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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6、负气而走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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近十月的太阳依旧那么爱玩,每一个在它底下生存的人都必须接收它chi luo luo毫无保留的热情,空气里的汽油味和烟尘自由的翻腾,制造出要命的毒药,要人烦躁,要人呕吐,甚至要人要窒息。天是蓝的发白的颜色,密密绵绵的水汽逐渐在天际凝聚,准备和下面的人们一起造反。
荏苒的头很痛,整个身体踩在地上轻一脚重一脚的,找不到安定的着落。她拍着自己的额头怀疑现在衰样的源头:是刚才过于血气方刚现在血气不够了,还是真的中暑了?
刚才异常的动怒让她开始变得更加无力和惨败,原来她还是那么在乎他的一句话,而他还是像六年前一样那么轻易让她难过。
她已经打算好让自己快乐了,可是他为什么又出现,为什么?自以为坚强的心,原来碰到严唯延之后,却只能化为一滩软泥,原来她的蛮横和强势是做给人看的。真的没出息的可以了。
身体脆弱的空隙里,曾经被压制的痛楚密密麻麻的悉数探头出来,已经蒙上尘埃的记忆甬道终于慢慢和她接轨,弥漫起一个属于她和他的少年错误。
那是个盛夏的午后,凉凉的微风拂过花园的小竹林,带起沙沙的响声。她穿着校服坐在石凳上,失魂落魄的看着面前的竹叶一片片飘落下来,然后跌落在泥土里,静静的躺着。她想:如果可以,我也想立刻变成竹叶就这么躺在地上,什么都不用烦,什么都可以不管。
她的眼睛很肿,眼皮很重。从昨天中午开始她就一直在哭,一直在发抖,哭到身体里没有眼泪了抖到没有力气了她才将一切停止。妈妈担心的问她怎么了,她说最近学习压力过大。妈妈宠溺的搂着她说:“你才上高一,慢慢来,老师说我们荏苒是他见过最优秀的学生,他说你一定可以考上重点大学。”妈妈一口气说了很多,从安慰她说到了她是她唯一的希望,要她努力学习,给她争气。荏苒听着听着就觉得额头发凉,胸口上好像被人重重的踩着,觉得自己就要死掉了。
她在石凳上等了很久,几颗杨梅树上聒噪的知了一直陪着她,直到唯延的身影出现在花园的鹅卵石小径上。
唯延远远的走进她跟前问:“怎么了?”
荏苒咬着嘴唇没有说话,想了会,仿佛是下定决心似的说:“听危六说你要去英国了?”
他用他惯有的淡漠的语气说:“嗯,爸妈的意思,一早就定下的计划。”
一早就定下的计划?可是他只字没有提起。
“什么是一早就定下的计划,我不明白?”
“他们一早就决定等我十八岁的时候,全家一起移民去英国。”
“很急很急么,非要走么?”
“签证已经下来了,我想不出意外应该要走,这样方便他们工作。”
一直在他面前扮演着温顺的角色,可是她现在已经走投无路,已经无法在忍受了,她陡然提高声音的质问:“那你之前为什么不说?既然要走的,为什么还要和我在交往?”
唯延有些无奈:“之前不说,只是觉得没有必要拿来说,不想让人觉得我在炫耀。至于和你,我只能说对不起。其实,我说不清这一切是错误还是误会,那封情书并不是我的,也不是我托你们班的女生夹在你的书本里。”
“是危六他们写的吧?”
“……”
唯延没有否认,那就是默认了。
她吸了吸鼻子,酸涩委屈的感觉好难受。
她做出最后的挣扎,“我想问你一个问题,你一定要诚实的告诉我好么?”
唯延看了她一眼,不知道她要问什么,却只能点头说:“好。”
“你到底有没有喜欢过我?”
“没有。其实,我自己也不知道什么才是喜欢。”
没有思考,没有犹豫,他如此直接的就把答案那么冰冷的扔给她,心里最后坚持的东西开始啪啦啪啦的碎裂,如同一个栽花人发现所有的花朵都被人蹂躏成破败的残屑一样,那样遭到践踏的感觉侵袭着她身体每一寸骄傲的肌肤。
她多么想哭,可是眼眶里没有流不完的眼泪,只有细细的液体涩着眼皮的内层异常难受。
是她太愚蠢了么?还是现实总是吝啬于给她幸福?
回答完这个问题之后,两个年轻的生命陷入了无底的沉默,像一个巨大的深渊笼罩在彼此的周身。
那一年,她十七岁,他十八岁。那个时候所有的事情开始被贴上命运的标签,循序渐进着未来的种种。
多么可笑而荒谬的开始啊,仅仅因为面前的这个女孩可以帮他驱散没谱的传言和追逐的女生,他竟然自私的愚弄了她将近一个学期,如今面前这个女孩的视线如刺骨的利器顶着他,怨恨的想要在他身上刺出一个巨大的窟窿。可是他却不知道该说什么才能让她好过。
“叮铃铃——”下午第一节课的铃声响起,荏苒在他想离开去上课之际,从校服的口袋里拿出一张薄薄的纸张递给他。
他不明所以的接过来,认真的看着上面潦草的数字和文字。
唯延的背很直,肩膀很宽阔,荏苒看着他的时候觉得学校里的男生没有一个人的肩线可以优美如他。她打心底很想拥有这样舒服肩膀让自己靠一下,她曾经还有过一瞬间贪婪,希望胸膛也能够属于她。
可是很可惜,应该没有机会了。
荏苒看着他不甚明白的样子,一字一顿的说:“这张单子显示我怀孕了。”
原来这是一张体检报告单,负责检查的医生告诉政教处这个学生怀孕了。而昨天傍晚政教处的主任告诉她暂时联系不到她的家长,所以她今天中午务必要请家长来学校一趟。
听完她短短的几字眼,唯延的全身仿佛被浇灌着巨大的冰块,脊背上的汗由热转冷。明晃晃的太阳要把他消融在金色里,化为一滩没有生气的死水。
他一向从容的脸色已经维持不住昔日的平静,睁着眼睛不可置信的看着望着她。他没有想到这个错误会繁衍出另一个更大的错误,值得他今后生活在英国的六年里一直活在这个错误的阴影里。
事情的最后,荏苒没有向妈妈交代一切,可是老师还是千方百计的联系到了她母亲。
她最不希望到来的一天终于还是不可预期的降临。
政教处的老师坐在红木办公桌面前义正言辞的问她到底哪个男生做的。
荏苒一直都厌恶他滞留茶垢的牙齿和身上那浓浓的古龙水味道。
她闭着嘴巴,低着头一动不动的站在妈妈身边。她的班主任,那个被叫做“马桶”的老师在一旁看着她,表情心寒。
所有人都等待着她的答案,空气里只有电扇呼呼的声音,可是她却静静的看着地上大理石纹路。
所有的害怕和后果已经于一星期前在脑海里演练一遍。现在上演的一切都只是按着剧本,循序渐进着而已。
她的母亲含着眼泪对她说:“你说啊,荏苒,到底怎么回事?妈妈不相信,我真的不相信。”
荏苒抬起头,吸了一下鼻子,想说什么,却始终不知道怎么开始说起。
最后,她动了动干涩的嘴唇说:“我真的怀孕了,妈妈。”
“啪——”母亲毫无悬念的一掌落在了她的脸上,拍的她的头嗡嗡响,面前每个人的脸显得模模糊糊,狰狞的叠在一起,要将她生生的活剥。
耳边,她的妈妈对着她声泪俱下:“我怎么会生出你这么不要脸的女儿。你对得起你死掉的爸爸吗?我这么辛苦的攒钱供你吃供你穿供你上学,你就这样回报我们?你丢不丢人啊?你丢不丢人?”
荏苒垂着头,不敢看自己的母亲,眼泪扑通扑通、成颗成颗的往下掉。她的妈妈,一向温柔的妈妈死死的揪起了她的耳朵,把她整个人扯倒在地上,她的膝盖重重的敲击着地面,发出清脆刺耳的声音。
政教处的老师见势跑过来把她的母亲拖开,班主任蹲在她身边问:“荏苒,老师相信你是个好学生,你告诉我,到底怎么回事?到底是谁做的?是不是别人逼你的?听说你和唯延在谈恋爱,不会是他吧?”
“唯延”这个名字吐露在空气中,硌着荏苒全身上下没有一处不受伤,千百个念头来来回回,交杂在一起,啃噬着她仅剩的思维。
最终她咬着自己干燥的嘴唇,坚决的说:“不是,不是他。对不起,老师,我不是好学生,你不要再问了。”
“是我,老师。”唯延重重的推门进来,尽力克制着自己的气喘而回答。看的出来,他跑的很急,英俊的脸上有着密密往下流的汗水。
所有认识他的老师全然一副“见鬼”的样子,这是什么情形呢,高一段最优秀的女孩和高二段最优秀的男孩在一起谈恋爱,最后女孩还怀了孕,这是他们的耻辱还是学校的不幸呢……
“你在说一遍?”她的母亲仿佛想再确认一遍,神色紧绷的问。
“是我,阿姨。”唯延确定的说。他既然决定来到这里,那么,无论要面对什么,都只能承受。
荏苒的妈妈在愣了几秒之后,毫不犹豫的上前也是同样的一巴掌。
这一巴掌比荏苒那一巴掌还要重,还要凌厉……像要把他那张引人注意的脸拍碎……
唯延没有躲避,硬挺着脸,浓密的眉毛上褪去了少年的怯弱。他已经成年了,他知道自己的错就要为自己承担。
“你是谁,你怎么会和荏苒做出这种事情?”荏苒的母亲声色俱厉的问。
唯延没有回答,因为根本无从说起,他只是看着她说:“这不是她的错,是我愚弄她在先,她什么都不知道。真的。”
教导处主任和“马桶”均面面相觑,不是很明白他的话,什么叫做愚弄呢?
“怎么回事,你给我说?!”荏苒的妈妈大声的责问着他,脸上的愤怒恨不得一口气杀了他。
这时,门又被重重的推开,灰狼和徐军进来,他们不似唯延那般,望着这满屋子的人有些微微颤抖,眼神之中闪烁着不定的虚弱。
徐军看着躺在地上的荏苒和站着被训斥的唯延,心里虽然害怕接受处分,却也很难过。如今这种局面,显而易见是他们把玩笑玩大了。
灰狼用胳膊肘撞了撞徐军的脊背,用眼神和他复杂的交流着。
看的出来,他们也在挣扎和矛盾中。
政教处的主任知道这两个人,成天和危六混在一起给学校抹黑的差生,要不是为了那些已经缴纳的赞助费,他早就把他们都给开了。
此时他们出现在这里,难道这和他们也有关?教导处主任以他多年的教导经验心里揣测着。
他立刻摆起为人师表的严厉样子说:“怎么回事?是不是和你们有关,都给我说出来?”
灰狼看了一眼地上惨不拉几的荏苒,最终支吾着说:“他们不是自愿的,他们那天都被雪天□□的人喝了春药,才会那样的……”
他说着说着声音开始变小,因为老师和她妈的脸色足以把他给灭了。
“到底怎么回事,你给我说?”荏苒的母亲声音激动的如同随时要爆发的炸弹。
“我……我……”她的架势有点把灰狼吓怕了。
从荏苒的母亲出现在学校开始他们就一直很惶惶不安,却也不知道该如何是好。最后之所以决定主动来政教处,除了内心的谴责,还有就是看到唯延跑要来这边。心里想着他来了,那么他们的恶劣行径早晚会被学校知道,与其等着学校来找他们证实,还不如早点坦白从宽。但是心里毕竟是心虚,看着这幅景象还是哆嗦的要命……毕竟是十八的孩子啊,坏孩子也是孩子……
“好好说。”教导处的主任忍住对他的厌恶,语重心长的说。
灰狼看了他一眼,又看了一旁看着他们的唯延和荏苒,最后低着头说:“那天,我们下课去雪天□□,那个什么学生会主席看见荏苒和唯延在一起,非常不爽,然后那帮职校的人帮着他,在雪碧里给荏苒和唯延下了春药……所以就……”
“你们这几个啊,谁让你们没事往那种乌漆抹黑的地方去啊,那不是你们高中该去的地方!”一直在旁边没有说话的“马桶”此刻终于按捺不住,开口教训了。
“其实,都是危六的错,都是他害的。”在一旁的徐军也终于也开口了。
“是他带你们去那里吧。我当他的班主任的时候,就觉得他是个班级的害群之马,真是……唉……你们这帮孩子。”“马桶”无奈的说着,眼风不经意之间扫过荏苒和唯延,心痛的感觉陡然提上心头,都是如此优秀的学生,都毁了。
“唯延根本没有和他们结怨,是危六要出风头,才把他们给惹毛了,那雪碧本来是给荏苒和危六的,结果危六不注意就给了唯延……等他们喝下去之后,那帮职校的人才得意的警告我们说荏苒和唯延喝了春药,他们还说如果不给他们开房间,喝了这个的人都会胀死的,所以……”徐军干脆豁出去的说,想着尽量都把责任给危六吧,反正他的确是个害人精,一点都不讲义气,出了事只会躲起来不顾兄弟死活。
……
唯延在一旁听着不想多说,因为他从来都不是个愿意多加辩解的人,既然事实都到了这个份上,所有的一切说再多也没有用。
无论别人有多少错,都和自己脱不了干系。
所有人都把注意力放在徐军和灰狼上面,听着他们的说辞。而唯延却是看着身旁躺在地上的荏苒,她苍白憔悴的样子让他蓦然心惊,如果当初他态度强硬的反对危六的胡闹,如果他当初他没有接受荏苒一再的好意,早点把实情告诉她,现在的一切或许都不会发生。她会继续是个优等生,耀眼的活在属于她的世界里……
此刻荏苒也抬起头来,和他的视线撞在一起,两个人都有着说不出的感受,想笑,笑着这个可笑的场面,笑着可笑的彼此……
她其实已经记不清也不在乎徐军和危六说了什么,因为这对于她而言,结果不会差太多。
最后她也不知道自己在地上躺了多久,只记得她的母亲愤愤的撂下几句话后就拽着她的胳膊往外走,而唯延徐军几个被留了下来,彻底盘查。
走到门口的时候,她将苍白无力的视线看向唯延,电扇下的风微微拨动他耳边的头发,窗户中透出来的光线给他打出一个完美绝伦的轮廓,还有他从下颌沿着脖子至肩峰的线条,迷惑着每个女孩……她很想把自己的视线继续停留在他那里,可是母亲抓在她胳膊上的力道已经不容她停缓。她只得踉跄离开。
走到教学楼下面的时候,母亲要把她带回家。
她说:“书包还在教室。”
母亲甩手厌烦的说:“随便你。我可不想和你进教室丢人,你自己拿好了就给我回家,我在家里等你。你要再给我多逗留,你就不用给我回家。”
荏苒没有说话,用袖子抹了一下被激出来的眼泪,转身走向教室。
班级的同学静默着看她进来,看她收拾好书包,然后出去。她离开后,这里爆发出一阵再也无法遏制的舆论。
十七岁的夏天,注定要改写她所有的过往。
同样,也更加坚定唯延的父母要带他去英国的决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