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一章 目录 设置
1、道是无晴却有情 ...
-
以余晓棠多年的直觉,王爷眼下气应该消得差不多了。
于是她做鬼般蹑手蹑脚地踱到了萧子渊书房门口,悄悄打开一条缝,探出半个脑袋,见萧子渊仍端坐在案前看书。
窗镂中渗入丝丝日影,落在那人身上,翩翩君子,若芝兰玉树,独立尘世,可望而不可即。
余晓棠冲那人轻声道:“王爷...”
闻声,萧子渊抬眼。
“嗯?”他的声音清澈低沉,却又不难察觉语气中的三分倦意。
“那个...王爷没用午膳,想必早已饿了,奴婢这就吩咐小福子去准备,王爷稍等。”余晓棠道。
他听言不语,良久才道:“不必劳烦再做了,将午膳重新热热便可。”
余晓棠心里咯噔一声。
“王爷,午膳隔了许久,只怕是会吃坏了肚子,还是命小福子重做一份的好。”
“近来京城奢靡之风盛行,官气不良,淮王府应当表率,能省则省。”话罢,萧子渊放下了手中的书,向这边看来,“怎么,像是有难言之隐。”
难言之隐...自然有,那些午膳只怕早已入了余晓棠日益圆润的肚子里了。
“王爷英明,说来惭愧,奴婢见那食物已放置多时,时下天气炎热,怕是已不能吃,便自作主张把他们齐齐倒了,未想到王爷厉行节俭,心疼粮食,实在该死。”
余晓棠将头埋得深了些。
“一顿午膳而已,不打紧,只是方才听见后院似乎有衔蝉(猫)吃食之声,原是晓棠倒在了后院...倒也省了赵姨操心那些外头抱来的流浪猫狗了,如此想来,倒是一件善事。”萧子渊浅笑道。
“是是是,王爷慈悲,奴婢倒是托福积了阴德了。”说罢余晓棠讪讪退下。
只觉心中有一阵火气上涌,怕是这厢早知道是自己偷吃了拿来打趣呢,甚是无耻...但这股气焰不久却又被一种惭愧之意压下,终是烟消云散了。
淮王萧子渊,先帝第五子,以皇帝年幼不懂朝政,是为实掌权者,即摄政王。常为人称道:淮王清正有雅量,与之交谈,若有朗月入怀,让人心静神明。且容止甚佳,为诸多女子的择偶典范。
朝堂之上,萧子渊如一朵生于百丈寒峭兀自开放的高岭之花,孤高清傲,不结党派,才得以维持今日相对稳定的政局。
然而以上都是世人之见,依余晓棠看来,卸去尘世戎装,谁还不是个每天得吃喝拉撒的普通人了。
只是萧子渊是个普通人,却不是个俗人。
余晓棠出了倦书斋便轻车熟路地奔向了小厨房。
刚踏进去一步,便听见里头有人喊道:
“晓棠姐姐!”
余晓棠偏过头,只见一道红色的人影向此处飞了过来,险些撞上。
余晓棠只得向后退几步,这才看清楚来人——是一位意气风发的少年,剑眉星目,便是让人一眼就能看出他稍带稚气皮囊下的不凡容貌,和今后一定迷死一大批世家小姐的气质。一袭红色散花锦圆领袍上绣着满满的大牡丹。
“璟小王爷,你怎的又皮到这里来了。”
那少年不好意思的挠挠头:
“嘿嘿,我这不是给皇兄带话来了嘛,顺便再过来...”
“顺便来对面曹氏从食打包一麻袋小食,然后再来淮王府小厨房与小福子探讨探讨厨艺,顺便打包走够吃半年的清凉元子,白皂儿,桃圈儿,红枣圈。”余晓棠说罢,意犹未尽地看着这个半路子的小王爷。
萧子璟被说得红了耳根:“果真什么事都瞒不过姐姐。”
片刻后,像是想起了什么似的,拿起腰边挂的一个鼓鼓囊囊的金布袋,小心翼翼的打开,露出一个白白软软的小东西,递给余晓棠:“宫廷新品,姐姐试试看?”
余晓棠接过,那小东西在烛火的照耀下晶莹剔透,宛如捧了一轮玉蟾在手,咬下一口竟有浓汁流出,仿佛桃杏芳香在唇上绽开,直直渗透进了余晓棠的七窍。
“嗯,不错不错,这御厨的手艺是愈发精进,都要胜过小福子了。”
余晓棠一边尝着,一边如小鸡啄米般点头。
萧子璟闻言双目一闪,状如小女儿情态般垂下了眼帘:
“那个,晓棠姐姐,这个小丸子是本王做的。”
旁边几个小侍女仔细听着,闻言急急凑上来,自当是夸萧子璟小小年纪便手艺不凡,前途无量了。
只是余晓棠听着,夸人家皇子在做小食方面前途无量,是否有些不妥...
这萧子璟是排名第十一的小皇子,先帝老来得子,自是疼爱有加不说,璟小王爷年幼丧母,又多生了几分怜惜之情,从小到大当个娇滴滴小公主养着,生怕磕碰。五岁时便养在当今太后即萧子渊母亲宫里,于是在十二个皇子里与萧子渊最亲。
而这璟小王爷也不同寻常子弟。人家的爱好就算不是琴棋书画,好歹也是什么收藏文人诗词山水扇等与风雅沾点边的东西,偏生他不知受了什么刺激,自懂事起便派人大肆搜罗各地美食,四时风物,与城北曹氏从食铺老婆婆,城南做虾仁酥的李小哥等人打成一片。
璟小王爷与余晓棠的缘分也是奇妙的很
那是一个风和日丽的早晨。
余晓棠坐在倦书斋前,沐浴着晨曦,吃着萧子渊快要凉掉的早膳。
当然这是有原因的,正值黄河水患,萧子渊与几个大人在屋里讨论治理之策,余晓棠端着早膳刚踏进门槛一步便被骁杨示意退下了。向来秉持着勤俭节约理念的余晓棠在书房前的台阶坐下,心安理得的开始吃了起来。
刚咬下几口便觉着腔中有什么异物,吐出一瞧,顿时心生敬意。
果真这王爷吃的东西就是与我们糙人不同,吃个水晶皂儿还能吐出块玉来。
余晓棠见那宝玉赤白交融,煞是好看,如此珍贵的物件,若是拿了去当,被发现了,一定会死得挺不好看的。
正瞧着那宝玉出神,便听见前庭有侍女嬉笑的声音,不一会,拱门处便飞奔来了一个十二三岁左右的少年,双颊红润,眼睛有如黑曜石般乌亮,颈间一把金灿灿的长命锁,蓝色月华锦上还绣着一个大大的牡丹。
“小王爷,我家王爷在屋里和大人们议事,今日怕是陪不了您老人家了!”后边的家丁一边追着一边喊。
那少年咧嘴:“我不管,本王好不容易才跑出来一趟,岂能白白回去!”
那是余晓棠才混上贴身侍女,还是第一次见那顽劣的小王爷,见他把众人耍得团团转,一时好笑,竟忘了起身行礼。
那抹蓝色从她身旁闪过,不久竟又折了回来。余晓棠抬头,与他四目相对。
过了一会,他的目光又缓缓下移到余晓棠手中那块红色脉络的玉石上。
“姐姐,你手里的这块血玉是,是从哪处得的。”他的声音清澈稚嫩,像是春天刚抽出的芽儿,在挑弄你的掌心。
“王爷说的是这个吗,这个啊,是我刚从这小丸子里吃出来的。”余晓棠道。
仿佛明白了那血玉上的水渍是什么来头之后,萧子璟的脸色变了三变。
余晓棠侍途多年,怎会不懂这主子脸上的晴雨表,于是她站起来,挑了个背着日头的好位置,双腿一软,猛地跪在了地上。
“王爷恕罪,我家主子今日忧心水患,无心吃食,奴婢觉得倒了可惜便自作主张吃了起来,不想竟吃出了此等美玉,实在罪该万死。”
“罢了罢了,”他不过十二三岁,便端起一副少年老成的样子,道:“区区一块破石头,本王还没那么小气。”
敢情这小王爷说的这玩意儿是他家的似的。
“这东西怕是本王做水晶皂儿的时候掉进去的,原本是想给皇兄尝尝鲜,却不想被你捷足先登了。”
敢情这玩意儿还真是他家的。
“奴婢三生有幸,竟尝到了小王爷做的水晶皂儿,真是八辈子修来的福分,明日奴婢就去庙里烧香还愿...”
余晓棠见那小王爷脸上逐渐扬起了满意的笑容,趁机拍拍裤腿站起来:
“那没什么事,奴婢就先退下了。”
刚要转身,骁扬那轻切的声音便在耳畔响起。
于是余晓棠就这样被强行安上,照顾小王爷一天的重担。
好在她从前也老是被主子使唤去带小孩,有一些心得。
像这样的小王爷,就是在蜜罐里泡大的,那些高档地方早就看腻了,要想唬住他,就得去点新鲜地儿。于是余晓棠带着萧子璟在京城的小巷子里绕来绕去,进了几个古怪的珍玩小食店,那些个掌柜个个都穿得仙风道骨,果然一下子就把萧子璟镇住了。
自那以后,萧子璟就把余晓棠当做了自己的精神榜样,有事没事就跑来膜拜膜拜。
不得不说,这做王爷的真是闲得可以。
...
余晓棠吃着,又觉着口中有些异物,吐出一看,是一块月光石。
这么多年,萧子璟做的食物里差不多都能吐出一座金山了。
“璟小王爷,你今日这么晚来传话是有什么要紧事吗。”余晓棠随手把那块月光石搁在灶上,然后继续吃了起来。
那些小侍女们现下已散,萧子璟神神秘秘地凑了过来,低声说:
“那是当然,要不然他怎么敢使唤本王来。”
余晓棠心下想着,既然是让萧子璟过来传话,应该是什么不打紧的事:
“皇上真是明智,知道小王爷定会守口如瓶,低调前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