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诗恋笔记》示可

32、第三十二章 离殇

　　我下了火车时已是傍晚，在阴冷的细雨中，我拖着行李箱，边走边连篇地想起徐晶来。我不知道她是否退掉了亲事，也不知道她现在在哪里。

　　坐了一个小时的公交，我到达了学校宿舍，虽然学校不允许这学期再住校了，但我还想过来争取一下，后来被宿管处的阿姨明确告知：“不可以。”所以暂住一晚之后（幸亏还有几床遗弃的被子可以用来铺盖），我第二天就得回到所租的地方去。

　　躺在床上的时候，我拿出手机，不自觉地找到了徐晶的号码，拨了过去。

　　“喂，”电话通了，我异常高兴，“你回来了吗？”我翘首以盼地问。

　　“我回来了，今天下午刚到的，……你呢？”她的声音还略带疲惫。

　　“这么巧，我也是今天下午刚到……”

　　我惊异于自己的直觉竟这么准，因为刚下火车时，我就意识之中觉得：在这片行色匆匆的人群中，或就有我日思夜想的徐晶——她也正和我一样拖着行李回来了……

　　“难道这就是我们之间的默契？”我想。

　　“我现在住在学校宿舍，但只能住一晚，明天就得走；你还住原来的宿舍吗？”我问她。

　　“嗯，——不然能住哪里？”

　　“你知道吗，我就在你住的小区附近租了一个房间，——年前就租好了。”我猜想她听到之后一定很惊喜，继续说，“房间不大，不过也不贵，只要两百多块一个月。”

　　“嗯，是不贵的。”她似乎并没有我想象中的惊喜，沉静了片刻后，她问，“你回家都做了什么？”

　　“没做什么，就是吃吃饭、看看电视、走走亲戚什么的。”看病的事我并未对她说。

　　“你们那儿有没有相亲的啊？——你过年时有没有相亲啊？”

　　“嗨，谁能看上我呢？”我随口一答，心里也暗想：只有你才能看得上我；只有我们才最般配；你才是我的所爱……于是又说，“——再说了，现在谁还相亲啊！”

　　“我们这边就有……年前、年后都有的……”

　　……

　　聊了十多分钟，我却只字未提患咽炎、治咽炎的事。

　　第二天，也就是三月三日，我还未起床，徐晶就打电话过来问我：“今天你去不去找工作？我上午要去一家公司面试，你要不要一起去？”

　　“我今天不去了，” 我说，“时间来不及，并且我还没起床，你自己去吧，我过两天再找工作。——体育中心过两天就有招聘会，我去那儿找。”

　　我其实对找工作并不着急，我的理想是成为诗人、作家。正是出于继续创作的想法，我才拖着行李来到学校，希望能在这里多住一个学期。外界的嘈杂和寂寞不适合我，我在年前都已体验过了。其实春节期间我就想好了，无论如何都要壮一下胆子争取一下，哪怕硬着头皮也要来尝试，所以才一下火车就径直来了这里。

　　人不能把时间和青春浪费了，我很感激妹妹给了我三千元钱，我正缺一笔钱，有了这些钱，再加上我平日的省吃俭用，我到时就可以无需工作而多搞创作了。这是我心中隐晦的想法，毕竟只能走一步算一步，人总要最先尝试最想做的事。虽然暂时还没人能理解，——妹妹倘若知道，她也会批判我的做法不现实，——但兴许很快就能好起来，我也在努力寻找可能的出路。

　　我的理想无法放过我，它已将我引到了这样的路途，哪怕我要为之奋斗一生且毫无前景，我也要坚持下去。就像一个年轻人遇到了他的真爱一样，放弃或者远离都意味着痛苦，而且是深入心灵的痛苦，只有厮守才是最好的拯救，我没有办法，这是一个扎了根的信念，哪怕“众叛亲离”我都要不顾一切地与之“私奔”到底。我从未怀疑过自己的才华，只要放远目光加以努力，——只要能勤奋刻苦，——我就能成功。我当时很相信这一点。

　　徐晶不能知道我的这一想法，但我知道，她打来电话的目的是希望我们以后能在一处上班。这对于一个女孩——对于一个远离故土和亲朋的女孩——而言，是实实在在的安全感，只是我不曾给过她，也似乎无法给她。从这一点来说，我也是一个自私自利的人：爱上她、或者使她爱上，却又偏偏给不了她什么。

　　我应该遭到惩罚——为我的怯弱、矛盾、犹豫和逃避。这一天很快就到来了。

　　三月六日，也就是两三天之后，我无意间将下面的短信发给了她：

　　【没有你的世界太孤单，没有你的时间太漫长，没有你的呼吸太沉重，没有你的心情太难受，没有你的道路不好走，没有你的天空不湛蓝，没有你的花朵要枯萎，没有你的河流要干涸，没有你的神情满是抑郁，没有你的眼眸满是泪滴，没有你的树林秋风阵阵，没有你的翅膀伤痕累累……真的不能没有你，否则……，否则我真的会伤心至死。你呢？难道你真的不爱我吗？为什么总是这样对我？或许对你来说，我本就是可有可无的？……我很痛心……
　　——2010年2月5日】

　　这是年前就写的短信，一直保存在手机里，那天却不知什么原因——或是我睡觉时不小心压到按键了，或是其它我不知道的原因，总之，我后来发现，这条信息竟被发送给了她。

　　我赶忙打过去解释道：“那条短信我本来是不想发的，可能是睡觉时不小心压到按键才发了……”

　　徐晶当时无言以对，或许她已在情感的悬崖边挣扎了很久，而我既给她带来一份希望和勇气，又想当然地为这份希望和勇气蒙上迷雾与阴影。

　　我已经反反复复这样了，而且在前一天，也就是三月五日，她打来电话让我一起出去吃晚饭时，我也因说“吃过了”就没有出去。想来这些都已令她委屈和失落了吧。她已不是第一次体会到这种感受了，所以她后来略有疲惫而平静地问我：

　　“——那你是怎么想的？”

　　“……我想放弃了。”——在我下午看着拥挤路口的匆匆过客而生发感慨的时候，在感到自己的咽炎将会困扰终身的时候，在觉得终身的理想正在遭受威胁并将走向幻灭的时候，在一边深爱一边为此负累苦痛的时候，在觉得应该下定决心痛定思痛的时候；在感念起人生世事的沧海桑田的时候……我就会在心底孤注一掷地告诉自己：“放弃吧。”

　　我暗示自己要用历史的眼光看问题，不能汲汲于当前的幸福，所以说出了“要放弃”的话。

　　“——其实你早就该放弃了……”她也无力地说。

　　“——连你也这么认为？”令我痛心的是，连所爱之人都这样觉得。

　　“……我今年，……很快就要结婚了，我妈又四处请人帮我介绍了一个家境不错的男生，已经订婚了，——今年就结婚。”

　　当听到手机那头传来的这些话时，我简直震惊了。——我的思念、无助、冷漠、迷茫、苦痛……全都因为放不下这份爱。爱一直包裹着我，虽说要放弃，又如何真的放弃呢？那不过是我自己在跟自己过不去罢了！我的思念和爱从未中止过，正如诗文中所说的那样：“否则，否则我真的会伤心至死……”

　　我真的不能失去……

　　而现在，最爱的她就要跟别人结婚了，情感的阀门再也无法假装关闭，于是倾然间，我抽咽着哭出来。

　　“……你……”，我泣不成声，“——你怎么能这样对我，你怎么能这么薄情？……”我立刻成了一个伤心至极而又无法言说的人，委屈的泪水顺着脸颊一颗颗热辣辣地滚落到被褥上。

　　我尽力忍住这份难以忍受的情感冲击，让自己不致即刻崩溃，但久抑的情感还未真正抒发，就被这样困厄至死，任谁都无以承受，更况且，她很快就要结婚了！——一个早在内心深处的命中情人，一个自己无时无刻不深爱的女人就要结婚了，而“那个人”却不是我！

　　我瘫坐在床上不能自已地呜咽流涕，一时说不出话。我把情感看得如此之重，还以为她也是如此，还幻想着我们能白头偕老、相守相依，而现在，一切都真的被打破了。我只有哭泣，我无法接受。

　　“随你怎么说吧，我累了，想要休息了……”她最终还是挂了电话，虽然我多次恳求她：“请别挂我电话，请千万不要挂我电话……”她最终还是挂了。

　　或许她也真的累了、痛了、无力再折磨下去了。而现在，手握着刚被挂掉的手机，我在灰白的房间里只有伤心哭泣，没人听见，也不怕有人听见。泪水和鼻涕涌溢而出，直至完全凝塞了鼻腔，已透不过哪怕一丝气息，只是半张着嘴，一阵阵地恸噎不止。

　　过了很久，我才勉强抬起沉重的头颅，擦干了鼻涕和眼泪，想着，现在一定要给她打过去，要问个清楚。

　　“嘟——，嘟——，嘟——，……”然而她没有接。

　　我又打了一次。还是没通。

　　我又打了过去。

　　“喂！——”

　　电话那头终于传来了她的声音——有点不耐烦的声音，似乎很累，不想再说什么。

　　“请不要挂我电话……”，我锁着眉头急切地把心底最深最沉的气息都吐露出来，说：“——我求求你了！行吗？”

　　我的话语恳切而歇斯底里，简直就剩跪下了。

　　为爱投入了太多情感，我知道自己无法失去、不能失去。我要讲清楚，我要听到她的声音，就算她凶我、嚷我、吵我、骂我都行，但不能让我感受不到她。

　　“你不要挂我电话，真的，”我缓了一口气，痛苦地说，“你放心，我绝对不会死缠着你的……我只是想问清楚：你没有骗我是吗？……”我明知是伤害，却还要求证；我很不甘心。

　　“你相信也好，不信也好……”她把一直以来的积怨抛向我，“因为之前悔亲的事，我妈已经很生我的气了，她只让我嫁在当地，最远也不能出本市。她怕我出来之后再和你联系，所以过完年就四处托人介绍。

　　“其实我是死活不愿去的，但她硬是拖着我去，她本来身体就不好……，我去了，后来她也硬是帮我订了婚……”

　　她的声音低下来：“……他对我挺好的，他的女朋友年底刚和他分了手……，我也挺喜欢他的……”

　　我一字一句听着，泪流满面。我不知道过年的这些天里，被我冷落的徐晶竟发生了那么多的事，我丝毫想不到事情会发展成这样，只是一门心思地看病和写诗，以为写得多了，将来说不定可以集结出版、赚一点钱，到那时，或许我们之间的那些问题就都能解决，而她的父母哥哥的担心或也就能因此打消，到那时，我们或许可以如心如愿地相爱相守、结婚生子、白头偕老、永不离弃……。

　　而现在看来，我着实太过天真了。我所能想到的最坏的结局，也不过是徐晶一时退不掉亲；而我也相信，只要有爱，只要彼此深深相爱，只要努力和坚持，事情就会好转。我没有想到会这样：徐晶居然已经订婚了，——在我心里，这无异于被判了死刑。

　　我想，倘若徐晶在遇见我、爱上我之前订亲订婚，我不会怪怨什么，而在相爱之时却做了这样的事，又如何让我再去相信这种爱呢？我的坚持、矛盾、苦闷、彷徨又有什么意义呢？！——她一直瞒着我，所以大半个月来不曾再主动联系我，我当初就应该有所警觉的，倘若她的爱真的像我一样，怎么可能因为一时的怄气而长久都不联系呢？换做我，倘若不去写那些诗文，倘若不是出于考验，倘若我不是因为害怕干扰到徐晶的决断，倘若不是因为太多的苦闷和矛盾，我无论如何都不会不去联系的……

　　我知道先前为什么她会提到相亲的事了，现在还能再说什么？一切都已显然：她不是在故意骗我、气我；而我也许就真的已经再没有机会了……

　　该说的都已经被逼得说完了，她挂了电话，我也没有再作挽留。

　　爱，本来它如此明晰，现在却决然远离。——我难以接受，却又不得不去面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