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奸佞》ELevenes

25、第 25 章

　　杨灵光一早就带着军队去清理淤泥，官衙里就留下小五和一些衙吏，一时半会找不到人逗乐，小五打着哈欠，擦去眼角溢出的泪。他正想着今早干脆再出去探点消息，伸着懒腰迈步出门时，正好撞见有人从正门进来。前头的他昨天才见过，黄远恒脸色不大好，像是被妖精吸了魂，穿了一身官服浑浑噩噩就走了过来。倒是黄远恒身后跟着一个高挺俊秀的青年，见到他，微微笑着行了礼：“下官见过李大人。”
　　“你是？”
　　“啊，下官是荆州从事史林虞，前些日子在下面的几个村落走动，还未曾见过大人，请大人恕罪。”
　　林虞抬头，脸上笑容不减，打量着传说中的奸臣兼宠臣兼骄奢淫逸第一人，心下默默有些失落，他原以为的李斯微是那种老谋深算狐狸形象，眼前这人说不出哪里差了点道，看上去更像是初出茅庐，热爱装模作样以展示爪牙的少年郎。
　　“既然人都来了，我们来商量一下怎么解决洪灾的事吧。”
　　“是。”
　　小五学着李斯微平常那副泰山崩于面而面不改的表情，负着手先往内堂走去，没注意到林虞盯着自己背影眼底慢慢扬起的恶意的兴趣。
　　李斯微没忍住打了个大大的喷嚏，他毫不在意形象搓了搓鼻子，拿着把花匠用的小铲子，一张脸被陈滁用大斗笠遮挡严实。李斯微抬起斗笠边朝陈滁小声说道：“这里又没外人认识我，我不用遮的，要遮的是你。”陈滁这张脸国民知名度多高啊，也就是仗着面前都是北境军或者乡野百姓不带斗笠罢了。
　　陈滁指了指远处心不在焉一直偷偷打量的杨灵光：“几分钟前，杨灵光看到你，直接摔泥里去。”
　　他那是看到你和我和睦相处甚至怕我摔拉着我的手被吓到了。李斯微心想，没敢说出来，只好继续专心鼓捣着脚跟前的泥。陈滁帮杨灵光把河泥挑了上来，拿了把铲子挽起衣裤正准备下水帮忙时，就见李斯微抬起头，转身一个激灵把铲子丢开，反手把斗笠给陈滁扣上，推着人混到岸上休息的人堆。陈滁是藏好了，混在一群斗笠军中，倒是李斯微转头时，今早刚换的一身布蓝轻衣和一张白白净净的脸在一堆黑灰色衣袍中格外出类拔萃。
　　他今早就不该贪好看换了这身。这会隔着人都可以看到小五压着嘴角强装镇定的表情，还有小五身后，林虞露出的探究的眼光。小五暗暗比了个手势，就要带着人往杨灵光那块走，结果没想到的是，林虞迈开步子朝李斯微走了过来。
　　李斯微把陈滁继续往侧边推，看着林虞，脸上调整出紧张和谄媚的神情：“大，大人。”周围的人这才反应过来，叠声跟着行礼。北境军的人和陈滁统一战线，他们可亲眼看着李斯微帮忙藏自家将军，自然为李斯微掩护，只不过——
　　陈滁把目光从那群当地住民身上轮过一遍，把他们的态度记在心里。这些人，说是行礼，下意识后退半步，揪衣角，目光左右飘移。
　　他们在害怕？
　　他再次把目光投向林虞，林虞把视线从李斯微身上移开，刚才的盯视仿佛只是错觉，他微微笑着打了招呼，伸手要了把铲子，走回小五身旁，就像是刚才的举动只是过来拿把铲子。
　　众人松了口气，几个北境军的人朝将军使了使眼色，陈滁压低斗笠，左右张望思考着怎么走。他往后扯了扯李斯微的衣袖，李斯微没动，朝身后指了指。陈滁看了一眼，松了手。
　　休息够了，李斯微继续拎着自己那把小花铲破坏土地，小五怕被看出什么没敢过来，北境军那群人有意无意离李斯微不远，留了点神在他身上。
　　其实李斯微出现在这里已经很奇怪了，黄诚说得对，李斯微身上那种贵公子气质一时半会确实很难收起来。所以当林虞收了铲蹲在他身边问到李斯微身份时，李斯微没有迟疑就搬出了早已打好的腹稿。
　　“回大人，小的是来给亲戚送点粮的。我娘亲是墨溪村的人，长得好看被城里的老爷挑去做了妾室，我爹走得早，之前我娘和我还在墨溪村的时候收到亲戚照顾了，这会才让我来看看他。”
　　“怎么不直接接到城里。”
　　“嗐，哪能啊，我娘自己也说了，就是个妾，想要能安安稳稳富富贵贵活下去就别得罪大房。”
　　林虞嗯了一声，只能说李斯微表现的很好，脸上那种因为出身骨子里带的卑微和富家生活养出的一点贵气，非常完美交合在一起。
　　“这些日子辛苦了。”
　　李斯微受宠若惊：“不辛苦不辛苦，倒是大人您，为了我们这些事操劳那才叫累呢。”
　　林虞意味不明笑了笑，起身时拍了拍李斯微的肩，朝黄远恒走去，黄远恒见林虞过来，立马放下手中的事，站直腰板和林虞耳语几句，林虞打了声招呼就离开了。李斯微收起脸上的表情，眯着眼看着林虞的身影消失。
　　荆州牧史，荆州从事，到底谁才是荆州真正的主，答案已经很明显了。
　　李斯微叹了口气，把陪伴了自己一个早上的铲子擦洗干净准备顺走，他起身，跟小吴使了个眼色，混在忙碌的人群中拐进暗处。
　　陈滁手里捧着李斯微从京城里誊抄出来的荆州官员志，李斯微在一旁拿着自己的小花铲轻轻敲着桌面。
　　嗒，嗒。
　　陈滁抬眼看了看李斯微，李斯微皱着眉头托腮，手上的动作没停，一下一下敲着花铲，陈滁放下书卷开口：
　　“李斯微。”
　　“李斯微？”
　　李斯微这才回过神，一脸迷茫朝向陈滁。
　　“怎么了？”
　　“没事，就是在想些事情。”
　　李斯微眉头拧起来：“我总觉得，我见过那个叫林虞的人。”
　　“不是现在，是很早之前，我还没入朝做官的时候好像见过那张脸。”
　　陈滁没有答话，看着李斯微，李斯微往后一仰，放弃回忆：“我那段时间跟着我师傅到处跑，兴许就真在哪碰见过呢。”
　　“你师傅？”
　　李斯微笑出声，托着头：“是啊，我师傅可是丐帮第十三代掌门呢！”
　　早就习惯李斯微口中不着调，陈滁索性没再问下去，合上书卷：“太干净了。”
　　李斯微知道他想说些什么，眯了眯眼：“是啊，太干净了。”
　　书卷上记载的是林虞的生平，籍贯荆州，崇德元年考的科举，任荆州从事史。吏部那群人爱八卦，又碰巧和当朝史官关系好，受那群史官影响，录官记载时恨不得把官员的风流轶事挖个遍。偏偏崇德帝也好奇就没阻止。与其说是崇德百官志，不如说是崇德百官八卦录，想当初陈滁的正式录入，吏部尚书亲自操笔洋洋洒洒写了篇陈将军励志人生，备受追崇。可这会，林虞的官录只有这简简单单四句话。
　　“与其说是干净，不如说是空白。不过也是奇了，我就没见过像林虞这般的官录。”
　　“你看过自己的吗？”
　　李斯微唔了一声，小花铲打着节奏：“英俊潇洒，风流倜傥，玉树临风，前途无量。”
　　“听你乱讲。”
　　李斯微想着得托小五这些天在荆州城继续套点消息，林虞这人要么就真是个干净人，要么就是城府深到他俩都看不清，按林虞的性子推测私闯民宅估计也搜不出什么，李斯微叹了口气：“明天就回墨溪村吧，这边让小五套套林虞的话。”
　　“今天下午我出去一趟。”
　　李斯微说的出去，左不过是下了趟楼去后厨找到掌柜的，李斯微是个出手阔绰的主，很舍得给赏，掌柜的自是带着笑脸跟着人到过道说话。李斯微从大堂顺了条板凳，捧着杯热茶，轻轻抿了一口，水汽氤氲，熏得一双眼湿漉漉的。李斯微低着头，立刻进入状态，片刻后朝掌柜的轻轻一笑：“劳烦掌柜的陪我了，这些天心情不大好，只能来找掌柜的聊聊天了。”
　　“贵客肯跟我聊那可真是看得起我，您要是有什么难过不嫌弃我嘴笨的话您就说吧。”
　　李斯微握着茶杯汲取温暖，抬头时语出惊人：“当初，她走的那一天，也是这样的雨天。”
　　掌柜的：“......”
　　“我和她是青梅竹马，小时候在一个书院长大的，不懂事自己私定了婚约。但是我家穷，她们家看不起我，我和她说，等我去考取功名回来娶她。”
　　说到这，李斯微惨烈一笑：“等我回来，她却和其他人订了婚，她于心有愧不肯见我，我非要找她讨个说法，结果......”
　　“结果？”
　　“结果那个男人他看上了我！硬要娶我为男妾！我的小青梅非但不帮我，甚至劝我答应，还说这样她就可以和我做姐妹了！”
　　掌柜的倒吸一口凉气。
　　“那个男人，他要带我南下，可惜经过荆州洪灾，水道不通就只能先在此地住下了。他根本就不懂我！他强抢民男，断了我的前程！他得不到我的心！”
　　掌柜的颤颤巍巍抬手，指了指楼上，李斯微轻轻点了点头。“这雨，下个不停，就像我的心，淅淅沥沥。”
　　掌柜的叹了口气，伸手拍了拍李斯微的手安慰：“将来的一切会好的，愿普渡天大神保佑你。”
　　“普渡天？”
　　掌柜的像是突然回过神，支吾半天，摆了摆手：“看你是个可怜人，和你说说吧，我们荆州信仰的神，叫普渡天，普渡天大神可灵了，只要我们遵从普渡天大神，他就会保佑荆州风调雨顺，次次灵验，唯独这一次大雨，就是因为有人破坏了大神的指令，普渡天大神生气了，给我们降下惩罚。”
　　“当真这么灵的吗？”
　　“当真！”
　　“我也想入教！我也想信仰普渡天大神！您看我可以吗？”
　　掌柜的一愣，心里还是被李斯微微红的眼眶和凄凄惨惨的小脸蒙骗过去。
　　“......那，过几天神使要向普渡天请神祈求洪灾得过，我看着帮您引荐一下？”
　　李斯微点了点头，上楼时脸上哀戚的神色立马收了起来。
　　果然，情报里有一点说的没错，荆州要比其他地区更为信神，有些人家甚至到了疯魔的地步。他前些天留意了一下，掌柜的腕上串着的檀木牌，上面正好刻了个“渡”字。这回，他赌对了。
　　普渡天上普渡神。
　　普渡世间可怜人。

作者有话说

　　……普渡天和官录都是我瞎掰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