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别装了》黛时飞

5、婚房

　　林熙对自己身体的把控能力很强，想流一行眼泪就绝不会流两行的那种，很少脸红，除非真的忍不住。

　　她赶紧低下头问腿边的小葡萄，用诱哄的语气问：“你看看谁回来了呀？”

　　小葡萄不常见陆修源，抓着林熙的裙子，小屁屁扭阿扭的，不好意思开口叫人。

　　陆修源直接把小家伙拎过去，一只手咯吱得他吱哇乱叫，笑声尖到刺耳了，这才问：“真忘了叫我什么？”

　　“小舅舅!”小葡萄使劲弯着腰躲着他的手，“哈哈哈哈哈小舅舅不挠小宝贝！不挠小宝贝！”

　　满屋子都笑了，连正生着闷气的陆衍正都没绷住。小葡萄老被妈妈叫“小宝贝”，久而久之以为这就是自己的名字，常没皮没脸地用来自称。

　　陆修洁把小葡萄抱过去，“快别闹了，小孩子笑狠了是要吐的。”

　　“哪就这么脆弱了？”陆修源不以为然。

　　“等你有了孩子就知道了。”

　　陆修源耸耸肩，“刚结婚就催生，也太快了点。”

　　陆衍正脸上的笑顿时消失得无影无踪，本着脸骂道：“也不知道先跟长辈打个招呼，一来就在那颠三倒四耍流氓。还‘媳妇儿’，得瑟什么？”

　　老爷子平时还算给陆修源面子，从没有像今天这样刚见面就骂。众人也能理解，一觉醒来养了8年的小白菜竟被只看不上的猪拱了，任谁都不会对这只猪好脸相向。

　　小葡萄很快被抱出去喝水，趴在保姆怀里还意犹未尽地伸手去够小舅舅。

　　陆修源笑呵呵跟他拜拜，这才气定神闲重新回椅子上坐好。

　　他一直是陆家的边缘人物，此时此刻，别人都围坐在陆衍正身旁，只有他独自拎了把椅子坐得远远的。楚河汉界，泾渭分明。
　　——比林熙更像外人。

　　“我叫声‘媳妇儿’就是耍流氓了？”陆修源一脸的不认同，“照您这样说，凡生了孩子的——”，他目光懒洋洋在大伯陆文、父亲陆质和他们的妻子身上溜了圈，忽地一笑：
　　“都该去吃牢饭。”

　　陆质自认光风霁月了大半辈子，唯一的败笔就是这个儿子，每每因为这个在大哥大嫂面前抬不起头来，当下就斥道：“混账！这是你该开的玩笑吗？没个正形，回来也不问问爷爷的身体。”

　　“爷爷不挺好的吗？骂起人来中气十足，再活二十年都没问题。”

　　陆衍正摆摆手，“你高估我了，你再说多说两句，我当场就能背过去。”

　　陆修源夸张地做了个给嘴巴拉上拉链的动作，一脸“那我什么都不说了好吧”。

　　陆质连指了陆修源两下，气得直摇头。

　　方绘心里暗爽，面上却颇有正室风范地小声劝丈夫：“修源还是小孩心性，你跟他置什么气。”

　　“他还小吗？同样的年纪，你看看修湛，再看看他。”

　　大儿子样样都是顶尖，成熟懂事，自高中起便独自一人在美国读书，本硕都是常春藤名校，还能提前毕业，从没让人操过心。
　　而小儿子，金玉其外，败絮其内。从小就随性过了头，眼里没有天地尊亲，也不去结交高门子弟，成日和一些狐朋狗友混在一起。成绩虽说不是一塌糊涂，但在他们这样的家庭，佛罗伦萨美术学院实在上不得台面。

　　方绘每次听到丈夫这般抱怨，都会在心里咬牙切齿：早知如此，当初你怎么不管好自己下面那根东西呢？
　　面上却一派慈祥，生怕陆修源受伤一般拍了拍丈夫的手臂，示意他别说了。

　　陆修源本人倒像是没听见，懒散地斜靠着椅背，一双长腿随意撑在地上，一手转着手机，另一只手搭在椅背后无聊地敲打着节拍。

　　林熙自他进来，眼睛就好像不是自己的了，总忍不住往他身上瞟，耳朵自然也没漏过陆质夫妇的对话。
　　忍不住冷笑。
　　初中的时候，她都能把陆修湛挤下年级第一的宝座。陆修源如果想，绝对能把陆修湛压得不见天日。

　　她与他短暂地做过同桌，发现再难的题目他三两下就在草稿纸上艹出来，只是出于某种目的，不乐意往卷子上写。

　　上课的时候，他喜欢靠着椅背低头转笔，当他忽然停下来，林熙就知道，老师肯定讲错了什么。
　　十回里有八回都是这样。
　　剩下的两回，要么是他转笔转累了，要么是他饿了或渴了，要去桌肚里找零食或可乐。

　　他转笔偶尔失手，掉到地上他也不捡，只会笑吟吟敲敲她的桌子，“哎，借杆笔。”

　　她初中时候还是很有少女心的，所有的笔都是粉的蓝的，花里胡哨坠着小挂件儿小玩偶，转起来叮叮当当，像猪八戒挥舞着九齿钉耙，被他嫌弃过很多次。
　　后来她买了很多简约大方的气质型签字笔备在笔盒里。
　　只是还没等到他再来借，班主任如王母降世，残忍地分开了他俩。

　　当然，这个残忍仅是对林熙而言。
　　陆修源换了新同桌后倒是开心得很，还跟新同桌吐槽她又冷又闷，不是他找，绝不主动跟他说话。
　　同桌男生红着脸：“但是她好看呀……”
　　陆修源长长地“切~”了一声。

　　林熙气得当场把刚借给他的跑了三天才买到的绝版画册要了回来。

　　……

　　陆衍正此次相当于在阴间走了一遭，颇有些大彻大悟之感，也不急着挂念家业，就只拉着子孙们就些生活琐事说个没完。

　　陆修源几次冲他挤眉弄眼，他都装没看见。最后实在忍不住了。
　　“说。”

　　做戏做全套，陆修源又把嘴巴拉链拉开，这才道：“您老把我召回来干什么？我可在这等了半天了，您各个都雨露均沾了，就是没临幸到我。”

　　陆衍正叫他回来当然是为了离婚。这孩子不靠谱，绝不能让小熙栽他手里。况且两人认识也不是一天两天，如果有什么猫腻，他以前能看不出来？

　　只是这话还没说出口，手忽然被人轻轻碰了一下。

　　林熙略带祈求地冲他笑了笑。
　　她是个懂事的好孩子，很少提什么要求。

　　陆衍正叹了口气。既然婚姻已成事实，他少不得要为两人的未来打算。
　　“听你大妈说，婚房收拾好了，你抽空过去看看。”

　　----

　　婚房位于城中心一栋高级公寓的最顶层，近六百平，带露天泳池和空中花园。楼下是市政花园，站在窗前可以尽情欣赏不远处的碧海青山。
　　改装据说是方绘一手操持的。

　　在林熙心里，方绘就是个被奢侈品牌绑架了审美的贵妇。她亲手装出来的房子，说不定遍地都是五颜六色的稀有皮和令人眼花缭乱的经典印花。

　　她做好了充分的心理准备，没想到一开门，精致又低调的艺术感扑面而来。

　　进了玄关迎面就是一整块近乎镜面的艺术玻璃，里面映出两个人的身影。
　　林熙吓了一跳。
　　她从来不知道自己和陆修源真正站在一起是什么样子的。

　　她的假生日和陆修源的生日撞到了一起，这些年陆家都是同时操办两人的生日会，所以两人有过不少同框照。
　　但看再多照片，都不如一起照镜子来得有真实感。

　　陆修源看着白白瘦瘦，但到底是男生，站在那儿比她高了大半个头，身体也宽得多，如果两人一起躺着，他绝对可以把她严严密密盖得一丝不剩。

　　想哪儿去了……林熙赶紧晃掉脑子里的画面。

　　“还不错。”陆修源进去环顾了下客厅，顺手把外套抛在沙发上。

　　林熙看了眼，baxter的沙发，是陆修源喜欢的牌子。至于她从哪里知道他关于家具的喜好，她也记不清了。
　　这么些年，她无形中积累了许多关于他的奇奇怪怪的知识。

　　例如说，他画素描喜欢用卫生棉起型，为此还专门找女同学交流哪个牌子的卫生棉质量最好。
　　他画水粉大部分时候只用红黄蓝白四盒颜料，调起色来快准狠，结束后调色板比画作还像艺术品。
　　他进画室喜欢穿白衣装逼，在一众五彩斑斓的黑中特别耀眼。
　　如果衣服上不小心沾了色彩，他自己会炸毛。
　　他在画画上从不掩饰自己的实力，也不吝啬，很乐意把手借给别人。一罐冰可乐就能说服他帮忙改画。

　　林熙12岁以后过得很松散，高考前突然想去参加省美术统考，和陆修源在同一间画室呆过一段时间。这是他们高中阶段唯一的交集。
　　她大概就是在那时候知道了他的部分审美取向。

　　临海一面墙壁基本都是景观玻璃，有近百平，房间里亮得过分。林熙拿起遥控器稍稍关了下窗帘，发现上面的印花竟然是萨金特的《X夫人》。

　　完全闭上窗帘后，一个美丽的女巨人优雅又性感地展示着她傲慢的鼻孔。

　　说实话，效果有那么一点惊悚。

　　她严重怀疑这是陆修源的创意。从他明明可以申请更好的学校却偏选了佛美就足以看出，他很喜欢萨金特。

　　陆修源自得地向她介绍：“我亲自设计的窗帘，为了不影响真丝的表现力，这幅画是用特殊涂料印上去的，看起来怎么样？”

　　林熙这才明白这房子的装修令她舒服的原因，原来站在方绘背后的设计师是他。
　　不过，她并不打算违心地夸赞那幅窗帘，只道：“和各处的摆件很搭。”

　　陆修源认真地听她把摆件们都夸了个遍，忽然绽开一个玄妙的笑容。

　　他上唇略薄，不笑的时候显得薄情，一笑起来又很阳光。

　　林熙实在不知道哪里取悦他了，她刚才关于那些“艺术品”的言论完全是在胡扯，一时间又是惊喜又是困惑。
　　脸却依旧不动声色。

　　陆修源看小孩子一样看着她：“你一心虚就话多。窗帘不喜欢就直说，扯那么些有的没的，怎么，我会吃了你？”

　　林熙被人看穿了，一时没接话。

　　“闷葫芦一样。”陆修源毫不客气地道。

　　“你刚才还嫌我话多来着。”

　　“废话不算话。”

　　“行，那我重新说。”林熙赌气道，“我不喜欢这幅窗帘，我要找人将它换掉。”

　　陆修源不仅不生气，还潇洒打了个响指，眉眼含笑，“这才是你。装什么贤良少妇啊？”

　　他指着《X夫人》，“你其实跟她一个样。”

　　林熙有点懵。“什么意思？”

　　“自己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