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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第 5 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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交战双方与文武群臣相距甚远,情势究竟如何诸人还不如禁军看得清楚。殿上一干武将皆心痒难搔,一面支棱耳朵听动静,一面悄悄缩过身体回头偷窥,便是文臣也好生挂念,毕竟此事关系到大燕体统脸面。唯独御座上的万乘之君神态坦然,待曲晟一干人出殿后,便取过昨天翻阅的几本奏折和重臣有商有量起来,全不在意胜负如何。未等一件事还理出个头绪,已有禁军军官前来禀告己方大获全胜的消息。于是众人提在半空的心总算放了下来,一个个笑逐颜开。无人看见正埋头奏章的燕皇眼中忽然掠过一缕惆怅。
宴请曲晟使节的晚宴也在这天夜里,萧峻差遣几位重臣相配,自己在凌云阁独置一桌酒席。
松脂火把遍布凌云阁每个角落。从外面远远望去这八角阁楼如此晶莹剔透,犹如一座永恒不熄的夜明塔。
阁楼里的帝王此时已脱去冕服换上浅褐常衣,他盘膝坐于矮几旁,手把金尊品玩不已,眉眼唇颌映入盈盈琼觞中,素来刚毅的棱角也忽然暧昧不清,如同唇边的笑一般,黏稠。
“又去那里了?”萧峻将酒杯斟满从案上推到对面,动作轻捷自然,全不像本应疏于此道的皇者,“你果然还是不死心。”
火焰滟滟的光刺向金樽,又从杯壁折上一柄银索缠绕的乌剑。剑的主人握过酒樽,扬头一饮而尽,淡淡的道,“习惯了。”
“也是习惯。每年秋天走,春天回来。”萧峻抚案低笑,腾云殿上的豪勇与慷慨此刻已完全从身上抹去,沉淀出一派沉静温和,“怎么回事?今冬还没过完。”
剑客默然少顷,忽然拍了拍解在一旁的墨剑,“它说的。”
火光在帝王深邃的眼眸中灼灼燃烧,他注视黑剑,重重点头,“这么说我又将有不测之祸?”
剑客低头倒酒,睫毛半垂遮蔽住了眼神,声音冷漠却无比笃定,“我在这里。”
萧峻大笑,笑声中伸出四根手指在案上晃了晃,“四次。”他盯住自己修长有力的手指笑道,“不算这回,这话你说过四次,每次我都会陷入必死之境然后被你拉回来。折腾多了弄得我现下一听你说这话都得心惊肉跳一番。”
“我不知皇帝陛下也会害怕。”
他始终没有抬头,声音也一如既往的平淡,然而无声勾起的唇角却没有逃过帝王的视线。
萧峻猛一挥手,千军万马也仿佛因之荡去,“老子怕他个鸟!”
他嘴里骂着会骇倒臣子的粗话,专注的目光却一寸寸折出温柔,“如此宵小手段恰恰在说他们从心里怕我怕得狠了,懦夫!好,来吧,明枪暗箭来得越多越好,让这片大陆的人都知道,我才是这一切的主人,所有阻在我马前的人都势必会被踏成齑粉,管它名将还是阴谋!”
剑客额前黑发因为他挥手激起的劲风而飘舞,露出一片白皙的额和漆黑入鬓的眉。他被拂乱的睫毛略略扬起,终于与一案之隔气吞天下的雄主彼此相视。
然而即使是承袭天意的萧峻,也无法驱散那双眸子里终年不去的雾气。
从一开始,这便注定是场不对等的较量,一方永远隐在阳光的背后。
“可到那一天,还有很久。”良久之后,剑客低低回应,他避开灼人的视线,声音忽而透出些枯涩。
萧峻握住双拳。
这世间几乎没什么是绝代帝王无法把握的。可每次面对他,他总会感到自己的心被命运的豁口割破,疼痛难当。
这疼痛迎面而来,不可避免,永远无法闪躲,总是让人绝望。
“奚烈,”他唤出他的名字,无力的松开手,“你的心还是这样急。”
风已息止。阁外不知什么时候下起了雪,飘飘洒洒,漫进萧峻的眼睛里。
他忽然想起,也是在这样雪夜里,自己曾提过的那个问题。
那时他初登大宝志满意得,趁着醉意拉他赏雪,漫不经心的寻着话题。
――弑神之剑的主人,你是否从来未曾败过?
――败过……两次。
弱冠之年的剑客望向天边如洗的雪月,很久才做出回应。
――说说看。
萧峻陡然来了兴趣。他一向以为这个人长剑无敌,足可毁天灭地弑神佛,没有想到他也会败,而且居然是两次。
年轻的剑客再也没有开口。
他还想追问,可不知为什么,忽然就想通了答案。
随后黯然。
又是同样的飞雪,又是同样的月色,不知此刻掠过他心头的,是否是同样的记忆。
“十年。”帝王一把夺过对面男子的酒杯扬头灌尽,只觉得喉头辣得发苦,“再给我十年。”
“十年。”奚烈的手在剑鞘上轻轻摩挲,神色再一次因为王者的话而空蒙,“十年,还有那么久。”他微微叹息。
萧峻笑了笑,他很少会这样无奈干涩的笑,“这片土地分崩离析已九百年,你却觉得十年也太久,奚烈你啊……”他攥紧酒杯,“说出去不会有人信,居然有人比燕国皇帝还着急一统天下。”
剑客侧头想了想,因为这句话而笑了,“千年已过,却等不得最后十年,的确很蠢。”
虽看不清他的眼睛,可这难得的笑容还是让萧峻轻快起来。他夹起一筷香笋放到对面碟子里,“前十年我忙着拔除内忧,下面十年便轮到我的铁骑去解决外患。”他的眼睛如猛虎嗜血般闪闪发亮,“懦弱无能之徒不配追随我的旗帜,我的将士可以为我扫荡一切,九百年了,芒野之陆也该换个新主人。跟随我,奚烈,见证这一切。”
奚烈看着碟子里的笋片并没有动,只是用很平静的声音回答他。
“对此我从来没有怀疑过。”
“对你我也从来没有怀疑过。”萧峻拊掌颔首,“可弑神的剑会对付不了那些魑魅魍魉么。我既是真龙天子就不会为那些幻玄妖术所害。不过说起来,”他顿了顿,笑容有些意味深长,“曲晟这个使团似无不妥。”
“不是他们。”奚烈慢慢摇头,“是宫里,这里有些奇怪的异变,但我不清楚那是什么,算了,还是等他们先出手。”
“来就来吧,随意。”萧峻甩掉筷子,大剌剌的模样显然全不把这等生死攸关的大事挂在心上,“总之你在就好。对了,今日那些武士中好像有你的故旧。”
“也许。他口称剑宗。”奚烈淡淡的道,“可能是师承或家传,但我不知道。”
“既然你可以指点曲晟的人,也能点拨燕国勇士。”这一刻帝王的威严和精明重新回到萧峻的身上,“等待是很无聊的事。奚烈,这段时间去禁军演武堂看看,为我擢拔真正的勇士,教导他们,指引他们。帝国的剑刃,总是越锋利越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