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公主今天成神了吗》了此

5、年少轻狂

　　皇帝病重，下旨命钟谣以公主之身监国，一时举世皆惊。

　　与外面的满城风雨不同，这间坐落于皇宫偏僻处的院落却是少有的安静，就连清风拂过树梢带出的“沙沙”声，也为这片岁月静好平添几分清雅意趣。只不时传来两三声犬吠，和着少女清脆的笑闹声，才让这处小院多上些许烟火气。

　　吱——那扇许久未有动静的门扉被从里面推开，小院里玩闹正欢的一人一狗立刻看过去，果然见到了那个熟悉的身影。

　　“先生，你再不出来，我还当你真要成了那大门不出二门不迈的千金小姐呢！”钟谣脸上洋溢着清甜的笑容，心里高兴，便忍不住想要调侃一二。

　　“某位公主还不是整天上蹿下跳跟个猴子似的！”先生笑着想要摸摸钟谣的头，却被躲了开去，不由失笑道：“既然决心要当女皇，怎么还这么不稳重？”

　　钟谣捂住头躲到一边，不乐意先生再像从前那样摸她的头了——这种长辈对小孩的举动可不利于她跟先生培养感情，“我哪有不稳重，明明是先生还把我当小孩子。”

　　先生似乎愣了下，眼底也爬上一丝感慨，“是啊，你已经长大了。”

　　以女子之身监国，这在大垣是从未有过之事，自然要受到百般阻挠。按理说，这等世人眼中近乎霍乱朝纲之事，大祭司应第一个站出来反对才是。
　　但实际情况却截然不同，任凭朝臣如何上诉反对，神庙始终无动于衷。

　　钟谣猜测，在大祭司眼里，恐怕巴不得她这个女子坐上皇位，这样神庙就有理由进一步打压皇室——这是明晃晃在小瞧她啊！

　　钟谣眼中闪过一抹厉色，诸般政策手段使得行云流水，仅半月便压下朝堂上所有不满的声音——她跟随先生学习，可不是为了好玩的。

　　这些年来，在大祭司的逼迫之下，钟鸣不得不屡屡对外宣战，虽未尝一败，但战火频发，早已掏空国库。胜利带来的虚荣只是过眼云烟，直到钟谣真正接手掌管国事，才意识到自己面对的是怎样一个危危江山。

　　先生经常说，一个真正强大的国家应做到藏富于民。但钟谣眼前所见，却是百姓再苦再穷也要省下吃穿祭祀供奉神明，于是财富如江河入海，从四面八方涌向神庙。

　　“大祭司真是好心计，借由战争硬生生拖垮皇室！”不仅是钟鸣这个难得的明君的身体，更是国库中那好不容易积攒下来的财富。钟谣不敢想象，一旦国库亏空的消息泄露，皇室在百姓心中的地位将降至怎样的低谷？

　　为今之计，只有破釜沉舟。

　　“先生，我要下令查封神庙，打他们一个措手不及。”钟谣目光闪烁，她知道自己这一举动太过疯狂，但那又如何？一味瞻前顾后不是她的作风，她敢想，自然敢做！

　　先生终于明白前段时间隐约的不对劲来自何处，他看见钟谣平静的外表下隐藏着疯狂，自然也注意到她周身萦绕一种唯恐天下不乱的气场。
　　先生感到头痛，他当初怎么就一时脑抽养出来这么个小魔头？

　　先生试图说服钟谣放弃这样疯狂的念头，改用一些更加温和的手段，但钟谣心意已决，倔脾气跟她那个爹简直如出一辙。但钟鸣行事好歹还有章法可循，这位大垣朝的钟二公主却在褪去乖巧伪装后，尽显疯批本质。

　　“难道先生不想见识一下神庙背后那位神明吗？”钟谣脸上重新浮现那般天真烂漫，她将双手背在身后，轻巧灵动地跳跃玩耍着，一如所有十六岁的少女，对世间充满好奇。
　　*
　　钟鸣这些年的仗总算没有白打——他对军队的掌控力是神庙所不能比的，而这也是钟谣的底气所在。

　　一切都发生得那么突然，钟谣前脚刚颁下圣旨，忠于皇室的卫队便堂而皇之闯入神庙，将一干神职人员尽数拿下。顺便，在钟谣的特意叮嘱下，士兵们将神庙里里外外翻了个底朝天，收缴钱财无数。

　　大祭司显然没想过有朝一日会碰上这么个不干人事的对手，气得吹胡子瞪眼连声大骂“竖子尔敢”。但听命行事的士兵又怎会听他废话，直接拿绳子捆了带走。

　　堂堂神庙，大垣人心中最神圣的所在，就这样被“洗劫一空”，然后草草贴上两道封条了事。

　　远在深宫寝殿里的钟鸣听到这事，不由气笑了。原先那半月，钟谣将朝堂上下打理得井井有条，钟鸣是真对她刮目相看，却不想这才多久，竟给他整出这样大一个“惊喜”！

　　“程大先生，你就是这么看顾谣儿的？”如果重来一次，皇帝陛下绝不会将小女儿交给程玟养大，好好一个乖巧可爱的小公主怎么就能干出这番荒唐事来？

　　先生心里也有些哭笑不得，“不得不承认，公主这般行事还真有奇效。但那老家伙吃了这么大一个闷亏，是决计不可能善罢甘休的。”

　　“还是要早做准备才是。”钟鸣的神色变得严肃认真起来，钟谣此番封缴神庙，爽是爽了，但后续诸多麻烦却不是那么好解决的。

　　“陛下也不用过于担心，公主她远比我们想的要厉害许多。”这些日子以来，先生一直在钟谣身边默默看着，看着她以惊人的速度成长起来，心中骄傲的同时也生出许多感概——也许，该到了放手的时候。

　　钟鸣不知对方心中所想，听到这话，不由失笑，“难道还真是我们老了不成？”

　　面对百姓质疑，钟谣给出的理由是——某些神职人员心生歹念，贪图百姓上供给神明的贡品。他们不再虔心侍奉神明，竟连神像破损都置若罔闻，着实可恨！

　　她制定了一套准则，将体型过胖，一眼看去就很像中饱私囊的神庙祭祀们统统拉去游街，却恭恭敬敬地放出大祭司，还当着他的面将抓来大祭司的将士痛骂一顿，言辞恳切道：“委屈大祭司了，本公主知道您肯定不会做那等渎神之事，但将士们也是太过敬重神明，想来您大人有大量不会同他们计较吧。”

　　钟谣惯会装可怜，站在道德的制高点上打击一切对手。大祭司原本就要发作的怒火竟生生被她一两句话堵在半道，却也只能咽下这口恶气，“公主说的是。此番神像破损是我失察，但渎职一事当属神庙内部事务，还请公主将罪人交由神庙处置。”

　　“那是自然。”钟谣端起茶盏品一口茶水，意外地好说话。在旁人眼里，丝毫看不出两人间剑拔弩张的气氛，只会觉得这位公主当真敬重神明，与大祭司也是相谈甚欢的样子。

　　这只是第一场博弈，显然钟谣大获全胜。虽然抓来的神职人员尽数被放回去，但那些掘地三尺翻出来的财宝可是有来无回的。
　　最重要的是，钟谣在大垣人心中撕开了一道口子，一道能将神庙与神明剥离开的口子。
　　*
　　那天，她站在玉金城最高的塔楼上，终于说出那句肖想已久的台词：“先生你看，这是本公主为你打下的江山！”

　　高楼上狂风呼啸，将裙摆吹得猎猎作响，恍惚间，钟谣仿佛立于云端之上，颇有种翻手为云覆手为雨的豪情。

　　然先生只留给她一记眼角余晖，潇洒转身，衣袂翩跹间，尽是冷漠无情。

　　“唉，先生还真是难追！”钟谣眼睁睁看着先生最后一抹衣角消失在楼梯转角，心里说不失落是不可能的。

　　这半月以来，除了疯狂搞事给神庙找麻烦，钟谣便一直在翻阅各种文献书籍，结合先生以前讲过的那些新奇话本，苦心酝酿了这样一个“浪漫十足”的告白仪式，却还是失败了。

　　她忿忿掏出怀里珍藏的话本，狠狠丢在地上，“说什么霸道公主惹人爱，尽是骗人的玩意儿！”

　　沁凉的雨丝借着风势打在钟谣脸上，就像在嘲笑她这气急败坏的样子，但终归让她冷静不少。看着孤零零躺在地上的话本发了会呆，钟谣最终还是将它捡起来重新藏进怀里——总不能让别人知道她堂堂公主殿下整天就在看这种东西吧。

　　明日还有许多事要处理，钟谣是应该回去好好休息一晚的，但不知为何她有点不想回去宫里。
　　很多事其实并不像小时候想得那样简单，比如当女皇，比如打倒神庙，又比如和先生在一起。想要做的事情还有很多，于是像这样一个人静静看雨的时间就不剩多少了。

　　她抬起头，任冰凉的雨丝打在脸上，似乎这样便能压抑住内心蓬勃的感情。先生一直觉得她很好哄，但她怎么可能看不懂先生的心思？

　　多年相处，钟谣很清楚，先生看起来和善，骨子里却冷透了。他就像一个始终游离尘世的局外人，不知哪天便会不辞而别，然后消失得无影无踪。

　　钟谣想过用感情捆住先生，但先被套牢的反而是她自己。于是钟谣不敢再赌，夜深人静的时候，她甚至想过不顾一切将先生捆在身边。

　　能坐稳这个位置的人怎么可能还是当初那朵小白花，她有许多的手段可以用，但这所有手段，遇上先生就都失灵了。

　　明明在外面活得像个小霸王，能将整个朝堂都治得服服帖帖，却下意识在先生面前尽力表现乖巧。

　　明明平日里鬼点子一个一个往外蹦，却在面对先生时只剩下一片空白的大脑和忍不住泛红的耳尖。

　　“啊，先生真是我的克星！”钟谣忍不住抓狂。

　　这场雨下了多久，钟谣就在塔楼上待了多久，直到天光乍亮，雨声渐歇，先生的身影出现在塔楼下——一袭青衣，静静站在雨后初晴的街道上，往来熙熙，却无法打破那种仿佛随时要飞离这个世间的气息。

　　钟谣远远看过去，就知道自己这辈子都要栽在先生手里了。

　　想来缘分真是种奇妙的东西，这十年的相处都没有想起来的事，却在这束天光照在先生身上时，猛然惊醒。

　　原来，她以为的初见并不是初见。在久远的过去，当那一束明亮刺眼的光，和光里初见时的先生一起照进昏暗的地宫里时，他们这段缘便开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