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沅往事》拂尘一笑

17、第 17 章

　　钱小雨愣神的功夫，顾敏悄悄挨近她，与她湿凉的手紧握在一起。

　　“哥，阿珠姐，你们来怎么没提前说一声，我去买菜。”顾敏的话，印证了钱小雨的猜测。

　　她抬眼，一个窈窕白净的女人站在顾超身边，虽然早听顾敏提起，但今天却是钱小雨第一次见到阿珠本人。阿珠，人如其名，果然生得柔美玉润、丰腴动人。

　　顾超从进门开始，目光一直专注在顾奶奶身上，似乎根本没注意到房间里多了一个人。

　　钱小雨双眸低垂，纤细的身子不觉往后退了半步，身边的顾敏抓住她的那只手握得更紧了几分。

　　顾超把手里拎着的东西随手放在桌子上，说：“奶奶，我们不吃晚饭，待会儿就走。”

　　这是时隔三年，钱小雨再次听到顾超的声音，那声音依旧低沉沙哑，依旧让她心头发颤。杨小满不止一次带着艳羡的口吻说，小雨儿你真有耳福，超哥的声线太撩人，要不是长相和小白脸的标准差得十万八千里，我非得和你争一争。

　　阿珠望向顾超的眸子里闪过一丝诧异，但转瞬即逝，“小敏，晚上我和你哥真的还有事儿，今天就是专门过来看望奶奶和你的，你就别麻烦准备饭菜了。”

　　说完，阿珠走到奶奶床边，把袖子往上挽了挽，开始给顾奶奶按摩小腿。

　　顾奶奶满意地绽放笑容，跟阿珠指了指退到后面的钱小雨，“阿珠啊，这是小雨，和小敏、小超从小一起长大的。你们都是好孩子，以后要多来往、多帮衬。”

　　阿珠抬头朝钱小雨笑了笑，两人简单打过招呼，阿珠说：“小雨妹妹长得好看，性格也好，我一看就喜欢。”

　　听阿珠这么说，顾奶奶点头嗯了声，嘴上继续夸，“我刚要说呢，小雨我是看着长大的姑娘，人越来越漂亮，还有学问。不知道以后谁家有福气，能讨来做媳妇哟。”

　　阿珠按摩着顾奶奶的小腿，低着头，抿嘴笑，“奶奶说到我心上了，小雨妹妹不像我，这么好的条件，得找个特别优秀的男人才配得上。”

　　一旁站着的顾超眉头微微皱了皱，他摸出香烟，转身去了院子里。

　　她们这么一唱一和，令钱小雨如坐针毡，她拉了拉顾敏，低声说：“咱们再去看看那个吧，我刚才没看清楚。”

　　顾敏明白她的心思，与她起身离开。直到出了门口，钱小雨似乎仍能感到后面那道带着敌意的目光，狠狠灼烧着她的后背。

　　院子里，顾超蹲在墙根，一口接一口闷头抽着烟，一根之后，他胸中憋闷的感觉才逐渐缓和。阿珠刚刚在里面挤兑钱小雨的情景，自以为做得不动声色，可手段实在太笨拙，他想假装没看到都难。

　　即使他和钱小雨决定这辈子不在一起，他也不想惹她难过。所以，他们以后还是尽量避开不见吧。

　　他自己这里好办，唯一难控制的是小敏，小敏和钱小雨这么多年情同姐妹，小敏朋友本就不多，他无论如何不能阻止小敏和她往来。

　　今天只是个开头，顾超已被阿珠释放的敌意给弄得心浮气躁。看来，那次在新华百货发生的意外，阿珠往心里去了，说不定还私下里打听过他和钱小雨的过去。

　　以后再遇到该怎么办？假装没看见，就像今天一样？

　　顾超有些烦躁，站起身朝工作间走去。从小到大，他心情糟糕的时候，做会儿木工活，或者雕块木头，就能很快让自己平静下来。

　　路经杂物间，里面传出小敏欢快的说话声，顾超脚步一滞，没有细思自己究竟中了什么邪，身体已经自发地贴在门边。

　　“小雨姐，喜欢吧？这么好的房子，不用说黑子，我都想住了。”

　　接着是钱小雨细细软软的声音，她浅浅地笑出声，“嗯，我再做一块布垫子，就赶上五星级酒店的超级豪华总统房了，黑子会乐翻的。”

　　这轻轻柔柔的声音就像是挠在了顾超的心尖上，他嗓子发紧。三年没听到她的声音，他封闭了部分的自己，直到现在才意识到自己想得发狂。

　　“你比上次瘦了挺多的，毕业班不好带吗？”顾敏声音中透着担忧。

　　“还好，那帮孩子们虽然要费心相处，但还算是懂事的。”顿了顿，钱小雨压低声音说：“还是——我弟弟的事，本来调查有点眉目了，却又被堵得死死的、查不下去，我这几天一直在想办法，愁得连觉都睡不着。”

　　钱小雨把芝亭街拆迁的事大概和顾敏说了说，没指望顾敏能想出好办法。不过，顾敏很快抛掉沮丧的情绪，鼓励她说：“小雨姐你别灰心，身体要紧，办法总会有的。”

　　钱小雨长长地吁出一口气，“我妈妈以前用大海捞针式的方法，没找到一点线索，所以这次我想试试走其他路，没想到又是行不通的。”

　　“小敏，我妈妈这些年除了教好学生，就是找我弟弟，她能坚持那么多年，我从心里佩服她，母爱可能就是这样的无私无畏。说心里话，过去的这半年，有时我都会有种撑不下去的感觉，因为希望实在太渺茫了，好像我们不停地寻找，只是给一个说服自己的理由，立德永远也不可能找到了。那种长时间的无力、恐惧和沮丧，特别折磨人。”

　　顾敏拉着钱小雨的手，不知道说什么才能安慰她。

　　事实上，顾敏也不比钱小雨更幸福。她和顾超是同父异母的兄妹，她的妈妈周青在她年纪很小的一天忽然失踪，再也没回这个家。顾敏小的时候问爸爸，别的小朋友都有妈妈，她的妈妈在哪里。爸爸抱着她，说妈妈死了，你有爸爸就够了。再后来，有邻里街坊传闲话，她才知道妈妈其实还活着，只是很早就离开了这个家，现在不知道在哪里。

　　顾敏对妈妈怀有的情感很复杂，她不记得妈妈的样子，周青在这个家的痕迹被销毁得干干净净，所以她也没法通过周青留下的东西去回想或臆造。高兴的时候、伤心难过的时候，她都会想起妈妈，如果妈妈还在这个家，她的生活会是什么样，但想归想，她的生活没有任何变化，所以她也会恨，恨她为什么生了她却不要她。

　　顾敏没和爸爸问起妈妈的任何问题，因为那样会令爸爸难过，但这不能阻止一个女儿对妈妈的所有幻想，所以她只好求助哥哥顾超。顾超话少，对那位继母印象算不上好，安慰妹妹的话特别乏味可陈，后来顾敏干脆断了念想。

　　等她十五岁之后，基本很少想起周青，心里只当她们没有母女缘分。

　　顾敏比钱小雨小三岁，不过她们从小就认识，所以顾敏对钱小雨家里的情况了解得不少。她明白，别人的痛苦外人再怎样也无法感同身受，她能做的，就是默默的支持。

　　不过，一直站在门外的顾超却和妹妹的想法不同。

　　此刻，他的脑海里清晰浮现出小小雨幼时无助的样子，她每次被杨老师刻意漠视对待的畏缩和恐惧。

　　她心里一定很矛盾吧，那个“不存在的”弟弟几乎霸占了杨老师所有的母爱，她除了承受没有尽头的自责之外，还要时刻面对妈妈的冷漠。

　　从某种意义上讲，钱小雨才是那个无父无母的孤儿，一个被妈妈主动遗弃的孩子，从她弟弟失踪的那天起。

　　顾超用力闭下眼，再度睁开，漆黑的眼眸里压抑的太多情绪久散不去。

　　那间狗屋实在体型庞大，最后还是顾超开车送了过去。

　　一路上，钱小雨坐在后排，小心翼翼地扶着狗屋，尽量不去想车厢内的气氛是如何诡异。顾超个性本来就沉默寡言，一路无话，钱小雨则乐得变成透明人，完全没有和车内另外两人聊天的意愿，只有坐在副驾的阿珠刚开始和钱小雨搭讪几句，见钱小雨惜字如金，才讪讪然住了口。

　　顾超轻车熟路，径直把车子开到钱小雨的家门口。

　　他刚迈下车，黑子就从院里急速冲了出来，直戳戳朝顾超身上扑过去，吓得他身后的钱小雨刷地白了一张脸，高声喝止黑子：“黑子，快停下！停下！”

　　和钱小雨的惊慌失措不同，被扑的顾超倒是气定神闲得多，他后退两步，轻松接住飞扑过来的黑子，一人一狗就这样亲密无间地腻在一起。

　　这出戏码，丝毫不亚于“天雷勾动地火”，钱小雨不知道黑子什么时候和顾超发展出了JQ。但他们短短几分钟的互动，足以让她意识到，这两位绝对是老朋友，不是一见钟情。

　　可是，这究竟是怎么回事？难道……钱小雨猛一摇头，不对！那时候他明明和自己分得干干净净，怎么可能还给她找到一条和小黑几乎一模一样的黑狗呢？

　　但眼前一人一狗嬉闹玩闹的样子，无法不让钱小雨恍然若悟，为什么她第一次在灵秀公园里见到黑子，就感到了那股莫名其妙的熟悉感，黑子的动作、表情、生活习惯，简直是小黑的翻版。

　　钱小雨偏过头，不想让他看到自己盈满泪水的眼睛。

　　此时的阿珠，却是另外一番感受，那条叫黑子的狗、做工精巧的狗屋，都似乎在嘲笑着她的愚蠢，她再傻也明白这是怎么回事！

　　满腔怒火和怨尤在心中翻滚，阿珠一甩手，没打招呼转身上了车子。

　　汽车关门的巨大声响打破了院子里原本的喜悦气氛，顾超摸了摸黑子的头，让它安静下来，然后拽了拽衣角，大步朝门外走去。

　　与钱小雨擦身而过的瞬间，他轻轻说了声，“走了，你好好的。”

　　没等她说话，他已经头也不回地出了门，等钱小雨猛然醒来，回眸去寻找他的身影，那里已空无一人。

　　行驶的车子里，扭头看向窗外的阿珠，没等到身边男人的一句解释，她狠狠咬着下唇。

　　车刚停在门口，阿珠就推门下车，头也没回地进了院门。后面的顾超淡淡看她一眼，在院子里立着抽了根烟，才不急不缓地推门进去。

　　卧室里，阿珠在放声大哭，顾超下意识揉了揉耳朵，片刻后，他走到卧室门口。

　　抬手推了推，门没关，顾超开门进去，阿珠正趴在床头，脸朝下，鞋子都没来得及脱。他斜靠在墙边，看着她哭了会儿，叹口气开口道：“别哭了。”

　　他不劝还好，他刚开口，阿珠的哭声陡然升高，边哭边控诉：“你们不是都分手了吗？怎么又是狗，又是狗屋的？你是不是还忘不了她？”

　　“别瞎想，你见我找过她吗？”

　　“顾超，你别糊弄我，我早看出来了，你的心都在她身上，谁知道你背着我见没见她？是不是见她回清沅，你又想和她好了？是不是？”

　　顾超被她又哭又叫搞得头疼，打开门进了院子。

　　他心里犯嘀咕，阿珠不是爱哭的女人，她偶尔掉眼泪，他会莫名的烦躁，干脆他躲出去，回来她八成就好了。他没耐心去哄，也不知道怎么哄。

　　和她相比，钱小雨是个特别爱哭鼻子的女孩，从小到大，她哭湿自己的衣服，估计能装满一卡车，可那时候，他真的没烦过。连他自己都感到奇怪，他没好性儿，好像这辈子的好脾气都耗在钱小雨一人身上了。

　　想到钱小雨，顾超皱起眉头，他从兜里摸出烟，“咔嚓”点上深吸一口。

　　小黑是那个夏天被毒死的，他让弟兄们在文昌巷附近问了遍，有人说深夜听到有狗叫了两声，有人看到钱小雨家门口有个男人晃悠，中等个，体型偏胖，好像还咳嗽来着。

　　顾超判断，小黑可能认识下毒的人，但不算特别熟悉，这个下毒者有可能当时患了感冒。按照这些特征，他们找了些人问，但都不承认。

　　最关键的是，他没有找出犯罪动机。小黑被毒死的那天晚上，杨老师家里没有丢东西，也没遭遇袭击之类的意外，好像事情就这样结束了，这让顾超百思不得其解。

　　下毒者不可能无缘无故地深更半夜去毒死一只狗，顾超深信这个人总要图点啥，这个貌似意外的意外，因为动机空白反而显得不像是意外。

　　顾超没告诉钱小雨这件事的调查结果，但他隐隐有种担心，那件事情还没有结束，而且一定会与钱小雨家产生某种联系。

　　每每想到这些，都让他心神不宁，他顾超一条贱命可以出事，他也愿意替钱小雨做任何事，但她绝不能出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