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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3、权杖与地图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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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欧米珥,”睡觉前,我筋疲力尽地倒进了床上,对着正替我熄灭蜡烛的欧米珥说道,“怎么办,他不肯签。”我没敢告诉任何人德利克让我气得吐血。兰瑟来之前,心虚的我把那张染着血的公文偷偷撕了。我更不敢让任何人知道,我守在德利克的床边独自哭了许久。这一切真是太痛苦了。
可欧米珥似乎很有把握,“我们能做到的,殿下。从今天开始,你待在房间里,不要见任何人。外面我会替你应付。”房间陷入了黑暗,“晚安,殿下。”他说着,退出了我的卧室。
彬彬有礼且深藏不露的欧米珥。我叹了一口气。奥兰的身边有多少这样的人?好厉害的一群人。我竟然开始替德利克和这个国家担心起来。
两周以后的一天,我在起居室里百无聊赖地转来转去。天气很闷热,夏蝉声嘶力竭的嘶叫更让人心烦意乱。我朝外张望了一眼,根本看不到欧米珥的影子。这样闭门不出,德利克那边的消息一点也打听不到。我揉了揉自己的太阳穴,这个欧米珥,连兰瑟都不放进来。而且,我也整整两个星期没有见到奥兰了。
我深深地吸了一口气,转身朝楼下走去。欧米珥正在大门口同一位使者说些什么。那名使者一见到我,忙不迭地双手奉上,“陛下让我把这个交给您。”我收下了那只小巧的盒子,使者这才离开。
“你究竟想怎么干,欧米珥?”我一边走,一边问跟在身后半步的欧米珥。“陛下这个时候非常需要您的陪伴和照顾,所以等他忍受不了的时候,自然只能答应您的条件。”“这是什么下三滥的办法?”我毫不客气地说,“更何况他还不至于脆弱到几天见不到我就妥协的地步。”欧米珥笑得很怪异,“那么我们就等着吧。”我转过去瞪他,“你不是还使了什么卑鄙的手段吧?”欧米珥却闭口不答了。我无奈地叹了口气,想到自己把德利克逼成那个样子,我同样也不是什么高尚的人,哪来的资格质问别人。
小盒子里有一枚闪亮的发卡。看起来有些眼熟。我突然回忆起来,当我还是一个十几岁的小女孩的时候,这是我最喜爱的一个发卡。我握住了发卡,心中一怔,他曾不止一次被我撞见摆弄一个女人的小饰物,原来竟是这个……
我跌进沙发里,半天都回不过神来。这个执拗的傻瓜,我的心里又痛又痒,我从来没有爱过他,从来没有。他明知道这一点,为什么还是不肯放弃?真是傻瓜!固执得无可救药!我恨恨地在心底骂。
“我早叫您不要出去……”欧米珥瞥了一眼我手中的东西,不动声色地说。
日子又过去了一个多星期。亚利斯那边不断地催促德利克给予一个明确的答复,语气也越来越强硬。谁都明白这不仅仅是一桩政治婚姻,更像是一种挑衅和恐吓,或者就如普拉蒙斯大人所说的那样,是一种侮辱。骚动又一次侵袭了整个王宫。欧米珥依旧气定神闲,似乎早就料到有这么一天。德利克已经一个多星期没有派人来了,看起来是对我绝望了。
“不,殿下,”欧米珥信心十足地对我说,“陛下是在考虑,他就快要让步了……”
尽管我将信将疑,但那个星期快结束的时候,欧米珥终于带来了好消息。我带着艾咪匆匆去了德利克的宫殿,在门口撞见了刚从里面出来的赛薇亚拉。她冷漠地瞥了我一眼,似乎连理都懒得理我了。
侍从为我打开了门。德利克憔悴了许多。精明的亚利斯利用库坦为跳板,假托保护库坦王国的安全,坚持将部分军队留在库坦国内,这对我们无疑是一个巨大的威胁。
“你终于肯来了……”他坐在窗前的椅子上,眼睛蒙着纱布,兰瑟的新药看起来并没有起到效果,他也不得不开始接受自己双目失明的现实了。我心口一疼,目光溜到一旁,不忍心看到他落寞的背影。
他站起来,固执地不肯用手杖,自己摸索到一旁的桌子,找到那张公文,“在这里,我已经签好。”我正要伸手去接,他突然又缩回去,用异样的声调说,“在这之前,我想确认一件事。”说到这里,他掏出另一样东西,“告诉我,这是否是你写的?”他手中的正是那天清晨在书房无故失踪的信件。
“你怎会得到……”我不解。他震怒,挥着手里的信件教训我,“那么说,确实是你写的。”“但那是因为……”我试图解释,他挥手打断我,怒吼道,“我简直无法相信,在两国交战期间,你写这样一封信给亚利斯,任何人都可以以通敌叛国罪把你处死!”
我听他说完,才意识到事情的严重性。当初我以为他快要死了,国内的形式不稳定,我试着写信给亚利斯,乞求得到他的庇护,同孩子们离开这个国家。可万万没想到,亚利斯在此时选择了以这样一种方式接我们去纳基亚。这简直是一场灾难,奥兰却偏偏要我答应下来,无疑雪上加霜。我搅合在这一团乱麻之中,根本无法为自己辩驳。
德利克坐回窗前的椅子里,脸上带着一层深沉的悲哀,“既然你一心要走,我成全你……”说话的同时,他把信丢到我的面前,“烧了它,以后不要再干这种蠢事!”
我接过信,点燃,投入壁炉。他一动不动地坐着,一言不发。“我走的那一天,”我走到他面前,结结巴巴地问,“你会来吧?”真该死。我一边在心底骂自己,一边还是忍不住担心他不会同那根权杖一起出现。可是拿不到地图,一切都会前功尽弃。
他沉寂了几秒,而后做了决定,“好,我去送你。”他的嘴角勉强拉下一抹艰涩的笑容。
我转身告辞,却发觉墙上的那幅画不翼而飞。我很想问问那副画去哪里了,但那样无疑于自取其辱,只好忍住心中的疑问。想来,签署了公文后,我已经是亚利斯的未婚妻,挂着一副这样的画在卧室里太不合适了。
从德利克的宫殿出来,我立即赶往城区的小旅店。狭窄陈旧的楼梯在脚下仄仄作响,奥兰听出我的脚步声,先一步打开门,脸上带着令我心动的微笑。我将手递给他,用热烈的拥抱来表达这些时日的思念。
“我一天也不想同你分开。”我低叹。
“我也是,亲爱的。”他把我领进屋。进入门里才发现费南度也在这里,我随手把宽沿草帽搁在了门口的椅子上。我第一次加入他们的讨论,事实上,是他们一直在讲给我听。费南度详细描述了权杖和开启的方法,而奥兰则在一旁不时提醒我该注意些什么。我一边拼命点头,一边却无法控制地认为自己活像一个叛徒,而且这一次,我背叛的是自己的国家。
“好了,不早了,你得回去了。”奥兰看了一眼时间。虽然是一闪而过,我还是认出那是一块极其名贵古老的怀表,金色的链子挂在粗布衬衣上有些扎眼。
我站起来,他送我到楼梯口,同我吻别。我这才敢向他提出我的要求。他转过身去,慢慢踱了两步,凝思了许久,最终答应我带两个孩子一起离开。我松了一口气,欢欣雀跃地一把搂住他的脖子,不停地亲吻着他的脸颊。我知道他总是有办法解决我的难题。
走出旅店的大门我才发觉帽子忘在房间里,只好返回去取。刚登上几级楼梯,就听到头顶上方的房间里传来费南度的声音。“拿到地图之后,你还能瞒过她多久?”我一惊,再不敢动了,就站在那一级台阶上听他们说下去。“我不会让她去纳基亚。”奥兰讲得很坚决。费南度从鼻子里哼了一声,“你最好尽早跟她说实话。”
我在楼梯上站了许久,久到双腿麻木,这才握着扶手来到了门前。
“我忘了帽子。”我笑得腮帮子酸痛,虽然不知道自己在害怕什么,可我没有胆量把心底的疑问说出来。
日子如流水般从指缝间溜去,王宫里为我的出行做着准备。我听从奥兰的嘱咐,安静地在王宫中度过这段日子。兰瑟依然还没有放弃为德利克治疗,如今我只能偶尔从他的口中得知德利克的近况。
出发的那天清晨,我一早就起来。修瑞安和伊恩斯并不知道我要带他们永远离开这座宫殿,只是被我哄骗与我同行到纳基亚小住几日。看着两个孩子的身影,我隐隐产生了些许不安。先前,我一点也没有考虑过把伊恩斯也带走,会带给德利克多么大的打击。
“我出去一下。”我对正在忙碌的众人说道。欧米珥抬起头来,沉沉地望了我一眼。我飞快地离开了月桂宫殿,往神殿跑去。在那里会有一个简单的仪式,之后我便要乘船离开。我想德利克现在应该已经到神殿了。
我一口气走到神殿门口才停了下来。门口的侍从告诉我国王在后面的休息室。我点了点头,往那些休息室走去。大厅里,一些达官贵族已经聚在那里,我这样出现非常的不合适,于是我只好从边门绕过去。休息室里并没有人,我走进去,四处看了看,德利克的手套和皇冠在这里。等等,那是什么?——我一眼看到了权杖。天哪,怎么那么轻易就……
我心头狂跳着,双手颤抖着捧住那个权杖。我不得不拼命深呼吸,才能让狂跳的心平静下来。费南度怎么告诉我的来着?握住权杖的顶端的球柱,顺时针转了半圈,当镶嵌红宝石的地方对准下侧一个不易发觉的刻度时,再反方向转一圈。可是,他没有告诉我,这个权杖有多久没有被打开过了。我使出了浑身的力气,球柱依然只动了四分之一圈。我又紧张又着急,背上立即出了一层的汗——
“谁在里面?”
我心惊肉跳,门口传来的偏是我最害怕在此时听到的声音。德利克出现在门口,虽然他看不见,可他身后的侍从却清楚地看见我手里握着刚被旋下的权杖。我顿时僵在原地。当侍从低声告知德利克是我在这里时,他的脸上浮现一缕迷惑。冷汗从我的脖子往下滑去——
“陛下。”欧米珥突然在门口现身,我几乎认为他从一开始就藏在门外。在朝德利克行过礼后,他又转向我,“殿下,对不起,没有找到伊恩斯殿下,我想他可能同修瑞安少爷到神殿外面去了。”
欧米珥的机智替我解了围。我镇定下来,示意那名侍从离开。侍从望了一眼德利克,似乎有一瞬间的犹豫,但还是顺从地退下了。欧米珥立即尾随而去。
德利克的眼睛看不见竟帮了我们的大忙。我背着手,在旋开的球柱里面胡乱掏了掏,摸到一个柔软的片状的东西,立即拿出来,塞进了裙子的腰带中。
神殿外的广场上飘来了悠扬的音乐,那是庆典仪式开始的前奏。“走吧,我们要迟到了。”他伸出手来,“把我的王冠和权杖递给我。”我回头望了一眼还没装好的权杖,急得浑身冷汗。如果此时他的视力恢复,他会看见我紧张得全身僵硬,满头大汗,完全失去了主张。
“你在做什么?”他见我没反应,又一次催促我。
我又努力了几下,权杖还是没能完全装好。它太重了,又镶满名贵的宝石,我手忙脚乱根本不能马上让它恢复原样。不能让他再问一次了,他马上就会察觉出来的。就在他张开嘴巴,正要说些什么的当口,我丢下了权杖,几步冲到他的面前,把嘴唇印了上去。
这真是个糟糕的主意。他的喉咙里发出一个短促的音,夹杂着惊愕的意味。我感觉到他的双臂稍稍地朝外用力,似乎有意要推开我。但那力好小,几乎感觉不到。
此时欧米珥已经顺利地赶回来了。我拿眼神示意身后那个权杖,他轻手轻脚地从我们的身旁绕过去。而我则捧住德利克的脸,双手从他的耳侧绕过,将手指探入了他的发丝间,那样的动作会降低他敏锐的听力。我一边应付德利克,一边转动着眼珠看欧米珥有没有安好权杖。
就在此刻,他的双手突然在我的腰间收紧。湿润的双唇执著而激烈地附着在我的嘴唇上。我抬起眼睛,猛然察觉到他沉溺的表情,心头不由得凛然¬。这果然是个糟糕至极的主意。
我立即逃开他的唇,双手依然捧着他的脸,明明知道会被欧米珥听了去,可我还是忍不住低声说,“你怎么……怎么也不问我……”
他的嘴角掠过一丝苦涩的笑意,“不必。不管你想做什么,戏弄我也好,哪怕是想要喂我吃下毒药,我也会吞下去……”
王宫里曾经流传过一个故事,在嫉妒中迷失了方向的王妃在自己的口红里混上毒药骗取情人的亲吻,最后双双毒发身亡。这个时候,他提到这个故事,难道是在隐喻什么吗?
“疯子!”我低声地咒骂,恐惧得全身发抖,可是胸口分明刺痛。
“是的,这很疯狂,”他并不反驳,反而讪笑,“可是,我又能怎样呢?”他的嘴角抽搐了一下,“我很庆幸我的眼睛看不见,而且人也迟钝了。”说到这里,他慢慢地拉下了我的双手,虽然笑容加深了,可嘴唇颤抖得愈加厉害。我整个人都如同遭到了电击,听着他继续说着,“这样,我便感觉不到你在骗我,也不会从你的脸上发现你的心不在焉,这样,对我们都好……”他说完便哈哈地笑起来,可是没几下喉咙就完全哽住了,他抬起头,面向我,“告诉我,刚才,是不是欺骗……”
我的呼吸急促,原来他一早就察觉我在利用他。我利用他的残疾,明目张胆地欺骗他。“不,不是……”我的心一下子给堵得又湿又重,几乎令我窒息。
“好,那……那就好。”他艰难地笑了一下,“你从未主动拥抱我……”
明明知道我在撒谎,怎么还能笑得出来?我全身一颤,而后立即捂住自己的嘴巴,避免发出哭声。这是我听过的最可怕的表白。这个从来也不说情话的男人一旦开口,竟是如此一番惨烈的情话。我摇着头,眼泪控制不住地滴落下来,此时,我完全忘记了欧米珥的存在,甚至连他什么时候悄悄离开的都不知道。
那根权杖已经恢复了原样,正静静地躺在原来的地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