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沅往事》拂尘一笑

15、第 15 章

　　转眼到了今年的最后一天，明天开始清沅一中元旦放假。

　　考虑到假期回来马上就面临全市统一的四模考试，钱小雨在放假前又跟学生们强调了一遍这次考试的重要性，嘱咐他们假期也不能放松，做好考前准备。啰啰嗦嗦讲完，她这才抱着一摞数学试卷走出教室。

　　回教师办公楼的路上，天色渐暗，杨小满从身后跑过来叫住她。

　　仗着身高优势，杨小满单手搂住钱小雨纤细的肩膀，“现在一起回家？”

　　钱小雨嘴唇努了努胸前的试卷，“这摞东西我今天必须批改完，估计要很晚了，你先回家吧，别等我。”

　　杨小满哪一根头发丝都无法理解钱小雨这份似乎与生俱来的兢兢业业，“喂我说，当学生你就是最努力最勤奋的一个，现在当老师了你还是，你的人生还能有点乐趣吗？”

　　钱小雨嘻嘻地笑，死皮赖脸地说：“你要是心疼我，一会儿去食堂给我买份辣子鸡。”

　　“美得你！”杨小满哼着，顺手掐了把钱小雨的小脸，“啧啧”，嫩得都快出水了。

　　“还辣子鸡呢，怎么就吃不胖你？！”

　　钱小雨不怕死地建议着：“要不，你跟我一起加班？”

　　“滚，我还要回家陪我的志学哥哥呢。”

　　“重色轻友的家伙，你要是封侯拜相，肯定花花太岁一个。”

　　杨小满不以为耻反以为荣，一脸的心神往之。

　　陶醉完，杨小满想起正事：“飞燕这个元旦回家，我们仨约个时间出去耍呗，今年难得能聚在一起。”

　　王飞燕和钱小雨、杨小满是小学兼中学同学，王飞燕现在本省的省会一所大学读研究生，刚刚研一。

　　“她男朋友和她一起回来吗？”钱小雨记得王飞燕的男友姓葛，也是清沅本地人，俩人大学开始谈恋爱，好了有四年多了。

　　杨小满斜睨着钱小雨，有些“哀其不幸”，说：“罗飞不要你了，现在我们聚会想带上男朋友一起，都好像是在欺负你似的。”

　　钱小雨直接翻个漂亮的白眼，“不用可怜我，你们随意，我不怕撒狗粮。”

　　“哎，要不带上你家新刚哥哥吧，他这个人真挺不错，咱们学校未婚的女老师没几个不垂涎他的。就食堂那个胖婶，为了给闺女牵线搭桥，每次张新刚打饭都格外照顾，他那份回锅肉比我的多出一倍不止。”

　　钱小雨听得牙疼，张新刚经她这么一夸，好像自己变成了一盆香喷喷的回锅肉。

　　“喂，别拈酸吃醋了，免费送你个锦囊妙计，下次打回锅肉去找柳师傅，那绝对份大量足。”

　　杨小满手捋“长髯”，痛惜地摇头，“世风日下、人心不古呵，你们这些恃靓行凶的妖孽，老天会收了你们的。”

　　钱小雨被她逗得笑到肚子疼，趴在她身上直不起腰。

　　“小雨小雨”，杨小满拽起钱小雨，目光直视前方，嘴里啧啧称赞：“清沅一中鼎鼎有名的万人斩，果然名不虚传呵。”

　　万人斩？钱小雨顺着她的目光望去，果然不出她所料，杨书瀚正一步步朝她们这里走近。

　　“杨小满，身为人民教师，要牢记职业操守。”钱小雨望着越来越近的杨书瀚，面带微笑，从唇边勉强挤出几个字。

　　杨小满泄愤似的在钱小雨腰间拧了下，咕哝了句“见色起意，人之常情”跑开了。

　　这时，杨书瀚已走到她身前站定，很自然地接过来她抱着的那摞试卷，说：“钱老师，我想和你单独谈一下，关于我提前录取的事。”

　　钱小雨记得前几天他说需要时间考虑，那么现在是有结论了，她点点头，和他一起回了数学组。

　　办公室锁着门，钱小雨拿钥匙打开，进门顺手开了灯。

　　这间办公室有高三组的六位数学老师，钱小雨的办公桌就在靠门边的位置。杨书瀚略微扫视一圈，果然小钱老师的座位与其他老师的不同，收拾得干净整齐，就像她的性格。

　　钱小雨做个手势示意他坐下，问：“已经想好了？”

　　他没坐，而是斜倚在她办公桌的一侧，两条长腿随意交叠，“嗯，上次你和我说的话，我后来认真想过。如果有梦想，自己连试都不试一次，以后肯定会觉得遗憾、不甘心，我不想留下任何遗憾。”

　　“和你父母商量过？”

　　杨书瀚不置可否，“他们的意见不会影响我的决定。而且，大学我已经选好了，就是你上的那所学校，读你当时的专业。”

　　他的神情是从未有过的认真，钱小雨相信他是经过深思熟虑的，她没有理由不支持。

　　“我会尽快联系院里的导师，更具体的研究方向征求下导师的意见，你再确定。师兄师姐你要提前认识几个，他们有第一手的惨痛经验和你分享，哦，还有罩着你。这所大学在专业方面对学生很灵活，你可以辅修其他专业，甚至中途换专业，一直到你找到最喜欢最适合的那个方向。”

　　“最后，很高兴你成为我的学弟。”说完，钱小雨站起身向他伸出手。

　　杨书瀚侧身握住钱小雨伸过来的小手，皮肤柔软细腻，他心神有瞬间荡漾。

　　“师姐，今后请多指教了。”

　　今天的杨书瀚让钱小雨感觉有些异样，少了些吊儿郎当的味道，多了些成熟沉着。

　　门忽然被“当当”敲了两声，两人同时看向门口，杨小满推门走了进来，手里还拎着简易饭盒。

　　她左右打量着屋内“严阵以待”的两人，难得客气地问：“没打扰你们吧？”

　　钱小雨一眼看到吃的，忙不迭地摇头，“欢迎打扰，小满姑娘，我怎么那么爱你！”

　　“少拍马屁，赶紧吃。对了，这是杨书瀚同学是吧？你也一起吃，我买的够多。小雨儿，你现在饿不死了，那我撤喽。”

　　“嗯，爱妃跪安吧。”

　　杨小满给她一记眼刀，又风一样跑了出去。

　　饭菜果然量足，两个人吃一点问题也没有。吃完饭，钱小雨开始批改试卷，杨书瀚则在她桌子上抽出一本畅销书，看了起来。

　　翻了两页，他悄悄扬眉，从旁边偷看钱小雨，原来她也喜欢情情爱爱的小说。杨书瀚的唇角无声无息地勾起，看她平时装得成熟老练，动不动就肃着一张小脸讲上一堆的大道理，其实还只是个小女生呵。

　　咦，那是什么，一本A4大小的数学练习册下面压着的纸张引起了他的注意，他小心地抽出来，上面画着一个男孩。男孩大概十七、八岁，长相俊朗，双眼炯炯有神。

　　杨书瀚盯着画像发呆，忽然耳边响起钱小雨细细软软的声音，“你手里拿的，是我弟弟的画像。”

　　“你有弟弟？他多大了？有空我们可以一起玩儿啊，他喜欢打球吗？”

　　钱小雨舔了舔嘴唇，一副欲言又止的模样。

　　“我六岁生日以后就再也没见过他，他失踪了，那年才三岁。”

　　杨书瀚下意识地道歉，低头又去看画像，过了会儿，问：“这是你找他时用的吗？”

　　见钱小雨点头，杨书瀚接着说：“这张送我吧，我可以通过网络想想办法。反正我不高考了，有时间帮你找。”

　　钱小雨没想到他会这么说，心里颇为感动，眼眶开始发红，“那就谢谢你了，不过不能影响你的正经事。”

　　“当然”，杨书瀚说着，将画像收了起来。几分钟后，他忽然想起什么，急切地问：“你回清沅不会是为了找弟弟吧？”

　　钱小雨揉揉额角，“大部分原因吧，还有一个原因是我喜欢当老师。可能是家族渊源，我的外公和妈妈都是老师，我也梦想着长大后当一名老师。其实那次聚餐时我和你说的都是真的，我上的大学不错，如果我和人说毕业后来小城市当高中老师，别人肯定会嘲笑我没出息，我怕被人嘲笑，所以找了一份所谓光鲜的、让人羡慕的工作。后来我妈妈突然骨折，需要我贴身照顾，还有就是继续找弟弟，所以我放弃了那份工作。表面上看，我貌似是别无选择才回家工作，其实正好歪打正着，实现了我的梦想。”

　　“还记得那天我说的关于梦想的那段话吧，那都是我的心里话，所以我能体会你当时矛盾的心情。其实，说来说去，一个人不管从事什么职业，自己喜欢最重要，选择一个不喜欢的职业，不管日后如何成功，心里总会有个洞，是用任何成功也填不满的。”

　　杨书瀚眼里有掩饰不住的震惊，他定了定神，坦诚地说：“谢谢你和我说这些，其实我做这个选择，我爸爸他……并不同意。”

　　钱小雨点头，这是显而易见的。

　　“但我还想试一试这条路，我就不信了，为什么我喜欢的就不是对的那个？我就是喜欢，怎么办？”

　　钱小雨明白，他这句话不是在问她，杨书瀚毕竟还只是个刚满十八岁的男孩，他忤逆家长，作出自以为正确的人生决定，承担了极大的心理压力。他心里也会自我质疑，也会不确定，但他必须说服自己坚持下去，如果连他自己都不坚定，那这样的选择还有什么意义？

　　两人一时相对无言。

　　门外，张新刚恰巧听到杨书瀚最后那句“我就是喜欢，怎么办？”，不禁一愣。原地呆立几秒，他推门进来，笑着问：“钱老师，明天元旦放假，你怎么还在加班？”

　　钱小雨撇撇嘴，“你这是贼喊捉贼，还说我呢，你不也还没走吗？”

　　张新刚笑着摇摇头，“反正你就是常有理，现在回家吗？我送你。”

　　钱小雨尖细的下巴指指桌上那摞卷子，满脸无奈，“你先走吧，我得把这堆消灭掉才能走，放假回来的第一天得发给学生们。”

　　张新刚脸上写着迟疑，他的视线转向杨书瀚，男生的身材颀长高挑，白皙的面孔在头顶白色灯光的影射下显得愈发俊美，张新刚的呼吸为之一滞。

　　看他明显在犹豫，杨书瀚唇角含笑，说：“张老师，我在这儿陪着钱老师，她批改完我就送她回家，你别担心，我保证完成任务。”

　　听了他的话，张新刚若有所思的眼神盯着他看了两秒，然后略微扯起嘴角，说声节后见，拿起包走出办公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