      酒宴继续。

      次日下午,阮丹青在自己书房里召集几个小辈议事。
      萧然,路香,阮筱泉都先后到了,唯独不见阮松溪。隔了好久,才见那个通传的弟子满头大汗的回来:
      “掌门,我各处找过了,都不见阮姑娘。”
      阮丹青皱眉道:“藏书阁也没有吗?”
      那弟子道:“我每层都上去了,还是没有。”
      路香想起昨天和小阮的对话,道:“你去后山找找看。”
      通传弟子走了,阮丹青漫不经心的对路香道:“松溪常去后山么?”
      路香点头道:“她跟林悔一直不错。我昨天找她时她也在那儿。”
      阮丹青脸色微变了变,但马上恢复往常。
      隔了一会儿,阮松溪进门来,道:“爹,你找我?”
      阮丹青指指身边的空位,道:“坐。”
      小阮坐定后,阮丹青道:“这次掌门选举,你们四个是唯一有资格参选的人。我把你们叫来,是想和你们商量这比武应该如何安排。”
      阮筱泉突然插嘴道:“爹,我和路香商量过了。我们两个,论武功,论才智,都比小阮和萧然相差太远。所以我们想不参加了,直接退出。”
      小阮抬起头,一脸震惊。她马上看萧然。萧然没有任何表情,显然早就知道这个决定。
      小阮又看了看路香,后者调皮的朝她做了个鬼脸。
      小阮很后悔之前对她的冷淡。
      路香阮筱泉退出,掌门的人选,真的只剩下小阮和萧然两个人了。

      大年三十那天是掌门选举的日子,选举的地点定在山顶的封禅台。
      大约晌午时分,人群渐渐向封禅台靠拢。台上设有边席,供谷中几个辈份较长的人就坐,阮丹青也坐在他们之中,并没有特别的为自己设位子。每到一个长辈,他就起身拱手招呼。
      路子榆到时,台上的几个人不安的动了动。
      阮丹青却还是一如既往的微笑着,道:“路师叔,您来了,快请上坐。”
      路子榆板着脸点了点头,道:“阮师侄。”然后找了个最靠角落的位子坐了。
      此时,萧然和阮松溪也到了,二人分别长辈行礼。
      比武快开始时,阮丹青突然道:“林悔师弟呢?怎么没见他?”
      台下的人群中犹犹豫豫的举起了一只手。阮丹青道:“林师弟,这怎么好?我们是同辈呀,你快也上来!”
      林悔无法,只好也上台来,但路子榆身边已经没有座位了,所以他只好坐在了两个七八十岁的老婆婆中间,心中大骂阮丹青多事。
      阮丹青上台行了一礼,朗声道:“玉林派长久以来的规矩,掌门一向是由年轻才俊担当。在下不才,担任掌门这许多年,实感惭愧。好在本派几个小辈都很争气,这几年来取得的成绩有目共睹。这次比武,无论谁胜,对我玉林派都是值得庆贺的好消息……”
      当阮丹青说话时,萧然和阮松溪已经在台上站定。
      比武前,萧然端端正正的对阮松溪行了一礼,道:“小阮,多谢你之前几次三番相助。”脸上神色颇为诚恳。
      边席上路子榆很响亮的“哼”了一声。小阮明白他的意思,脸上忍不住露出微笑,急忙硬拗成一声咳嗽,板着脸还礼道:“好说,好说。”
      然后比武就开始了。
      百招过后,坐在阮丹青后边一排的一个中年妇人轻笑了一下,对阮丹青小声道:“你怎么教的你闺女?从第一招到现在,没一招使得到位的,总是要和书本上的偏个几寸。”
      阮丹青也不生气,只低声笑道:“您自然不能拿她跟萧然比。”
      那妇人叫做萧雁卿,是路子榆的师妹。听到阮丹青夸自己家的小辈,她自然面有得色,道:“行走江湖,一招差池,立时就有性命之忧。萧然这孩子本来就刻苦,再加上在江湖中打滚这许多年,出招已经成了本能。松溪虽然聪明,毕竟临敌经验还是太少。”
      阮丹青微笑的附和道:“是。幸亏这比武不是性命相搏,不然哪容她支撑到现在?”
      路子榆在旁边冷冷的插嘴道:“阮师侄此言差矣。依我看,若不是阮松溪临敌经验不足,关键时刻不能把握机会痛下杀手,只怕此刻支撑不住的,正是萧然。”
      阮丹青被人当面反驳,却也并不生气,只道:“路师叔钻研天下武功这许多年,见解一定是高的。小女蒙您这般抬爱,真是不知何德何能。”
      路子榆扭过头去,不答茬。
      萧雁卿白他一眼,神色很是不悦。

      这边说话的工夫,那边情况却又有了变化。阮松溪毕竟功力较浅,一百招过,体力已经渐渐不济,出招也略有些凝滞。萧然却依然招招夹杂着内力,未露疲态。两个人自小在一起修习玉林派的剑法,互相都太了解了,往往一方还没出招,另一方就自然而然猜到,简直与平日拆招没任何分别。照这个情况发展,两人再斗三百招,也不一定能分出胜负。
      突然,萧然招式一变,剑光大胜。
      这套剑法叫作“青松十九式”。本是玉林派入门时练的最基本的剑法,只是萧然此刻在剑尖上灌注了内里,威力自然不可同日而语。原来萧然与小阮缠斗这半天,也发现她招数神出鬼没,每一招都与书上的略有不同,然而就是这么稍加改动,每一招就都变得难以抵挡,想在剑招上胜她实在难上加难。可萧然却看出她此刻内力不济,于是他马上换使一套本派武功中最基本,却也是最有效,最易发挥内力的剑法。果然之后阮松溪接连遇险,斗的越来越勉强。
      正没理会处,突然一个极细极细的声音传入小阮耳朵里。
      “绕过右肩,攻他玉枕。”
      阮松溪大吃一惊,手上剑招一缓,萧然的剑“嚓”的一下沿着她的剑锋往她握剑的五跟手指上削来,眼见当时情势,小阮非弃剑不可。还好她见机极快,危机中马上提一口气,向后跃出三丈,才没有受伤。纵跃时小阮出了一身冷汗,暗想幸亏这半年来和林悔练功,轻功见长,否则这掌门只怕就没自己什么事了。
      还没等落地,那声音又传了过来。
      “在柱子上借力,跃到他身后。”
      落地前的几秒钟,小阮还能抽出心思来掂量是否该听那声音的指示。最后她想:“就照你说的做一次,看看你到底是敌是友。”于是空中一拧身,足间在殿中的柱子上一蹬,就在这时,萧然电光火石的一击也到了,小阮心里大叫侥幸,这样的一击身在空中的自己无论如何也化解不了,从萧然头顶上跃了过去。
      这么一来,这个声音大概是友非敌。但小阮心中的疑惑却一点没减。身在空中时,她就开始向人群中望。是谁?这声音传到她耳中已经有些走样,所以辨不出来身份。她的第一反应:是父亲?还是路子榆?要知道这“隔空传音”可是西域失传已久的绝学,但小阮记得曾经在藏书阁见过这门功夫修习方法。修习别派武功是谷中大忌,一经发现,必须废去全身武功,永不能入藏书阁。这种事不太像她那个正人君子的爹会干得出来的,所以应该就是路子榆了。这件事邪的很像他的风格,而且他曾经掌路氏一派的帅印很多年,也有机会接触到各家武功。阮松溪向路子榆望去,只见他在心不在焉的敲着椅子扶手,对这场又臭又长的比武似乎已经颇不耐烦。小阮一时看不透他的心思,这时萧然却又已经攻了过来。
      那声音又道:“左手剑横封,右掌攻他右肋。”
      小阮心想:这不就是“春风度雨”么?依言使出这一招,恰逢萧然“萧史成龙”刚使了一半,右手剑招被小阮封个正着,右肋整露出好大个空隙。还好这“春风度雨”他小时候已经拆解过几万遍,当下本能一样的变招,这一下挡得颇为狼狈。
      台下路香一声惊呼,但她马上自觉失态,左顾右盼,脸上微微泛红。
      阮松溪恨的牙根痒痒:这丫头相思病害的不轻呀。刚才我遇险时,怎么不见你这么紧张?
      接下来十余招,那声音一直不停的给阮松溪指点,奇怪的是他每次指点时都不说出招式的名字,但每次所描述确又都和玉林派的一招武功分毫不差。而且这人对萧然的功夫套路似乎了如指掌,是以总能在他出招之前为小阮指出破解之法。有了这人的指点,场上强弱之势骤变,萧然接连三四次遇险,若不是小阮忌惮他的内力,不敢与他硬拼,只怕此刻他已经支持不住了。
      萧雁卿越看越惊,忍不住道:“这,这是怎么回事?萧然刚才明明就要胜了,怎么这么一会儿的工夫就变成了劣势?”
      还没等阮丹青开口,路子榆就在他们后边道:“这有什么好奇怪的?萧然力强,阮松溪招奇。力会尽,招却不会忘。时间一长,自然是招占上风。”

      小阮按那声音的指示出招,只觉得每一招使出来不但酣畅淋漓,行云流水,而且往往有自己从前没想过的威力。实在是人生从没到过的美妙境界。眼见萧然一招“云横沧海”,她自然而然便想使出“落木萧萧”,这是自她儿时就知道的套路,但谁知那声音却在她耳中说:“左手长剑虚晃,右手点他檀中。”
      小阮心想:玉林派有这招吗?当下来不及细想,左手长剑使出“满天花雨”,化实招为虚招;右手化剑为指,使的是另一招“一尺云”。左右两手分使不同两招,竟然真的如那声音所说,左手长剑,右手作指。萧然万料不到她会使出这么怪模怪样的一招,架开左手的剑,右手的指却再也挡不开,胸口一痛。他马上提气,内力却不见阻滞。原来这样一个自组的招式小阮使起来毕竟不如从前练过的招式纯熟,右手点穴时,准头微微偏了,只戳中了萧然胸口的肌肉。
      小阮心里大叫:可惜可惜!脸现懊恼之色。
      台下段怜儿小声对路香道:“刚才那一招是玉林派武功?”
      路香道:“她左手那招似乎是满天花雨……”
      小阮此时离她们两个较近,这两句话就清清楚楚送入她耳里。她心中一紧,隐隐觉得似乎有什么不妥之处,但一时又想不起来。
      这时那声音又道:“向右闪,绕到他身后,攻后脑。”
      小阮依言向右闪过萧然的进招,但她心里既然存了疑虑,身手也就不如刚才矫捷,绕到身后这一步也就没能做到,刚到萧然身侧,萧然已经转身攻了过来。
      那声音道:“算了,攻他右肩吧。”语调颇为失望。
      小阮自尊心从来都特别敏感,经他这么一说,登时大怒,他之后几个指令都没听清。心道:你还不高兴了?你上来使一个“左手虚晃,右手点他檀中”让我看看呀?
      突然心中电光火石的一闪:这人身份不明,目的不明,说话也遮遮掩掩,我却在这里想也不想听他指挥,岂不是变成了刀俎之肉?
      这个想法好像兜头一盆凉水,让她完全清醒。正在这时萧然使了一招“星垂平野”,长剑自上至下向她削来,那声音马上道:“左足踏上半步,剑削他右手腕,左手拇指按住他虎口,其余四指夺剑!”
      这个指令与之前的完全不同,之前那声音只是指出要攻击的部位,这次却连出招时每一个动作都说得明明白白。若是在刚才,小阮一定会照这人所说去做,但之前她心中既已存了怀疑,此刻心下便一片空明。她忍不住轻笑一声,以旁人听不见的声音自言自语道:“闹了半天在这算计我呢?你以为就你知道衡山派的‘剑回祝融’?”
      这桩怪事小阮一下便想明白了一半:那人之前指点自己,完全是为了等到自己对他完全相信的时候,引自己使出别派的剑招。这是玉林派的大忌,倒时别说是掌门之位无望,搞不好还会废去武功。他之前不说剑招的名字,正是为了令小阮在使出“剑回祝融”时不会察觉。
      但小阮却还不知道究竟是谁对自己有这么样的深仇大恨?为什么要费这么大劲害她?
      台上众人看小阮突然如释重负的自言自语,不禁相顾骇然。

      自言自语后,那声音就不见了。萧然也凭借着内力深厚又渐渐占到了上风,更要命的是,他不仅气力未消,招式也越来越精湛了。一次挺剑刺出时,小阮很明显地看到他本来想横剑来挡,剑刚要出手时却突然愣了一愣,顿时改变方向,转为抢攻。
      小阮便知道那声音又缠上了萧然。
      小阮心想:那声音是跟所有有机会成为掌门的人有仇,还是只跟我过不去?如果是前者,那么他此刻又在酝酿着陷害萧然了,小阮自然乐于收下这个大礼;如果是后者,那么他现在就是真诚在帮萧然对付自己,这可就不大妙了。
      最后,小阮把心一横,心想:好呀,咱们就来斗一斗。
      一边再心里盘算着,小阮一边漫不经意的使了一招“云横沧海”。
      萧然本想使“落木萧萧”,但招还没使出来,他却突然愣住了,愣了足足有五秒。
      小阮明白,萧然此刻也一定是接到了那奇怪的指令:左手长剑,右手作指。小阮心说:不懂了吧,你不会动动脑子,分两招使?又向刚才传话那人默念:你现在知道不是谁都能有我这反应了吧?
      为了加重传话那人的感受,小阮当下手上这招还真的凝住不发,就等着看萧然什么时候能想清楚。那情景相当的诡异,虽然只一瞬,但也逃不过高手的眼睛。
      萧雁卿扭头道:“您还有什么高见?”
      路子榆看样子也猜不出个所以然,只好又“哼”了一声,冷冷的道:“都吃错药了。”

      最后萧然还是使的“落木萧萧”。
      小阮心道:笨死你得了。
      又缠斗片刻,小阮渐渐摸明白了那人出招的习惯。
      路子榆说,萧然的长处是力,但他此刻却去仰仗那人口中招数的惊奇,内力就自然不能淋漓尽致的施展。说到招数,还没有人能琢磨过小阮的。她突然想到一个办法,既可以取胜,又能验证自己的疑惑。
      逮到机会后,小阮一转身,使出了刚才萧然对她使的那招“星垂平野”。
      如果此时那人真的叫萧然使“剑回祝融”,那么他就不是单单和小阮过不去。
      他果然不是只和小阮过不去。
      萧然显然中了计,他左足已经向前踏出,眼见就要在毫不知情的情况下使出衡山派驰名江湖的一招。
      此时的小阮想取胜,有两个办法。
      (1)什么都不做,等萧然把这招使足。在众人面前使了别派武功,到时候自然会有人来收拾他。
      (2)在使“星垂平野”前,她便已算准了萧然出招的位置。只要在萧然这招没使全时全力抢攻,她还是会赢,但这样一来,就不会有人知道萧然曾经差点使了别派的剑招了。
      还是看萧然不顺眼,但小阮仔细想想,他似乎没有真地做过什么对不起自己的事。
      虽然萧然被废去武功的场景有股邪恶的趣味,小阮还是决定放萧然一马。
      很多人应该都有类似的经历:当成功近在眼前时,一个人往往会突然具备很多优秀品质,对待别人,会特别宽容。因为当胜利的地位已经不会被撼动时,对手的命运已经变得不再重要。
      小阮一扭腰,剑间从萧然出招的空隙穿了过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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