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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初见 ...

  •   初见李三郎李冲,是在景宁元年的冬。大雪纷繁而飘摇,这个时节,往常是没客人的,就像农村人说的“春夏秋劳作,冬里围炉看书”。平康坊也如此,这些日子大都消失在九九消寒图里了。
      牙婆早早儿出去赶着蹭酒喝,留我们众人绣荷包。“好想春花姐姐啊。”月光摇了摇我的胳膊,眼巴巴地看着我。我摸了摸很少不在咕咕咕状态的肚子,学着牙婆那气势说道:“你大姐姐嫁过去可是享福的!那胡屠户家什么没有?会少她吃喝吗?胡屠户又是个出了名的好色老鬼,你大姐姐那身段那苗条劲,还不让那老头儿直蹬蹬一脚踹掉胡夫人?”
      “哈哈!好精明的姑娘!”不速之客穿戴得齐整,脸面也生得极好。
      他是在夸我?我这么想着,得意得嘿嘿笑起来:“公子既看得出奴才是精明人,那说明公子更是精明人呐!”
      他像看不听话的小兽般看着我,挑眉明知故问道:“愿闻其详。”
      月光已经在拉我的手示意我不要再说下去,但是我偏不。若是这公子听了欢喜,自会带我离开这破烂地方,就算这公子不悦,最多也就拂袖离去。
      看,我就是那么精明的女子。我和月光不同,我阮月华要么得享尊荣,要么横尸西市。后来发生的许许多多事情也都说明了三郎胸有成竹的善于博弈,而我就是舐血刀头的疯狂赌徒。只有攀上那些王公大臣,才能见到我想见的人
      我按捺下四处乱蹦的心,从容道:“世上千里马常得,而伯乐难得!”
      他拊掌大笑,一双翦翦黑眸炯炯看着我:“始皇帝驾纤离马,刘备马作的卢飞快……”
      他既以始皇、刘备为比较,那想来也必是王子公卿了。我心下大喜,作了个敛衽之礼:“月华蒙殿下厚爱!纵使时不利兮,奴婢也自蹈水而死!”
      语毕,那少年郎往急着赶回的牙婆扔了个金锭子,然后拉过我的手,欲要扶我上马。
      我娇俏一笑,自顾自翻坐上马鞍。
      正等着他夸赞我的骑术,他却仔仔细细盯住了我腰间的同心结。
      我有些羞赧,忙收起那红绒绳辫就的同心结,“闺阁玩意儿,污了殿下的眼。”
      他一把拦住,夺过同心结仔仔细细看,那小小的绳结上却端端正正刻了“当轩知槿茂,向水觉芦香。”
      我红了脸,只细细道:“奴婢见这词句,心里颇为喜欢……”
      他也一个侧身翻坐上马鞍,很正经地揽住我的腰,“那你回头看看,我是谁?”
      我心里一个咯噔,“该不会是……?”
      他放声大笑:“祖父是天子,祖母是天子,父亲亦是天子!”
      我拧紧了眉毛:“然则,殿下为何……”
      他朝马打了一鞭,马扬腿幅度之大吓得我尖叫。
      “哈,女人还是女人!”他畅快恣肆地笑。
      他的态度有些令我不满,好似女人就不能骑马,不能掌一国斧钺。
      我拔下堕马髻上的金钗,一把捅进了马脖子,用力之大,我自己也不敢想象。
      马嘶叫着哀鸣,轰然倒地,我刚好压在那少年——应该说是李冲身上。
      我磨磨蹭蹭地站起,磨磨蹭蹭地拉起李冲。
      看样子他并没受什么伤。他却赖在地上不起来,嘴里嘟囔着说我太重。
      我用最后的耐心拉他起来,可是他还是纹丝不动。
      “行,那你就饿死累死痛死在这荒原上!”我叉着腰骂道。
      李冲又恢复了一派嬉皮笑脸:“小娘子脸放下些,譬如亲我一亲,我自会起来的,”
      “殿下怕是坏了脑子。”我嗤笑道,“能让尊贵的临淄王下驾草野的,一是为寻美人,二是为寻能人,三是为寻故人。”
      我顿了顿:“我自知并非美人,也并无吞剑吐火的通天本事。”
      “今年圣上七十大寿,殿下家的崇昌县主,怎么着也得露个面意思意思吧。”
      李冲改换了嬉皮笑脸的表情,很认真地告诉我,是的,他们就是要我假扮县主。
      “假扮县主,可我与县主非亲非故……”
      李冲用一种极尽温柔之所能事的眼神脉脉含情地看着我(我严重怀疑他平时就是这么看他亲爱的妹妹,不然怎么可能宠得她连圣上的大宴都要找人替代……),他一字一顿地喊我:“表妹。”
      我的母亲姓窦,而李冲的生母是窦德妃。我捂住嘴,仿佛发现了了不得的事情。
      “假货是欺君之罪,我可不干。”我赶紧甩了甩手,等待李冲的加价。
      在金银珠宝,绫罗绸缎都被我否决后,李冲胡诌道:“美满姻缘。”
      大抵是我的眼神太热切,李冲期期艾艾:“当然了。我可不是个美满郎君。我有妻室了。”
      啊,他有妻室了,我这卑贱的出身,怎敢高攀临淄王殿下?
      见我脸色突然下沉,李冲又安慰道:“放心,我可以陪你去榜下捉婿,那一个个啊,包你满意。”
      我被他的言语所逗,一时竟憋不住,笑出个鼻涕泡出来。
      我又羞又窘地以袖覆面。李冲大笑。
      今朝女皇执政,号则天皇帝。女皇有四子二女,儿子早逝,长女早夭。李冲像个八婆似的告诉我许多宫闱秘史,诸如疑似捂死安定思公主以陷王皇后,杀窦、刘二妃,宠信张氏兄弟……
      我听得晕晕的,最后问了句“崇昌县主为何不亲来长安啊?”
      李冲开始顾左右而言他,“持盈那丫头,净贪玩,喜欢长安的牡丹就怎么样都不肯来……”
      我听得犯傻:“长安的牡丹寻常,洛阳不是有焦骨牡丹为文人诵吗?”
      李冲见圆不过谎来,只得坦白:“崇昌县主与一风流浪荡儿珠胎暗结,浪荡儿自是不肯认的,若是令皇帝知晓,还不惹来杀身大祸!”
      我点点头,踹了赖在地上的李冲一脚,“你这蹄子,还不起来赶路?”
      李冲瞠目。
      我的力劲毕竟小,那马哀鸣片刻又在主人的召唤下爬起。
      我挥了挥马鞭,笑道:“如今主权可在我这儿。”
      李冲爬的飞快,一眨眼就夺了马鞭自坐于鞍上。他欲扬鞭,被我抓住。这鞭上造有倒刺,李冲的手劲又大,我粗糙干瘪的手立时多了长长的血痕。
      “呀。”李冲看看我的手,抱怨道,“我可从没见过你这样的女子。”
      李冲捉过我的手,小心地挑起肉中的倒刺。
      他笨拙地将刺又往里挤了挤。
      我欲抽回手,却被他坚持地拉住,我听见他在我耳边轻声说:“我可以的,你相信我。”
      多少年后垂垂老矣的我回想起年轻时的事,那句“你相信我”,仍能使我苍老的心,重新轻快地跳那一遭。
      他索性拔下冠上系发的碧玉簪,他的头发便如流珠溅玉般倾洒开来,是水色的光泽,又是金丝线的坚韧而绵软。给人一种,若是在新婚夜,剪下来与自己发丝交缠该有多好
      我心砰砰地跳,而李冲脸不红心不跳地给我挑刺。
      “成了!”李冲如三岁的小孩般,抓着那细而长的刺叫嚷着。
      我很努力地做出无比崇拜的样子,拍拍手道:“好厉害呦。”
      李冲瞥了瞥我:“我还没见过这么言不由心的呢。”
      我将眼睛眯成半月状,挤出的笑容尽量可爱:“阿冲,你的头发,怎么卖呀?”
      李冲抖了三抖,尽量平静道:“你叫我三郎即可。”
      “还有,我的头发才不要被你拿去招猫斗狗呢。”
      我坐在李冲身后,小心翼翼地伸出手环住他的腰。他叹了一叹,最后选择不动弹。
      我咧着嘴笑了一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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