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一章 上一章 目录 设置
12、重见华朝 ...
-
一个时辰后,小菊归来,细细叙述了莫汐收到“礼物”时精彩的表情,闻言,她原本的抑郁顿时一扫而空,由衷笑出声来,心中充满温暖和快乐。
父亲亲自来传话让她赴宴,想必也是圣上和诸多皇亲国戚的意思。她正式赴宴的次数委实不多,奇女子的名声却众所周知,朝廷中人想见她一面也属正常。不过既是如此,她便没有了拒绝的退路。
当今朔锦王名为华朝,可算做她的青梅竹马。自他从战场归来,他们也只见过两面。第一次是无意的,宰相府门前一见,她根本始料未及,也未曾去刻意看他容貌;第二次乃是宸妃喜宴,作为大家闺秀,举目直视男子有失妥当,从头至尾她能做的只有低垂眼帘,漫不经心听着周围人话题各异的议论,面上一片漠然,自然无法看清他现在已是如何相貌。
只是听说。听说他姿容俊美,雄心霸气,君临天下浑然于身;他熟读兵计,用兵如神,战场上英姿勃发;他长剑如虹,雷厉风行,面敌杀伐决断。他所行之处,敌莫敢出,不能越雷池一步;他所领之兵,个个生死不顾,虽九死其犹未悔。他能令敌兵望而生畏,只是一个眼神,一句话,即如惊雷,让对方永世不得翻身。
临近他归来的日子,大街小巷无不张灯结彩,举城欢腾,纷纷赞着这天子骄子,少年英雄。别人或许不了解,她倒还记得一些的。他虽功绩卓然,为人根本让她觉得不屑相提。眼高于顶,仿佛所有人事都不该入他眼,更甚者,他从不真正上心某些东西,往往得不到就要毁掉。譬如她小时候得到的香囊,他没有,却看不惯她能得到,便在私下悄悄毁去了它。
虽知这次娶她进门只是无法拒绝天子之言,也是由于她的背景才给的她锦王妃一衔,她仍旧没多说什么。他二人根本无半分感情,从幼时他一次又一次刻意羞辱她就很明了了。而这次,恐是为了给她难堪,削去她身上的锐气,让她驯服地跟着自己才顺水推舟的。想必前两次偶然的重逢,他已对她现下桀骜不驯的性格了解七八分了。
近几日他频繁地出入自己家门,她看在眼中,却无法阻止。小菊和郁筝纵然假扮她再相似,可假扮毕竟是假扮,长久下去必然会被识破,届时很有可能被禁足,她不能冒这种风险。何况,躲得了一时躲不了一世,终有一天她要嫁过去,到时生活可能就再不如现在这般轻松惬意,反倒成日想着何以在女人堆里立足了。
还不如现在就和华朝摊牌,把话说清楚。落花无意,流水无情,若是他二人同时向圣上禀告,请求取消这门婚事,想必至多得到的也是一顿训斥,再被勒令思过一段时间,造不成太大影响,他们也乐得自在,不必像现在这样不冷不热地周旋着。
她心中明白,父亲有意撮合他们,支持这门亲。一旦她嫁过去,不仅父亲在朝中地位大大提升,更多了锦王爷这样优秀的左右手,百利无一害。而父亲眼中,华朝待自己也一向关怀备至,实在是很好的女婿。
只有他们知道,这所谓关怀里,究竟存在的是什么样的尴尬立场。
喜宴上圣上乐呵呵下旨赐婚的时候,他正举杯独饮,平静的脸孔看不出情绪;她则故作羞赧,完美地掩藏着眸子里不胜讥诮的冷意。而在旁人看来,这一对壁人的默默无言,更像在期待中淡淡默许了。
和他待在一起的时光,她需步步为营,时时防备,每出一言行一步,皆得小心谨慎,稍有差池便是万劫不复。那种莫名的压迫拘束,她不喜欢,所以她后悔了。她后悔那次喜宴时没有当场拒婚,即使那样做的日后她会被骂不知好歹,也好过现在这样骑虎难下,什么也改变不了的无能为力——
眼见自己生辰将近,若是再不出手,恐怕她一辈子都会活在后悔之中。
且不谈结果,放手一搏吧。若能让华朝点头,那么一切就……
这次宴席设在皇宫而不是锦王府,据小菊不久前的消息说,因锦王府距离宰相府甚近,锦王的生辰又与清雁母亲的忌日同在一天,若是大张旗鼓设宴畅饮,未免不妥。就算要庆祝,总也不能把自己的快乐建立在别人痛苦之上。小菊边说边笑,以往对华朝还有些成见,总喜蹙着眉头谈论他的所作所为,而今竟在不知不觉中谈笑风生,眉宇间自有几分敬意和崇拜。清雁幽幽一叹,那一刻心口泛出的不知是什么滋味。
生辰宴是晚上的,届时人多耳杂,他也未必抽得出时间与自己相谈。此事容不得坐以待毙,只略略思考半晌,她便豁然起了身:“郁筝!”
“属下在。”
“备轿。小菊回来,让她直接去锦王府找我。”
郁筝应是而退。
片刻打点好一切,清雁正欲出门,恰巧小菊赶了回来。在屋内大致告诉她自己想法,小菊几次有话待说,皆被她阻止了。小菊是个聪明姑娘,后来干脆不言,心甘情愿地当听众。清雁称有小菊一人足矣,留下郁筝留待府上,自己单独与小菊二人前往锦王府。
穿过三条街就是华朝府邸。正如他所言,今日是他生辰,可王府却没有锣鼓喧天,府门外自有红绸绫罗,扬扬喜庆之意。清雁抿唇,看了看正在发呆的小菊,神色复杂,沉沉道:“你的消息从哪里听来?”
小菊一怔,道:“昨夜小姐去了苏雪林,小菊一路随着,途径锦王府前偷偷听到下人们说的。”
她们距离王府甚远,加之刻意隐在角落,锦王府的下人们并未瞧见。渐渐的,陆续有人备着贺礼登门造访,皆是锦衣华服的公子,一路各自谈笑,到得府门口施了一礼,便被引进去。当中一人尤为惊人,两手空空不说,一句客套话都未出口也堂而皇之欲进府内。果然是旁观者清,清雁清楚看到管家神色中一抹不悦稍纵即逝,碍于对方的身份地位,不便多说,依旧赔笑着请他进去。
人似乎是一批一批到此,清雁耐心等待他们全部入内方才止住小菊,于管家正待关门之际,迅速跨步上前拦下,请求入内。
管家上下打量她一眼,道:“有拜帖么?”
清雁摇头,道:“我只是想与你们王爷谈些事情,你去告诉他郁某人求见,他一定会同意的。”
管家怀疑地瞥过她,又见她衣着甚为高贵,无法拒绝,只得要她候着,匆匆忙忙进了府中。
她一身女装,虽未施脂粉,容貌却惊为天人,引得不少人聚集而来,彼此痴痴谈论着。清雁心下有些厌烦,等了这许久好脾气也差不多磨尽,立即唤了小菊解决这一帮人,倚在府柱上几不可闻地叹一口气。
过了许久,管家终于回到门口,面上有些讪讪,又有几分为难。清雁不好多说什么,略略问了答复,管家只唉声叹气,颔首行礼道:“阁下请回吧。”
清雁不解,忙问原因为何。
管家无奈道:“王爷说,若来者是郁小姐,便告知她晚上准时赴宴即可,他无话要说。至于倘是郁小姐执意要见,也不是不可……”
清雁冷哼一声,打断他:“有条件?”
管家轻咳:“王爷的意思,他无心拒郁小姐于门外,如郁小姐能做到,王爷自会亲自出面,接郁小姐入府。”
与她谈条件?可笑之至。清雁扬声道:“不必了。你去告诉他,莫要后悔自己的决定。”说罢领了小菊,转身就走。
身后隐隐传来管家的叹息声。
吃了个闭门羹,任谁心里都不好过,何况是第一次主动出击的清雁。放弃坐轿,与小菊走在半路,她心里越想越不舒服,越想越觉得抑郁气结,加之被小菊问了几次“真的要走吗”,终于忍不住停下脚步,眼一翻,道:“我们回去!”
小菊脚下也是一顿,莫名打了个寒颤。
她好不容易说服自己与他心平气和谈一谈,他摆着架子不见不说,竟可笑地要和她谈条件!眼神在王府四周的府墙上一一流连,她嘲讽一笑,命小菊寻了梯子,在较为偏僻处架好,撩起裙子,已是一步登上。
小菊被吓得不轻,慌忙跳起来:“小姐,快下来!危险!您这是做什么?”
清雁停在二级上,回头浅笑,看得小菊心神荡漾,要说的话全堵在喉咙里。
“你知道,你小姐为什么会被称为京城奇女子么?”
为什么?她当然知道!因为小姐够狠、够绝,对待自己一定要达成的事物,手下绝不留情。对待伤害自己的人,她更能想尽千百种方法叫他们后悔莫及。眼下……不会吧,小姐这次的目标该不会是锦王殿下吧……
“你先回去,凡事我自有分寸。”
“不行……”
“你真不回去?”
“小菊不能丢下小姐不管!”
“好。”清雁莞尔,从梯级上轻盈跃下,正是笑得太过灿烂,小菊又一阵哆嗦,预感到有什么不妙的事情即将发生。
小菊不愿离开的结果,自然是她扮作清雁,从这府墙翻进去。清雁还嘱咐她,从墙那边下去的时候,万不要使轻功,麻烦她就认命跌个狗吃屎,最好再叫大声一点,把全府人的注意都吸引到这里。只要达成如此效果,后事有她,其他的权且不必担心。
小菊顿时无语对苍天。
这一次的收效,一个好字难以言明。小菊方从墙上滚下去,就扯着嗓子大吼了一声。其声音之响,就连与她一墙之隔的清雁听到都禁不住捂起耳朵。街角处似乎也有人听见,不时向她们这里望一眼。
这一喊不够,小菊鼓足了气又吼了第二声。
凌凌乱乱的脚步声渐渐传来,长剑铮然出鞘的声音清晰可闻。有侍从大喊“抓刺客”,随之更多的人向墙那头的方位而去。清雁暗自好笑他们的大动干戈,想象着小菊此刻伪装的胆怯表情和华朝即将露出的震撼之色,得意地勾起唇角。
“大胆刺客,鬼鬼祟祟翻墙而入,来人,抓起来!”一侍卫的声音。
众人都围聚在后院,前庭正值空虚,清雁趁此顺利潜了进去。
简单易了容,跟随人群,她很容易就寻到了后花园。众人都在对潜进的刺客作着猜疑,议论纷纷,无人有闲暇再顾他事。清雁乐得自在,紧盯小菊的一举一动,直到小菊也瞧见了她,方才相视一笑,点头示意。
“先住手。”围观者中忽有一人出声。
侍卫动作僵了片刻,猛一使力,拉着小菊起身。
那公子走近了些,笑道:“你们不妨看看这刺客究竟是谁。不定是朝中对王爷眼红的卑鄙小人所派遣,问一问还是有必要的。”
侍卫心觉有理,提起剑鞘抬起她下颚。
这一见如五雷轰顶,全场当即鸦雀无声。也不知过了多久,终于有人回过神,迅即上前一步推开侍卫,双腿不住发颤。
“郁小姐!是郁小姐!”有人大喝。
“是啊……是郁小姐!快、快去请王爷,郁小姐来此,怎能如此怠慢!”
……
现场又是一片混乱,之前还是横眉冷对的众人莫名和善起来,不仅把那侍卫拉下去训斥了一顿,更甚点头哈腰把自己手中还未送出之礼递过来。清雁早见惯了人心凉薄,这种情况也在意料之中,不以为杵,轻轻一咳,示意下一步行动。
小菊意会,陡然仰天大哭。
害怕、委屈、迷茫、愤怒,所有神态淋漓尽致,小菊哀恸哭泣着,不等人问,随意抓起身旁一人衣襟就提起,边哭边道:“为什么……为什么我难得来这里一次,王爷就不肯见我……你们倒是评评理啊!啊!难道是因为你们,有你们在王爷才不肯见我的?!太过分了!他不能这样……他不能这样对我……我千辛万苦翻墙只为见他一面而已,他不见就不见嘛,可你们竟然要杀我……你们……你们欺负人……呜呜呜……”
清雁听得心里一寒,向后缩了缩。
小菊,以后有时间,我定拜你为师……
此话当然也有意说给在场众人听,但她的目的更多在于华朝。逼得众人无路可退,自觉尴尬离开府上,华朝便没有了拒绝相谈的理由;再来借小菊之手,毁了郁清雁大家闺秀的形象,让她的不堪行为传出去,民间自会有话传出,说她配不上华朝。一旦消息传到皇上耳朵里,颜面尽失,相信不用多久,他们的婚约便可解除了。
虽然此举风险甚大,更可能对她名声影响许久,可她不在乎。先躲过这劫,名声一事,日后再想法挽救。
不禁嫣然而笑。
微一偏头,眼前黑影摇动,于是,笑容滞在唇角。
金冠束发的男子,修长清俊,几米之遥,淡淡望住她。
眸色深深,仿佛蒙着光影里的水雾,薄薄的带上清浅寒凉。
一袭金色华袍,随风翻飞,骄然而立,似慵懒,更似冷锐。
那道剪影如残玉,凌厉如剑锋。凤眼一挑,指尖玲珑,偏生似罂粟般的优雅。
午后阳光跳跃,投下的影斑驳零碎。
他的眸光清冷无比。
然后,低沉的音缓缓传来。
“——郁小姐觉得这游戏,可够好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