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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5、太虚(四)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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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快点快点,西王母最不喜欢迟到的了。”
应龙不停地催促,太一已是气喘吁吁,小声嘀咕道:“若不是你,我早就到了。”
应龙装作没听到。他们约定好要去看人,如今女娲不在,西王母暂时替她照看这些人。西王母脾气古怪,平日里也只同女娲好,对旁人都是爱答不理的,但他们都知道,西王母心软,只要多说几句好话,她还是会依着对方的。于是好说歹说,西王母总算答应带他们去瞧一瞧这些跟自己不太一样的凡人。
他们来到旷野中的一个部落,背靠着一座巨石堆积成的小山而居,这里离水源远,离树林远,草木难生,砂石遍地,不是个适宜居住的所在,多半是被其他部族排挤、赶出来的。男人们多去很远的地方打猎,若是运气好有收获,十天半个月能回家一次,若是运气不好,在山中被野兽撕碎就此回不去的也有。女人们每日要去十里外担水,部族中多是老人孩子在家,若是遇上其他部族入侵,只怕是会全族覆灭。
几个人步履匆匆,从一处挂着草席的洞中进进出出,这个洞是人为搭建起来的,就在巨石山底下,给人一种随时要坍塌的感觉。里头传出女人痛苦不堪的喊叫声,还有几个进不去的,在洞门口指指点点,摇头叹气。不知过了多久,里头传来一阵孩童的啼哭声,一名妇人高兴地抱着孩子出来,给其他人看这个新出来的小家伙。还没等众人夸赞完这个孩子有多俊俏,另一名妇人满手鲜血的出来,伤心地宣告孩子母亲的死讯。他们隔壁的一户人家,看上去也不太富足,但好歹有间茅草屋,门口倚着个老人,说是门,其实也不过是一块用来挡风雨的木板。老人平静地看着这一切,摸到石头上坐下,咳得浑身颤抖,用手去捂自己的嘴,却是满手血痰。老人见怪不怪地在地上抹了一把,用沙子将血擦去,静静地望着远处的天空。
别说太一和应龙看了说不出话来,我和帝俊看着都陷入了沉默。
“这便是凡人的‘生老病死’。”西王母道。
神是没有生老病死的,太一和应龙第一次接触到这个词,并且直观地感受到凡人对于这四个字的无力抗争,有一种说不出的心酸,原本出来玩乐的心情荡然无存。
西王母问:“还想看点别的吗?”
太一不由自主地攥紧了拳头,应龙揪着自己的衣襟,朝西王母点点头。
这回是一处比较昌盛的部族。有水有山林,首领甚至住着一处带院子的大房子。部族中好像有什么喜事,首领家中全是扛着礼物的人,迎进送出地道贺。屋内几个妇人围着一个年轻女子,给她穿上好看又复杂的衣裳,往她脸上抹东西,往她身上挂装饰物,还在她手中塞各种小玩意儿。所有人都笑得很开心,唯有那年轻女子不快乐。外头有人高喊了句什么,所有人都开始起哄,然后唱歌,妇人们拥着女子出了房间,立马被众人围住了,笑笑闹闹地把女子往一个男人身边推。男人也是个爽朗的,直接将女子抱出了大门,众人往他们身上扔果子花瓣,首领在一旁笑得眼睛都看不见了。
“这是人界的婚礼。”西王母解释道,“婚后,男女结合,人就能自行繁衍后代。”
这样热闹的婚礼我也是第一次见,看什么都觉得新奇。可不知为什么,我总觉得帝俊看我的眼神有点儿奇怪。
太一和应龙跟着热闹的人群去了男人的家中,女子被男人直接抱进了房中,然后就出去应付他的朋友们。当屋内只有那女子一个人的时候,她忽然哭了,而且哭的特别伤心。
应龙不解地看着太一,太一不解地看着西王母,西王母并不说话,示意他们自行理解。
没多久,只见房间的窗户被粗暴地打开了,另一个稍微矮瘦的男人从外头探进来,女子看到他马上就不哭了,而且有些明显的激动,一个劲儿地埋怨对方为什么才来。男人一时半会解释不清楚,不停劝说女人跟他走,两人拉拉扯扯一阵,女子总算答应逃跑,扔掉身上挂着的零碎东西,在男人的帮助下从窗户口爬了出去,手拉着手跑了。此时的女子虽然有点害怕,但难掩她内心的喜悦,整一天都没有见她笑过,此时和这个人在一起,她明显轻快活泼了许多。可好景不长,没多久,女子的新婚夫君便带人追上来了,矮瘦的男人根本不是他们的对手,两个人被抓了回去。女子的首领父亲也来了,女子苦苦哀求,却还是眼睁睁地看着自己的情人被父亲和夫君当场杀死,而他们像什么都没发生一般,仍旧将她关进新房之中。那一夜,新房中传来阵阵哭喊和惨叫,所有人都置若罔闻,该跳舞的跳舞,该唱歌的唱歌,欢笑吵闹直到天亮。
“爱别离,求不得。”西王母若有所思地看向太一和应龙,“人有太多身不由己,其实神也是,把握当下,珍惜眼前人,在能爱的时候放肆爱,总比错过以后后悔要好。”
太一偷眼看向身旁的应龙,放在身后的手想要靠近,却在即将触碰之时缩了回去,反复好几次,但应龙并没有注意到。
从人界回来,西王母又道:“人界还有好多故事,你们以后都会遇到的,总要知道自己为什么为神,才能做好一个神。”
这话有些深奥,太一和应龙一知半解,堵着半心的疑问和半心的忧愁回去了。
隔天一早,应龙再次受到了惊吓——旁边躺了一只龙头人身的怪物!
“你谁?”
“是我。”太一伸手摸了摸自己那巨大的龙头,意识到了问题所在,“哦,昨晚太累,还没变完就睡着了。”
“怎么不先变尾巴?呛死你。”应龙狠狠地揪了一把他的龙须,甩着尾巴自个儿上岸了。
共工和祝融又吵架了,女娲让应龙去劝架,太一跟着去了。这俩真是天生的冤家,从天上打到地上,水火乱飞,应龙一个拉架收拾残局的都已经筋疲力尽,他们好像还有再战八百回合的力气。因此还在回家的路上,应龙就睡着了。
隔天醒来的时候,应龙习以为常地受到了惊吓——她竟然不是在自己的化龙池!
“这哪?”
“你睡糊涂了?”熟悉的声音出现,“这是天上。”
应龙揉揉眼,身下果然是云床,软软的,还挺舒服。
但她清醒过来又意识到一个问题:“我为什么会在你这儿?”
太一打着哈欠道:“昨晚太累,就没有送你回去了。”
看到这儿,我不由得感慨——高,实在是高。
“难怪那段时间他一直比不过我,原来净不干正事。”
在我看来,阿俊在一件事上一直没有赢过太一——那便是应龙。
从帝俊陆续给我展示的回忆看来,每当他们同时出现在应龙面前时,不论是好吃的、好玩的,还是挑对手、选搭档,她的选择永远是太一。阿俊一次次在她面前表现,甚至于模仿太一的举动,仍然得不到她的青眼。
“他不是比不过你,他是分心了。”
帝俊看向我,莫名其妙地笑了。
我这才意识到,自己方才好像护了个短,连忙住嘴不说话。
帝俊把笑意憋了回去:“好吧,接着看正事。”
化龙池边,应龙正在开心地进行着她最喜欢的甩尾游戏,或将水花溅起十尺高,或在河面打出几丈宽的波浪,或以灵力驱动池水,形成一个巨大的水球,将自己包裹其中。水球晶莹光亮,应龙让水球在水面上滚来滚去,自己在里头玩的不亦乐乎。玩累了就躺在水面上,全身放松地飘着,透过水球,可以看到天上。应龙看着看着,忽然就笑了,帝俊不解:“在想什么呢?”
熟悉的感觉充斥着我的全身,我能听到应龙听到的,能看到她看到的,能感受到她感受到的,甚至连她在想什么都一清二楚——她就是过去的我啊。
“在想太一。”我轻声回答。
天空变了颜色,先是透过一缕金色的霞光,周边晕染出一圈粉色的柔光,不刺眼,让人觉得温暖,更多了点期待。随着金光渐渐暗淡,粉色逐渐扩散,一朵巨大的云飘过来,映衬着霞光不停地变幻着样子,最后变成一条小龙,甩着尾巴飞走了。看到这里,我不禁笑了,可不就是应龙方才的样子嘛!不多久,云彩的颜色越来越深,弥散至整片天空,连绵的山峦全都笼罩着一层霞光,天边如同被火燎过一般,红得灿烂而热烈。太一就从那片红光中走来,走向应龙,走向我。
“喜欢吗?”
“喜欢。”我和画面中的应龙同时回答,带着同样的欣喜、同样的激动、甚至同样的满面红光。
太一扬起半边脸:“喜欢还不表示一下?”
应龙踮起脚在他的脸颊上飞快地啄了一下,太一又转过另外一边脸:“这边。”
应龙将手背起来,转过身去,傲娇地道:“不给了。”
太一眉头一压,单手将应龙捞到自己怀中,从背后抱着,在她耳边道:“不给哪也不许去。”
应龙叫他吹得耳朵痒,挤着肩膀笑道:“痒。”
“痒就对了。”
太一将手伸到她的胳肢窝下,应龙笑得几乎站不住,若不是被太一一只手圈着,早就滚到化龙池里去了。她也不甘示弱,充分发挥自己比太一多两个翅膀的优势,反手挠了回去,太一终也撑不住,膝盖一软,两人滚到了地上。
笑闹是个体力活,终是累到两个人都闹不动了,肩并肩躺着看天。此时的天空已经恢复了之前的模样,澄澈而透明,时而有云雾飘过。
“再给你看一样好东西。”
太一手一挥,大片黑云涌过来,天空顿时就黑了,应龙有点儿慌,勾住太一的衣角:“我怎么什么都看不见了!”
“别急。”太一握住应龙的手,朝天空一指,“你再看。”
黑色的天空中多了许多亮晶晶的小点,一闪一闪的,映衬着无边的夜幕,神秘而诱人。
“这叫星光。”太一的头碰着应龙的头,“属于我们的星光。”
黑暗中,太一感觉到自己的面颊被人啄了一下,软软的,凉凉的,散发出诱人的味道。
细微的星光洒下来,身边人变得朦胧而神秘,唯有眼中映衬着忽明忽暗的闪烁,显得更加灵动可人。太一忍不住亲了回去,唇瓣触碰的瞬间,轻柔而谨慎,在感受到对方不排斥以后,逐渐变得大胆,先是试探性地在上唇蹭了蹭,又在下唇磨了磨,应龙小心地给着回应,这让太一变得更加放肆,索性将半个身子压在她身上,以嘴唇蹂躏着她的嘴唇,在感受到对方呼吸加速的同时,情不自禁地想要撬开她的牙齿,恨不能与她一同呼吸。
应龙的脸渐渐红润,耳根和脖颈也因心跳加速而变红,窒息感仿佛同时也要将我淹没。我也想太一了,这些年他在哪儿?过得好不好?为什么我们会分开?为什么不履行承诺来找我?
“我想知道后来发生了什么。”
帝俊:“你还记得屏翳吗?”
我茫然地摇摇头。
帝俊斟词酌句道:“那是天界和人界的一场灾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