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桂之域》Candy唐

70、迟到的表白

　　日光已经逐渐西斜，德利克打算原路返回。我打死也不肯再走一次那条通道。“我们去城里。”我指着不远处的热闹城镇说道，“我领你去兰瑟的家，然后坐他的马车回去。”他犹豫了片刻，答应了我的提议。
　　走在热闹的集市上，即使是没有戴王冠的德利克，依然掩不住一身的贵气，美丽的女人们朝他投来好奇而热情的目光。而我一身异国贵族女子的打扮，也让集市上的人侧目。
　　我们在集市上晃了两圈。这期间，我们遭遇了两个妇女当街吵架，一位酗酒的父亲追着儿子打到大街上，趾高气昂的贵族踢翻了穷困小女孩的水果摊扬长而去。虽然是国王，他却从来没混迹在普通人之中。我在他的眼底看到了一股从未有过的孩子般的热忱。虽然他并不对我说什么，也不问那些没见过的玩意儿究竟是什么。他观察着大街上那些普通的人们，看他们讨价还价，看他们闲话家常，也看他们唉声叹气。我紧赶了两步，追上他，默默地拉住他的胳膊。他转过头来看我，我低声解释，“别东张西望的，集市的人那么多，我可不想把你弄丢了。”
　　他忍了又忍，才没有笑出来。我从鼻子里哼了一声，不屑地说，“看好你的口袋，你连小偷都没见过吧，我的国王陛下。”他微微地扬了扬眉毛，并没有反驳。说话间，已经又朝前走了一段。“我从来没想过，”我在熙熙攘攘的人群中同他并排走着，一边低声说道，“有一天能够同你在这样的集市上走着……”他怔了一下，而后紧紧地握住了我的手。我微笑着指着街边一家小小的餐馆，“我们去吃饭。”
　　这样简陋的餐馆，想必他从来没见过。油腻腻的桌面和椅子浮着一层黑黑的污迹，但是坐在窗边的位置，人就好像沐浴在阳光中一般。我同老板娘讨价还价一番后，端着两大杯酒，回到他对面坐下。
　　“你知道，”他望着那两个大杯子，带着几份戏谑的意味，“那是男人们喝的，而且，很不优雅。”
　　我挥了挥手，满不在乎地捧起来吞下去一大口。酒味很淡，冲过早已渴得冒烟的喉咙，滑入腹中，说不出的畅快。他在明亮的阳光下凝视着我的脸，凝视我眼角那不易察觉的忧伤。刹那间，他的神情如同被针刺，痛得全身一颤。“你怎么了？”我不知道自己又做错了什么。他摇摇头，低头猛喝了一口酒，酒杯放下后，脸上已经露出一抹难得的笑意。老板娘叼着廉价的烟卷，把刚出炉的面包和烤鱼重重地丢到我们面前。他不但没发火，反而同我一起笑起来。没过一会儿，桌上便满满摆了一桌子的熏肉，豆汁浓汤，烤羊排，和一大盘马德拉酒烤牡蛎。
　　我掰开面包，递给他。“十七岁之前，我一直想等攒够钱，就来这家餐馆吃个饱！”我半开玩笑地告诉他。
　　“月桂，”他接过面包，塞进嘴巴，睨了我一眼，淡淡地问，“你带钱了吗？”
　　“没有。”我回答得干脆利落……
　　走出小餐馆，德利克依然不放心。“你真的付钱了吗？”他回头望了一眼已经点上灯的小餐馆，窗口的烛光看起来无比温暖。
　　我听到他的话不禁笑出来，“我给她耳环。”我指着自己右边的耳垂，“别担心，够付好几顿的。”
　　太阳已经接近地平线，空气里渗入了丝丝凉意。他把衣服脱下来裹住我裸露的肩膀。“你不喜欢我的裙子吗？”我仰着脸。他面无表情地哼了一声，“我可不会让我的王妃穿着这样的衣服在外面跑来跑去。”
　　“德利克……”我站在来往不绝的人群之间，与他相对而立，“谢谢你，你不知道这一整天对于我意味着什么……”
　　他的表情一瞬间凝滞，将我一把抱住，抵着我的嘴唇，痛苦地低喃，“为什么不告诉我？为什么去纳基亚前一个字也不说？！”
　　我摇着头，眼泪溢出来，流入了口中，“因为我害怕。我伤透了你的心，我害怕你再也不会相信我……”我忍着鼻腔中的酸气，不住地抽泣，“况且，我不能总是给这个国家带来厄运。如果我不去纳基亚，亚利斯就有了挑起事端的借口。你要把你的王国怎么办，你要怎么办？我不能让你遭遇不幸。”
　　我们站在华灯初上的街头，身边的人络绎不绝。他的脸看起来从未有过的柔和，仿佛笼着一层透明的雾。“那个预言，至少实现了一半。”他抚摸着我的头发若有所思地说。
　　“你不是说过那是堪萨斯愚弄众人的招数吗？”我疑惑地问道。
　　他摇摇头，嘴角微微上扬，而后才缓缓说起来，“并非完全是空穴来风。神殿里保存着一本古老的典籍，上面的确记载过这样一段文字，原意大概是说当月桂女神降临，将会带来前所未有的荣耀与繁盛，她生下的孩子将掌管这片大陆一半的土地……”
　　我听后，稍稍怔了一会儿，而后不由得笑出来，“一半的土地？连亚利斯都没有那么大的本领。”
　　“也许我们的修瑞安可以。”他吻了吻我的额头，语气中充满了笃定。
　　我不知该如何告诉他我的忧虑。修瑞安太善良，他决不可能以伊恩斯的幸福为代价来换取自己的王位。如果不是伊恩斯自己放弃，修瑞安不仅不会接受王位，甚至可能将自己的身世也一并隐瞒下去。
　　“月桂。”
　　“什么？”我抬起头。
　　“你还有另一只耳环，对吗？”眼镜后面那双蓝眼睛在晕黄的路灯下掠过一轮弧光，他捧住我的脸，低声说，“我们在这里太显眼了，换个地方。”我点点头，同他离开了热闹的街头……
　　德利克的到来吓坏了兰瑟一家。兰瑟匆匆安排了马车送我们回王宫。晚上的宴会就要开始了，我们必须尽快赶回去。马车在暮色中颠簸前行，我抬起头望着他的眼睛，小心翼翼地唤了他一声又止住，心里犹豫着要怎么把话说出口。
　　“嗯？”他应了一声，等着我把话说下去。
　　我又想了一会儿，这才慢慢地说道，“我有些担心……”
　　“什么？”看样子他并没有猜到我想要说什么。
　　“你可以答应我一件事么？”
　　“我已经开始有不好的预感了。”虽然是这样说，可是他并没有显得很担心。
　　我踌躇片刻，才继续说下去，“不论奥兰做什么，请你不要伤他的性命，”说到这里，我的心里一阵难受，于是挨近他的身旁，把脸埋到他的颈窝吞吞吐吐地说，“我已经……已经很对不起他，况且他所做的一切也是身不由己……”他沉沉地吸了一口气，手指轻轻地揉乱了我的长发。我咬了咬嘴唇，讲起我在亚利斯的王宫见到奥兰的事。德利克的眉头紧紧锁了起来。
　　“这件事很怪，对么？”我征询他的意见。而我也是从那个时候起才开始对一直深信不疑的奥兰产生了怀疑。他对亚利斯的态度透着古怪，当他谈起亚利斯如同森林的白弗洛花时，那神情就好像认识亚利斯很久了。“奥兰他们也许早就投靠了纳基亚……”说到这里，我的脑海中闪过欧米珥的影子。临行前他为难的眼神和恳求的话语让我忍住了没有提起他。
　　走到半路，另有一辆马车静静地停在路边来接德利克。他深深地吻我，同我依依不舍地分别。他走后，马车里只剩下我一个人。我冷得打了一个哆嗦，然后莫名地流下泪水来。过了许久，我才想起红宝石还在废弃的小广场，而我一个人是绝不敢在夜晚去那里的。踌躇一番之后，我决计还是先回月桂宫殿。
　　刚走入宫殿大门，就撞上亚利斯逼过来的脸庞。他以十分不悦的神情盯着我的脸。在我开口之前，他示意到楼上的房间再说。我跟着他来到楼上的卧室，在他的命令下关上门。
　　“谁同意你私自出去？”他诘问，“你怎么敢做出这样的事来？”他走开去，一直踱到窗边，兀自沉思了一会儿，然后对我说，“你去了哪里？”
　　我略微犹豫了一下，他抓住我的迟疑，冷笑了一下，立即说，“你知道在纳基亚，与人通奸的王妃会有什么样的下场？”
　　我顿感一阵天旋地转，必须要努力地抓住门把手，才能够令自己站稳。我靠在门背后，替自己辩解，可是还没有开口，眼泪便落了下来。我太难过，巨大的压力令我不堪重负。
　　亚利斯在我兀自难过的时候不声不响走过来，他的双手落到我肩头的一刹那我才猛地发觉。我哑着嗓子，断断续续地说，“我怎么敢，怎么敢做令您蒙羞的事情……兰瑟一家同我非常亲密，绝不是您想的那样……”
　　“月桂，”亚利斯的脸上露出一丝无奈，“有一点我希望你明白，你嫁给了我，以一个国家的公主的名义嫁给了我，这种婚姻到死都无法解除，也就是说即使我死了，你也不能够离开我的后宫！你必须同其他的王妃一样，永远忠实于我，无论我爱不爱你。”
　　我突然感到一股绝望，那种绝望令我痛苦得无法自已。亚利斯松开了手，侍女们围拢过来帮我换衣服，为我梳妆打扮，为即将开始的宴会做准备。我如同行尸走肉，任凭她们的摆布。一切准备停当之后，亚利斯从镜子里面望着我。
　　“月桂，你很迷人。可是，每次见到你，我都忍不住想起可怜的希贝儿，如果她还在，她的孩子没有死……”他扶住我颤抖的双肩，低声说，“我并不想那么粗暴地对你，请原谅……”说到这里，他的表情近乎是痛苦的。
　　我呆住了，亚利斯跟德利克不一样，虽然他是最有权势的国王，却能够留给别人单纯甚至是脆弱的印象。他不仅懂得把话说得婉转动听，他还明白该如何博取女人们的怜悯。
　　“对不起，亚利斯陛下。”我也只好低头向他道歉，“您还好吗？”我见他眼眶发红，不由多问了一句。
　　他挥退了侍女，哑着嗓子对我说，“不，我一点也不好。留在这里的每一分钟，都让我痛苦不堪，我希望早一点离开这个地方。”他不顾我的惊愕，接着说下去，“我们明天就走。”
　　我猛地一惊。明天。那么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