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沅往事》拂尘一笑

41、第 41 章

　　正月十五元宵节一晃而过。

　　清沅一中的单身教师宿舍里，钱小雨端坐在窗前，打开笔记本电脑里的那份名单，顾超给她的这份名单她仔细看过三遍不止，很多名字她已经烂熟于心。

　　钱小雨决定从明天开始，按照这份名单逐家逐户去问，弟弟的照片和画像她又打印了足够的份数，钱小雨在心里暗暗祈祷这次普遍撒网能钓到鱼，哪怕只是几尾小雨也好。

　　清沅是座小城，工作节奏比不上北上广那样的大都市，上班族们中午一般可以回家吃个饭，饭后休息半个多小时再去单位上班。钱小雨觉得午休时间她出去办这件事，既不会耽误自己的工作，也能保证调查效果，而且，这个时间也比晚上更安全，可谓一举三得。

　　钱小雨把第一批调查对象定在离学校较近的小区，今天她要去的小区名叫都市花园，她估计走过去只需十多分钟，按照那份名单所载，这个小区应该有六户以前是住在芝亭街一带的。

　　第二天上午下课铃响，钱小雨快步走出教学楼，这才发现空中不知何时飘起了毛毛细雨，走在校园里试了试，她觉得出去办事没啥问题。

　　钱小雨先去食堂草草吃了午饭，然后回到办公室取了背包，出了校门口，快步往都市花园小区的方向走去。

　　众所周知，都市花园是本地的高档社区，建成有十多年。钱小雨听说，这片小区所占的位置原来是个废旧工厂，解放后一直生产铝制品，后来清沅地区开展环境综合治理，这个工厂因为排放含酸的废液对环境造成危害，所以被强制关停，然后整体搬迁到较远的郊区。钱小雨有个中学同学的父母就在这个工厂上班，那个同学后来还抱怨搬家后，自己上学太远。

　　当时的废弃工厂现在全变了模样，都市花园正如其名，小区里面修建的像一座大花园，景色优美，钱小雨不禁暗自唏嘘，有钱人确实生活环境更好，这里和下坜区简直天壤之别。

　　钱小雨沿着小区里的指示路牌，直接找到了桂花苑三号楼。

　　桂花苑里，不同品种的桂花树遍布，钱小雨不经意间竟然看到一株开着淡黄色小花的桂花树，她情不自禁地走近，如果猜得没错，这株应该是四季桂，所以在寒冽的初春仍花满枝头，散发着淡淡的香气。

　　钱小雨认识四季桂要全拜顾超所赐，因为顾超，钱小雨才认识了这种四季都会开花的桂花树，与她所有少女时代的记忆一起深深埋在心底。

　　在她少女意识萌生之前，顾超于她是亲人一般的存在，对这个不知从哪儿冒出来的大哥哥，钱小雨无所顾忌地挥霍、享受着他的爱护，这种爱护当然是排他的，钱小雨发自内心地不喜欢顾超搭理顾敏以外的其他女生，她后来将这种排他归结为自己从小的亲情淡薄，顾超给她的爱护太浓太暖，她只想紧紧地抓在手里，舍不得和任何人分享。

　　就像天底下所有的兄妹情谊总有变质的一天，钱小雨和顾超之间的感情最后也发生了变化。顾超大钱小雨三岁，当小小雨还只是个世事懵懂小丫头，已经频繁造访少年顾超的梦境，当钱小雨朦胧中对顾超生出一股异样的情愫时，谁也没想到少女情怀的脱壳而出竟源自一株桂花树。

　　自从钱小雨升入初中，追在她身后的男孩子除了本校的男同学，还有街上一些来路不明的小混混，应付这些人让钱小雨不胜其扰。

　　好在她上下学都有顾超哥哥护送，所以每当放学铃声一响，钱小雨会第一时间跑到和顾超约定的地点——那间铝制品工厂大门对面的一株四季桂下。

　　钱小雨清晰的记得，那一天她放学比平时稍晚了点，因为班级语文期中考试成绩下降，语文老师耳提面命，在班里训导了好大一番才放了他们。

　　她担心顾超等久了不耐烦，出了校门就一路小跑，没想到刚跑出去两步，后面就跑出三个男孩追着她，领头的那个嘴里还一直冲她喊妹妹，把她吓得差点绊倒。

　　那天的天气也像今天，天空飘着蒙蒙细雨，等钱小雨远远地看到树下的顾超，紧张的心绪不知怎的，立刻安定下来。

　　开满淡黄小花的四季桂下，白衣蓝裤的少年斜倚着树干，浑身衣服没有一处是完好的，白色上衣污迹斑斑，袖口被扯出大口子，衣襟一半束在牛仔裤里，另一半耷拉在外面，蓝色的牛仔裤也没幸免，上面有被硬物撕扯划破的痕迹，和大块的污迹。

　　钱小雨撅撅小嘴，心想顾超哥哥这是刚打完架呢，身上肯定又是青一块紫一块的，自己今天一定要劝劝他，以后不要打架了。

　　再走近一点，钱小雨看清他的侧脸，以及嘴角的淤青。

　　可能等她的时间不短了，顾超低垂的头上，略长的头发被雨水打湿，和他平时头发扎楞起来的样子完全不同，竟然透着柔和的味道。

　　顾超在钱小雨的眼里，一直是讲义气、重感情的性格，甚至有时是暴戾的。而此时站在桂花树下的少年，浑身竟然自然散发着忧郁、柔软的气质，或许还有些脆弱。

　　微风吹来，顾超额前的发丝徐徐飘动，他抬起头，仰望灰暗的天空，脸上的水滴沿着发梢烧流下，顺着脖子流入白色上衣的领口。忽然，他伸出舌头舔了舔流过唇边的雨水。

　　仿佛被他不经意的小动作吓到，钱小雨的心突然剧烈地跳了一下，她傻愣愣地呆在原地。

　　此时，顾超不知怎的感受到了她的存在，猛地歪头看过来，在视线触到钱小雨的一刹那，他的瞳孔里忽然眸光迸发，左侧唇角勾起，脸上露出一丝坏坏痞痞的笑容。

　　下一秒，顾超视线捕捉到跟在钱小雨身后的几个男孩，戾气立刻回到身上，他眯起眼睛，凌厉的目光射向他们。男孩们这时才意识到自己惹了谁，赶紧掉头就跑。

　　虽然这一刻的暴戾少年破坏了之前的美景，但前一刻的画面就像在钱小雨脑海中定格一样，她至今记忆犹新。所以今天的这株四季桂，瞬时打开了钱小雨回忆的闸门，让她第一时间想到了当初那一幕。

　　潮水般的记忆涌入钱小雨的脑海，让她措不及防，她赶紧定下心神，告诉自己干正经事要紧。

　　钱小雨连着敲了三家的门，除了第二家的老奶奶盯着立德的照片想了好大一会儿，最后遗憾地摇了摇头之外，其他人压根连想都没想，就说没见过。经过对方同意，钱小雨留下了自己准备的画像照片和自己的联系方式，以便他们再想起任何有价值的线索。

　　看看时间不早，钱小雨决定将剩下的三家留到明天。
　　她边往外走，边回放刚才的经过，初步的经验是，对像弟弟那么小在街头走失的孩子，年纪稍大的人会比年轻人关注更多，后面她可以试着和老年人多交流，或许会有发现。

　　刚出小区门口，钱小雨接到罗飞电话，问她在哪儿，几分钟之后，罗飞赶到，手里拎着一个大袋子。

　　钱小雨拢了拢微湿的头发，问：“你电话里说有急事，什么事啊？”

　　罗飞举了举手里的袋子，“就是这个，绝对是好东西，你猜猜。”

　　钱小雨倒是认真地打量了一番，这个袋子实在太大，她一时半会想不出来，于是朝罗飞摊摊手，表示无能为力。

　　“给你那个好学生的，他不是要成为我俩的学弟嘛。”说着，罗飞敞开袋子口，让钱小雨朝里看了下。

　　“你怎么知道我在找这些东西的？”话刚问出口，钱小雨都想打自己个嘴巴子，还能是谁，肯定是叶雪这个吃里扒外的告诉他的。

　　亏她还一直计划着撮合叶雪和罗飞呢，这个叶雪太实心眼儿了。

　　想到这儿，钱小雨有点气闷，“你给叶雪灌了什么迷魂汤，让她什么都听你的。”连小间谍都免费做，钱小雨在心里偷偷加了一句。

　　“这种事从来都是一个愿打一个愿挨，没啥可抱怨的。”罗飞瞟她一眼，语气淡然。

　　却将钱小雨噎得够呛，这个罗飞太会琢磨人了。

　　“叶雪挺好的女孩，你理智还在的话，应该考虑一下。”

　　罗飞拎起袋子，在她胳膊上虚扶一下，“走吧，我送你回学校。”

　　两人一路无话，到了学校门口，罗飞将手中的袋子递给钱小雨，她道了谢伸手接过，在她转身的下一秒，身后的人低声说了句：“罗飞也是很好的男人，你理智还在的话，应该考虑一下他。”

　　钱小雨前进的脚步停滞片刻，回身朝他摆摆手。

　　离他们不远的地方，一辆轿车缓缓驶离。

　　车里，萝卜头儿打开无线耳机，“九爷，我在一中附近，刚看到大成资本的罗飞和钱小姐在一起。”

　　“呃，看清楚了？”

　　“我一直跟了他们一路，肯定不会看错。顾超的这个小媳妇可不老实呵，一边是道上大哥，一边是罗氏集团的长子，顾超这个傻帽儿还为了她跟我们为敌！”

　　“没搞清楚之前，你管好自己的嘴。”

　　萝卜头儿唯唯诺诺，那头儿又继续发话：“去查查，如果我记得不错，这俩人可能读的同一所大学。还有，你记着，干活要动脑子。这个罗飞我们先不要轻举妄动，虽然他还没进入罗氏，但这是迟早的事儿，罗佑保的小儿子烂泥扶不上墙，罗佑保忍不了他多久了。以后，我们免不了要和罗氏合作。”

　　萝卜头儿点头应是，又问：“那钱小姐这边呢？”

　　九爷似乎在思索，过了会儿才说：“先派人盯着，有动静立刻告诉我。过段时间吧，我请这位有趣的钱小姐喝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