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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蛙脸人 ...

  •   刘备拔出刀:“是人是鬼?”
      像一只臭哄哄的软体爬虫,一个血糊糊、赤着脚的精瘦矬子土丘里拱了出来,咳个不停,喉咙里似乎塞满了土坷垃。咳毕,大口呼着新鲜空气。
      “可把俺压坏了……你是?”他躺在地上,两眼直直的盯着刘备。
      “你是当兵的!”他尖刻的嗓音恢复了些许气力。
      刘备收起刀:“命还挺大。”
      那人坐好,肩胛骨高高翘起,捋捋小红胡子:“俺是不敢再跑了,干脆在地上装死。”他抹抹眼角,拭去一块白色的凝固物。刘备猜那是脑浆。
      “身边有两具尸体,俺一把扯过来,压到自己身上,抓了两把血涂在自己脸上胳膊上,看起来像个死人。谁知躺了一会,俺差点忍不住笑出声,你猜为啥?”
      刘备看着不远处的黄土城墙,也许到了来年,野草就会爬满上面。
      “一股热乎乎的液体流到脖子上了,好痒。”他使劲捏捏脖子。
      “后来俺忍不住偷偷看了一眼,差点吐了,你猜为啥?”
      刘备摸摸耳垂笑道:“这个我能猜出来,是大便吧,尸体的大便,很稀很稀的大便。”
      矮子一紧眉:“去球吧,忒恶心了。”
      “俺就知道你不知道。你大耳垂肩,不是脸上多了道疤,还真是一脸佛的呆傻样儿……那是人脑袋里流出来的东西,那人的脑袋给咬开一个大洞!”
      “碰到狼了?”
      “我滴乖乖,比狼可残忍……是一群妖!”
      ———————————————————————————————————————————
      刘备长吁了口气,一指远处:“河里有水,去洗洗吧。”
      “你怎么不信,真是一群妖怪咧……俺这辈子走南闯北,从没见过这么一群东西,一会儿的功夫就把那队白马越骑弄死了……”
      刘备一怔,白马越骑他当然知道,那是汉廷招募的一支重甲骑兵,全招募的南越人(即今广东、广西两省大部分),乘西戎白马,戴铁盔披胸铠,持长搠携强弩。这支骑兵极少参加常规战斗,一般替朝廷执行特殊任务。
      “领头的是个长着蛙脸的人,脸上全是疙瘩,眼睛鼓起,嘴裂开能接上两边的耳朵,那耳朵小的几乎看不见。骑着大黑马,穿着奇怪的铠甲,手里武器更是从没见过—一条一丈长短的鹿角矛—矛头不是铁打,是三尺左右的鹿角打磨的,一看不是寻常武器,他一箭就射下了曹大人!”
      “曹大人?”
      “虎贲校尉,曹破石,这支越骑的头领。知道十常侍吧?”他嘿嘿笑了两声。
      “里面有个曹霸天,叫曹节,权势滔天啊,一门老小全做官,公卿、校尉、州牧、郡守、县令,遍布天下……也就是张让能压他一头。谁若攀上他,赖狗子赖猫子也能吃上国家俸禄。曹破石是他的亲侄儿。”
      刘备叹了口气。
      “当兵的,一看你是个朝廷没根儿、吃糠咽菜的命。”
      每天两碗稀粥,刘备的脸上已经没有几两肉了,耳朵显得特大。
      “射中曹大人的那支箭,竟没有箭羽!”
      他摇摇脑袋,拧拧脖子:“兄弟,你这辈子都没见过这样一支箭——那支黑箭射中曹大人的脖子,曹大人脸色惨白,一把攥住箭杆,那箭杆居然动了,像条蛇一样蜷曲起来,盘住曹大人脖子,曹大人已经说不出话来,那箭杆突然绷紧,一下穿破了他脖子——血喷的那个猛,像憋了三天的尿——曹大人一头栽下马不动了,他身后的人也大叫起来,原来那支箭刚好落在他的肩盔上,吐着信子,忽的一抖,咬住他大张着嘴里的舌头。分明就是一条蛇,那是一支蛇箭!”
      刘备左眉一挑,指指那边涞水河:“你该洗个脸。”
      “咋,还不信!俺猴子一辈子没说过胡话!”
      “你叫——猴子?”刘备盯着他细如木棍的脖子,担心风吹的猛,会刮断。
      “嘿嘿,猴子是俺外号,俺叫简雍,简朴雍容之意。”
      刘备看着那两撇红胡子,心想,你身上简朴的只剩骨头了。
      简雍继续说:“俺是负责驾车的,别看俺瘦,那些最野最疯的马都怕俺,俺一看情形不好,趁着乱哄哄,跳下车藏在芦苇丛里一处低洼的地方,它们没看见。”
      涞水河畔的芦苇正在风中舒展着穗缨。
      “你见过大甲虫?那种让人很恶心的长着外壳、好几对手脚的小动物……小时候俺最怕这玩意儿。那群妖怪就是一群大甲虫!确切说,是大甲虫跟人的结合体,山半身甲虫,下半身是人。”
      猴子精神有问题,刘备想走。
      “俺说的你总不信,就是一群大甲虫妖怪,它们跟在那个蛙脸人马后,不过不是跑着,而是飞着,个个都扑扇一对小翅膀——和他们粗苯的形体很不匹配——飞的不高,大约也就两丈高低吧……骑兵们面面相觑,突然有人大喊,用弩!他们面临险境,倒训练有素,用脚一蹬,那放在马镫下面的□□便射出无数只弩箭,嗖嗖的飞向妖怪,只听砰砰作响,你猜咋的了?”
      他深深的吁了口气。
      “那群大甲虫都有坚硬的胸甲,这些箭对它们没任何伤害,全落在了地上……甲虫马上杀进了他们阵列里,我哩乖乖,俺从没见过这样的战斗,甲虫都长着四只手,两只抓人牵马,两只挥着锯齿刀,一会儿的功夫就把上百名骑兵连同马匹锯成一块块的……两个骑兵跑了,一个就是刚才给蛇箭咬住舌头的,跑到河边,一声怪叫跌下马死了,还有一个丢下长搠,伏在马背,想过河,这时候,更可怕的事情出现了……”
      “你猜发生了啥?”刘备笑着说。简雍愕然:“咋把俺的话说了……”
      “还是那个蛙脸人,后面紧追,离前面的骑兵只剩几个马头的距离,骑兵回头瞥见一双□□眼,唬的魂碎了一地,原本一味抽打坐骑的手呆住了,蛙脸人一声大喝,冲前伸手一抓——右臂竟然长了数倍,像一条铁枪,一下儿戳进骑兵的后心窝——盔甲简直纸糊的,骑兵大叫一声,身子一斜,被树枝刮下马去。那怪物缩回手臂,握着一副血淋淋冒热气的心!”
      “他勒住马,一张嘴,吞了下去。”
      简雍咽下口水:“说多了多就渴。”
      刘备指指芦苇那边:“去喝点水,去洗洗脸吧。”’
      简雍慢悠悠翻身站起,腆着脸看着刘备,听到芦苇那边水声潺潺,正欲动身。刘备忽然喊叫住他:“涞水县有黄巾贼?”
      “没有。”
      “白马越骑来此地作甚?”
      矬子呆了一呆,挠挠后脑:“押送金子——整整两大车金子,往洛阳送的。全让那些怪物抢走了,两大车,整整两大车!”
      他摇摇晃晃朝河边走去,像一只细腿尖嘴的灰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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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二人进了涞水县城,一路上,简雍不断描述那颗被怪物摘走的心脏的模样儿和颜色,手舞足蹈,口角涎水直流。街上除了几个柴鸡似的老头儿在风中晃晃悠悠,便是一排排不知是住人还是住牲畜的草屋。
      草屋里探出几个脑袋,个个脸小眼大,眼珠突兀的几乎要从眼窝里滚出来。
      “看来城里没女人了。”简雍说。
      “他们除了等死,也没别的出路了……”部队里的粥虽稀,但还是蛮香的。刘备有点饿。
      东汉末期,瘟疫横行,汉桓帝时大疫三次,灵帝时大疫五次,使得家家伏尸、室室号泣,死者相枕,不绝于野。加上朝廷为了平定黄巾军,税赋又高。百姓要么瘟疫而死,要么饿死,要么战死。有的逃进深山,也充了野兽的口腹。十家九绝户,生民百遗一。
      一条狗跑过来,跟在二人身后不停的嗅。简雍回头一看,却是头小黑猪。
      一头饿的像狗的小黑猪。
      一个老头儿也跌跌撞撞的赶过来,手持树枝,撵着猪就打,小黑猪一扭屁股躲开了。
      老头儿普通一声,倒在他们脚下,露出干瘪褶皱的肚皮。浑身哆嗦,嘴里混混沌沌的叨叨。
      刘备忙将他搀起,老头儿像抽了脊梁骨,身子软软,直往下坠。一边抓着刘备的胳膊,一边看着远处的猪。
      “我的猪,那是我的……”老头儿把刘备的胳膊抓破一层皮。
      二人扶着老头儿进了一间草屋,几双直呆呆的眼睛钉在他们身上。
      草屋局促,尿骚浓重。有个老头儿使劲的咳嗽着,胸里的那颗心脏似乎随时吐出来。
      天就冷了,他们还能挨过冬天?这座小城,到了来年春天,会不会只剩下城外的河水和芦苇,矫健生机,绿的坚坚强强?
      “猴子,把谷子拿来。”
      简雍一愣,“你疯了!这年头,一斤谷子一两金,你疯了!”
      “分一半给他们。”刘备咽声说。
      简猴子捋着红胡子,沉吟片刻,说:“好人。”
      他放下粮袋,解开,捧出一把鲜黄的谷栗,颗颗饱满,金光四射。刚才被搀进来的老头也挺起身子,眯着眼,眼角皱纹深刻,使劲咽着口水,
      接着简雍头上捱了一棍,其实是一把舂米的木臼,一声不吭的歪在地上。在他神志清醒的时候,看到刘备也躺在身边,眉峰紧锁。同时听到下面一些对话:
      “李老笨,把那口生锈的大锅洗干净,水烧好。”
      “张老五,你负责磨刀。”
      “就这么定了,那个肥的长得俏的,给那野女人,给她瘦的,她若嫌弃,还不会放过我们。瘦子留下,固然瘦点,好歹百十斤,够我们过冬的了……”
      “说好了,肥肉炼油,瘦肉腌起来风干!今晚难得,割二斤,辣椒爆炒,过个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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