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似梦非梦无蝶醉》木叶紫竹

8、老木工身怀绝技

　　七夕刚过，河面上来的风微带燥热。两岸是一成不变的青山绿树，看两天也就腻了。
　　上官月一有时间就在船上到处转。在二十一世纪哪能随便见到这么大的木船？木头的船太脆弱，现代人早不用这东西了。这艘船船身有两层，底层装载货物，上面一层住人。仔细一问才知道，船上都是百家堡的人。搁现代，这就是私人游艇。啧啧！
　　偶尔也能碰见白修文他们，可他们都是一副“我很忙”的样子，上官月找不到机会跟白修文好好谈一谈。值得高兴的是，春儿自那晚之后竟不再害怕见到白修文，有时还会主动上前打招呼。当然，白修文不可能给她好脸色，毕竟，谁会对把自己当猪的人和颜悦色呢？沉着脸点点头已是极限。
　　上官月在船上认识了一个姓林的老木工。大伙都恭恭敬敬地称他林叔。林叔跟其他的船工不同，不仅不用工作，还能在船尾有独立的房间。新派来的丫鬟小玉告诉上官月，这个林叔跟大爷，也就是白修文有很深的渊源。林叔手巧，做什么，像什么。上官月见他每天就坐在门口不停地摆弄那些木头。
　　林叔的手雕出来的木头人栩栩如生，令人爱不释手。要在现代又是古董，这些定能大卖一笔。可惜林叔性格古怪，不爱搭理人，顽固的臭老头一个。上官月不服气，闲着也是闲着，干脆牛起脾气跟他较劲，除了吃饭睡觉，其他时间都亦步亦趋地跟在他身边叽叽喳喳。
　　刚开始，林叔对上官月视而不见；半天过去，她成功收到林叔抛来的白眼；一天过去，林叔一看到上官月的影子就开始变脸色；两天过去，他被气得跳脚；三天过去，他有时会回答上官月的问题，尽管只是“哦”“嗯”；第四天一早看到上官月，林叔先投降了。
　　『小妮子，你想如何？』吵得他夜里直做噩梦。
　　上官月一脸无辜：『我能如何？』眼巴巴盯着桌上那个据说花了半年才做好的虞姬人偶。
　　林师傅没好气地一把抓过木偶：『拿去拿去！别再来烦我！』
　　上官月如获至宝地接过来，细细把玩。不知道林师傅是用什么木料雕出来的，虞姬的皮肤十分白皙，轻轻摸去，竟然十分光滑。虞姬脸部的红晕仿佛浑然天成，媚态横生。一双眼睛也刻的十分传神，勾魂潋滟。
　　上官月抬头见林叔走远，赶紧又追上去。林叔看她又来，狠狠地瞪她。她呵呵傻笑，照旧在他身边坐下。林叔见她没有开口，虽不喜欢，却也不再赶她走。
　　『去屋里把桌上方那把小刀取来。』
　　『从床下大箱里挑块红木。』
　　『把那个递过来。』
　　『木头。』
　　『线！』
　　……
　　既然他把自己使唤得这么彻底，上官月也不跟他客气。花了一夜时间，先研究磨墨，磨好墨，又因为用不惯毛笔，练习了无数次。直到天色灰白之际，她终于画出几张差强人意的草图。林叔还是制乐器的高手呐，昨儿他自己说漏嘴的，据说当年连皇孙贵族都想得到他亲手做的琴。一门技艺达到这种辉煌的程度，不论古今，都是难能可贵。
　　『这是何物？』林叔拿着草图，研究了半天，终于向上官月道。
　　她画的是吉他的侧面图和剖面图。
　　『这是来自西洋的乐器，叫做“吉他”，祝他吉祥的意思。』上官月瞎掰，反正没人知道。『你没见过？哎，真土！』
　　显然，这个名称取悦了林叔。他不计较上官月的没大没小，抛下手边的木雕，拉着她讨论了好一会。大致搞清楚后，一老一少跑到底舱搬来一些适合做琴的木头。
　　老的动手，小的打下手，不时传来上官月的指导声：“跟你说那块要薄一点，又不是钉床板！”
　　“什么？还长？再长可以当桅杆了！”
　　……
　　“丫头，别对我大呼小叫。”某老头黑着脸道。
　　“知道了！”上官月点头受教，下一秒又吼过去：“啊～那个，被你踩坏了！”
　　……
　　两人折腾了几天，吉他已经初具模型。由于缺少某些材料，只好等船靠岸再做打算。这几天，两人天天对吼，竟也亲近了许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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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林叔，你和大嫂处的不错嘛。』这天午后，白修文三师兄弟和林叔围坐桌旁。柳言风最是按耐不住地说道。
　　『哼！没大没小的臭丫头！』眼里的笑意透露他的口是心非。其他几人当然都看到了。
　　听他这么说，白修文放心了。对他来说，林叔好比亲生父亲。很久以前，白修文的父亲曾救过林叔一命。当年白家得罪小人，遭人灭门时，林叔恰好在白家做客。是林叔用自己的一双儿女替代他和小妹死在刀下，林婶也葬身火海。之后林叔又送他上山学艺，照顾他们兄妹长大成人。现在大仇已报，但白家欠林叔的一辈子都还不清。林叔能喜欢月儿，他由衷感到高兴。
　　一旁的东方飞也悠闲的摇着扇子。最难的一关通过了，对他来说只有好处。谁叫当初这件事是在他手里出了错？虽然他心里一直把这笔帐挂在小五头上。
　　『消息回来了。』柳言风不再开玩笑。见众人都在听，于是又道：『我画了画像让人去查，竟然毫无消息。后来报出大嫂的名字，发现大嫂竟然是』他卖关子一顿道：『大嫂竟是上官洵的大女儿。』此话一出，除了林叔，其他两人吃了一惊。从来没有听说除了上官雪之外，上官洵还有其他女儿。就知道这个消息绝对惊人，柳言风得意地扬起嘴角。
　　『在上官府，人人知道大嫂是上官大小姐，却人人不把她当小姐。大嫂从小住得比下人还简陋，而且，由于上官谨被南山老人相中收做关门弟子，上官夫人借机把当时只有四岁的大嫂也送到山上，让她照顾幼弟，顺便把她培养成上官谨的贴身保镖。一月前，大嫂伤重被送回上官府，据说醒来之后竟然失忆了。那时恰好我们去上官府提亲，咳，』柳言风咳了下，接着说：『上官洵本想悔婚，于是我和二师兄抬出百家堡，想是上官洵假装同意，却又安排了这招‘偷梁换柱’。上官夫人原就一心想把女儿送入后宫，会用向来不得她喜欢的大嫂代替上官雪也是合乎情理。还有，』环视众人一眼，他表情怪异地道：『据说，所有认识大嫂的人都叫大嫂‘哑女’。』这个消息更劲爆。
　　『一个在上官府待了二十多年的仆人说，大嫂是两岁左右随着一场大火突然出现在上官家，把上官夫人气得早产。长安城的百姓只道是天将祥瑞，还对此事津津乐道。殊不知那大火烧了整整一天，把上官洵最得意的‘梅园’烧得一干二净。还有仆人盛传，大嫂是上官洵娶京城第一美人前的通房丫头所生，罗素素过门后就把那丫头折磨死，还将年幼的大嫂毒哑。哦，这里有一张大嫂以前的画像。』说落，将画卷铺开摊在桌上。
　　画中女子相貌平平，属于在大街上随手一抓就一大把的那种，跟他们认识的上官月判若两人。连林叔都‘咦’了一声。
　　东方飞拿起画仔细瞧了一会，随即笑道：『好精致的人皮面具，差点连我也骗过了。』见众人不解，他解释道：『你们看这里，还有这里跟这里』，他指着画中女子的肩膀、脸颊两侧和额头，『发现了没有？』
　　经他一提示，柳言风很快明白：『二师兄的意思是，这脸和身体不太相称？』
　　『不错。』东方飞赞同的点头，『具体说来，应该是脸型和肩膀的骨骼存有差异。如果这张画跟真人有八分相像，』眼睛望向柳言风。医术高超的他对人体的了解不能说不透彻。
　　『哦，这幅画是苌蓼画的。』苌蓼是他们的好友，犹善丹青。
　　『既是他画，就更没错了。习过医术的人多少知道，一个人的五官生成怎样，跟他的骨架、体型有着奇妙的关联。而易容术的最高境界是以假乱真。譬如这张画。你们看，眉毛至额头，还有下巴这一块，』东方飞拿着扇子在画上比划着：『这些地方跟鼻子、脸颊分开看。』果然，这张脸组合起来平凡无奇，分开细看就可以发现，两颊稍显突兀。
　　『本来我也没看出来，不过我注意到这里。想必苌蓼作画时便已发觉不对劲，是以左颊这里的笔锋转得较硬。』东方飞粲然笑道，不过，能观察得如此细致入微已是极其难得的了。
　　话落，霎时屋里一片安静，所有人都陷入沉思。尤其是白修文，他没想到上官月的身世竟然这么坎坷。上官家的秘密可真不少啊。
　　『林叔，那是何物？』柳言风好奇地打破沉默。
　　『臭小子，这你没见过吧？』林叔一把打掉他不规矩的手。
　　『是林叔新做的琵琶？』只是，琵琶好像不是长这样子的吧？东方飞也好奇道。
　　『嘿嘿，不对。再猜再猜。』林叔此时倒像个老顽童。
　　『我前年曾在一个胡人处见过马头琴，只是下面的箱子较小，而且是长圆形的。』白修文也加入讨论。
　　『错！』林叔见大家都说不出来，心里高兴：原来他们也不知道呀！当时被臭丫头一说，他还当自己孤陋寡闻呢。『这是吉他！祝他吉祥的意思。你们没见过？哎，真土！』把臭丫头的话原封不动转送给他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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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当晚。
　　『月儿姐，今儿月色如此美丽。不如我们到外头吃饭吧？』自从上官月当场承认两人是义结金兰的姐妹后，她本就不多的工作都被其他几个丫鬟抢了去，她成天绣绣花，挺无聊的。
　　『也好。到前头甲板上去，那里视野好。』上官月欣然同意。唉，怎么都没有刺激的事情发生啊？譬如空中掉下一个落难侠客什么的。活得真没劲！
　　『小玉，你去请林叔来一块用饭。』上官月突然想起这几天新交的朋友。
　　『是，姑娘。』小玉领命出去。
　　『月儿姐，林老爷怕是不会来。』那老头春儿也见过几面，很难讨好的样子。
　　上官月笑了笑。前几天她还不敢说，今天她肯定林叔一定会来。林叔是标准的乐器狂。今天下午她无意间提及小提琴，林叔十分好奇竟然有种乐器是扛在肩上演奏的，追着她问了许久。
　　望着天边的落日，上官月长长吐了口气。
　　『姑娘，大爷知道您在此用膳，问姑娘是否能多加一副碗筷？』小巧是小玉的亲姐姐。
　　『你告诉他，就说男女授受不亲。』那个男人浑身透出一种危险气息，保持距离方能平安。
　　『那是指未婚男女。你我已经成亲，自然不在‘授受不亲’之列。』
　　上官月倏地转身，恰好看见白修文缓缓走来。夕阳温柔的洒在他身上，同时也把他的影子拖的长长的。他长得没有东方飞好看，但也别具一格，很有魅力，正是她喜欢的类型。她早忘了不久前她对他的评价是“算不上帅”。
　　上官月愣愣地看着他如天神般向自己走来，根本没注意他说了什么，直到他站在她面前。上官月才猛然甩甩头：『难怪！』心里暗骂自己怎么向蒋大花痴看齐了？
　　『难怪什么？』白修文错愕。原来这个人除了寒冰脸，也有其他表情啊。
　　『我知道雄孔雀为何会有美丽的尾巴了。』
　　『为何？』他记得刚才说的是‘夫妻之道’，怎么变成孔雀了？嘴巴自动顺着她的话提出疑问。
　　上官月抛了个白眼给他，眼里传递着‘你好笨’的讯息：『如果没有美丽的羽毛，孔雀开屏能看吗？』
　　『？？？』
　　孺子不可教。上官月叹息着替他解惑：『你知道吗，在发情期为了追求雌孔雀，雄孔雀之间会张开尾巴的羽毛互相比美，叫孔雀开屏。胜了就能得到雌孔雀垂青。了了？』嗯，这道水煮鱼片做的不错！厨房老刘果然厉害，才跟他说过一次便能做的丝毫不差。
　　不过，他干吗坐的那么近？白修文注意到她不满的眼神，伸手向后面比了比。
　　『大嫂，什么是发情期？我还当爱漂亮的是雌孔雀呢。』柳言风和东方飞不请自来。
　　『我不是你大嫂。』不理会身边白某人的招牌表情，『知道什么是猫吧？』上官月突然丢出一个问题。
　　柳言风怔了下，随即嚷道：『开玩笑！怎会不知？』
　　『听过猫儿叫春吧？』
　　柳言风毕竟是个十六岁的古代男孩，被上官月问得满脸通红。『听过又怎样？』以前住山上，夜里经常听到野猫叫春。不过，由她嘴里说来，让人觉得万分尴尬。
　　白修文的眉毛也皱了起来。女孩子家，出言怎地如此不文雅？
　　上官月扯了下嘴角，『同理，发情期即为孔雀的‘叫春’时期。不过，』她挑衅地看着白修文：『孔雀开屏，还有未尽之意呢。』
　　『哦？这‘孔雀开屏’，竟然还有未尽之意？望大嫂指点一二。』东方飞可是好学宝宝。
　　上官月吃了几口菜方再次纠正道：『我不是你大嫂。你们试想，这么多雄孔雀争一只雌孔雀，而最终的胜利者只有一个。其他失败的雄孔雀依然开着屏希望能获得雌孔雀的青睐，你们说这是什么？』
　　『很是痴情？』柳言风的脑筋果然比较简单。
　　『一定输赢？』人家东方飞对的就工整多了。
　　『NO、NO』上官月摇着食指，见众人更是不解，她忙改口道：『非也，非也。孔雀开屏，成者一而败者众，少数服从多数，乃是‘自作多情’也！』嘻嘻。
　　此言一出，柳言风一脸恍然大悟，东方飞则笑道：『好个‘自作多情’！妙哉妙哉！』他二人才到，柳言风捉了话尾就问，哪知上官月正和白修文在斗嘴。
　　白修文难得地扯起一朵笑花，丝毫没有被激怒。
　　上官月恰好看见，脸突然红起来，没好气道：『笑笑笑！小心笑掉大牙！』没事长得这么好看做什么？
　　此言一出，便传来白修文的哈哈大笑。真奇怪，明明是自己赢了，怎么赢的人一脸怒气，输的人反倒笑得这么开心？
　　她不知道，白修文在商场和江湖上走了许多年，加上时不时面圣，早就达到‘泰山崩于前面不改色’的境界。而她虽来自二十一世纪的花花世界，但一直生活在父母的庇佑下，除了多一些文明知识之外，其实她并不比古代人强多少。
　　『臭丫头，你说的小提琴是不是这样的？』突然加入的林叔正好帮上官月解围。
　　太好了！上官月决定以后对林叔好一点。
　　看过林叔画的图，上官月十分惊讶。她下午只是随口提了下小提琴，没想到林叔竟然在短短的时间内就画了出来，比例掌握得恰如其分。古代人真恐怖！！上官月不得不对他刮目相看。
　　『画的很好。』上官月向来不吝啬对别人优点进行表扬，特别是回想起自己画的那几张，汗啊！
　　『呃？那是当然。想当年我也是大名鼎鼎的“巧音手”。多少王侯将相、豪门公子千金捧着大把金银求我一琴！』林叔想不到上官月会这么直白的夸他，害他怪不好意思的。
　　『厉害厉害！佩服佩服！』上官月翘起大拇指赞道。
　　『丫头，这是什么？』林叔学她做出手势。
　　『啊？呃，这个呀，』见众人注意力都被吸引过来，上官月非常后悔自己无意间的动作，『你看，这是大拇指，』见他点头，忙又道：『大拇指在五个手指中最大，这个手势表示‘哇，你真了不起！’』上官月一边讲解一边示范。完了还不放心地问了下：『OK？』
　　话一出口，上官月恨不能咬断自己的舌头。果然，其他五人（包括一直低头吃饭的春儿）都睁着亮晶晶的眼望着她。天哪！她怎么跑到古代教书来了？！
　　『念这个‘O’的时候唇形变圆，‘OK’是‘是，好的’的意思；‘OK？’是‘明白了吗？’，我刚才说的是‘OK？’就是问你们明白了吗？』挫败！
　　所有人恍然大悟。
　　上官月不知道她今天一番话竟然掀起一股新潮流。
　　此后，在唐朝的各个角落，经常会看到一个人对另外一个伸出大拇指说：“厉害厉害！”
　　被夸奖的人则笑着说“OK”，有时觉得不尽兴还会加上“OK？”（误人子弟了……）
　　对方也会兴高采烈地回答“OK”。
　　这样的对话有一天让远渡重洋来的英国人听见了，他们回去宣传：“受人称赞应该欣然接受。”既然接受了，说声‘谢谢’也不为过。
　　可惜中国人三分钟热度，也毕竟非本国文化，几十年后就遗忘了，直到近代才又从外国人那边学回来。这是后话。
　　上官月见几人都带着崇拜的目光看着她，连向来不苟言笑的白修文也一脸恍然大悟，她一心虚，慌忙低下头：『吃饭吃饭！』
　　她应该没有误人子弟吧？没有~~~吧？
　　七月半的月亮跟八月半一样圆，银光倾泻在江面上，随着粼粼波光，华丽地舞动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