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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第 6 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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秋余醒来的时候天已经黑了。
罗渊靠在芭蕉树下,耿宴将他体内的灵丹镇压下去。耿宴倚靠在秋余对面的树下,把玩着怀里的猫。
见秋余看过来,他才慢慢开口:
“里面,都是老姚的东西吧!”
秋余闭了闭眼,然后看向对面早已被折腾得虚弱不堪的罗渊。他扶了扶心口,试着坐高一些。
灵丹认主。
就像他手里的销魂扇和手腕上的阴线一样,可是自被封印以来,好像一切都变了。
他的喉咙干涸得厉害,他想开口说不知道,但才试着动了一下,喉咙就被撕扯得像要裂开似的。
豆大的汗珠慢慢溢满他的发根。他撑在身后的手因为撕心裂肺的痛而深深抓到土里。
见他没说话,耿宴反而勾起嘴角笑了起来。
他起身蹲在秋余跟前。
这是秋余第一次如此近距离地打量他。他的皮肤很好,就像,樱院里的樱花质地。他细长的眼尾微微上扬,凌厉中带着几分柔和。
秋余往后让了让,这个自来熟的人从第一次见面开始就在不断地挑战他与秋余之间的社交距离。
但又因为对方唤醒罗渊体内的灵丹而对对方的身份感到好奇。
耿宴身上有一股秋余熟悉的味道,确切地说是一种熟悉的行事作风。
“我们之前认识吗?”
“嗯。”
耿宴的话几乎是跟着秋余的话一起出来的,有些明显的是,就是在等着秋余开口。
从他到老姚灵堂开始,秋余就没有见过他有正形,包括他那两个木偶人一样的跟班,肉眼可见的不正常。
“我是老姚的债主,老姚的债罗渊还,”耿宴说着,朝罗渊挑了挑下巴,“不过,就这家伙目前的状况来看,债务可能要转移到你身上了。”
秋余看了一眼耿宴,掀起眼皮避开与他的对视。
“冤有头债有主,你……”
你别找我。
“你们家就剩你了,罗渊,我从没指望他能把债还上。”耿宴就地坐下,长长的腿一伸一曲,很随意地靠在旁边的石凳上,浑身满满的债主气息,“老姚也说走就走了,债也不还清。”
“你是哪家的?”秋余有问起了这个之前没得到答案的问题。
“耿家猫舍,地道的猫贩子,童叟无欺。”耿宴说话的同时眼睛一直在秋余身上。
他貌似每一次答案都出得很快,快到像是提前背了台本一样。
他斜斜勾起的唇角让秋余想起了某张脸。
秋余闭目仰头靠在树干上,趁着罗渊还没醒来,养着精锐,还不知道他醒来了还会想到哪里。
不过这种想法似乎来得并不是时候,就在秋余刚靠上树干,对面的罗渊突然“腾”地站起身,瞪着眼睛指了指秋余身后。
众人随着他手指的方向看过去,那是一片黑漆漆的树林。林子里视线无法展开,那黑色就像几块屏障迅速朝这边挤过来。
这应该就是罗渊的另一个伤口。
就在林子里的雨疯狂朝这边移过来的时候,耿宴歪身到了秋余这边,拦着胳膊连人带猫带到了旁边的树下。
明仲和夏夜紧紧捂着罗渊的嘴,把人带了过来。
雨哗哗地下着,没一会儿,裤腿和鞋子已经被打湿了。
这时,远处浓雾中出现了一道亮光。亮光就像一把利剑穿破了浓雾直直刺了过来。
随着车轮在泥泞路上挤压出的声音临近越来越亮,这时才看清是一个男人骑着自行车过来了。
罗渊被紧紧箍住,他眼睛在黑夜里瞪得雪亮,眼睛止不住地往下淌。
随着男人靠近,秋余才看清自行车后座上有一个袋子,袋子被绳子紧紧捆在后座上,随着地面的高低起伏,袋子里的东西也跟着都动弹起来。
因为山路崎岖,自行车行走起来并不是那么顺畅,男人骑得有些吃力。他被大雨淋湿,但从他眼睛里却看不出这种出行方式给他带来了什么烦恼。
相反,他目光坚毅。
往里走就到了深处。
因为雨的原因,越往里就越难走。一行人跟着车灯的方向,走得有些艰难。
突然在他们身后出现了一道光亮,刚才的场景这时候转换到了他们身后。亮光在雨中照射得并不远,雨水就像一道屏风,将朦朦的光亮阻断在眼前,但却也照清了地面。
秋余很清楚地看到,地上的并不是积水,而是弄弄的血水。
而那道亮光后面站着的,正是刚才骑自行车的男人。
男人嘴里咬着电筒,奋力挖着坑……
在不远处的一棵树后面,一个瘦小的身躯在剧烈地颤抖着。
不知道是冷还是惊恐,他紧紧咬住手指,不让自己发出声音。
“阿渊。”
耿宴看到了他,但是他只是看着,没有动。
就在这时,从小男孩身后出现一个身影,他很谨慎,迅速跑过来捂住小男孩的眼睛,将人抱走。
“师父!”
罗渊站在秋余身后。
很显然,这个阵不是他的了。
他看到抱着自己悄悄跑开的老姚,再看到已经发现动静的男人。
“秋大人,求求你。”罗渊急得浑身发抖。
秋余快两步扔出销魂扇,暂时控住了男人。
一行人赶紧冲进树林,追上抱着小罗渊跑得气喘嘻嘻的老姚。
“师父!”
老姚听见喊声,急忙收住脚步。
他问声转过来,怀里的小罗渊被他用外套裹得严严实实。
“师父,我是阿渊。”罗渊泣不成声。他走上去轻轻掀开衣角,看到正躲在老姚怀里哭的自己。
“阿渊。”
这时的老姚还年轻。
在山上的时候秋余没事嘲笑他脸上褶子比马面裙的还标准,老姚也只是笑笑说那也挺高兴,孩子长大了。
老姚看到了罗渊身后的秋余和耿宴。
“大人,先生。”老姚抱着孩子,鞠了个躬,“你们终于来了。”
“你这又是何必呢?”秋余看着看姚因为抱孩子而佝偻的腰。
“你捡的我,我捡了阿渊,”老姚说着,腾出一只手给罗渊抹了抹额头上头发,“这都是注定的缘。只是孩子的梦魇太重,我怕伤着他。”
“现在呢?”秋余反问到。
“我早晚都要走,他也早晚要一个人面对。我准备了很久,终于等到您出来。”老姚说着,满眼欣慰。
“灵丹呢?”
很显然老姚并不知道秋余已经知道了他把自己的灵魄寄予罗渊的事,但秋余的语气里没有责备,更多的是无奈。
“大人……”老姚欲言又止,皱纹横生的他眼里满是泪水。
“其实没有必要非得这样。”秋余心里有些堵,气息不太稳。
“这孩子从小就没有在乎过自己,兴许是生活在那种环境下受了影响,打小就懂事,明明很馋了,却从不开口要糖吃。”老姚说着,很心疼地看着罗渊,“我担心他做的不好,让您费心。”
老姚跟了秋余无数个轮回年,他最懂得秋余的脾性,他喜静,而罗渊却是一个谨小慎微絮絮叨叨的孩子。
他听年轻人说这叫讨好型人格。
“我始终放不下他,又怕他忘记我。”老姚怀里的人没了抽泣声,睡着了。
“师父。”
罗渊早已泣不成声。
“我将灵丹给你,灵魄也寄予你。以后照顾好自己。”
老姚抬起枯树枝一样苍老的手,搭在罗渊肩上轻轻捏了捏,“师父走了。”
“秋大人,不能陪您走到最后了,我的开始是您,就由您送我一程吧。”
老姚没了灵魄,无法超生。
秋余眼帘低垂,缓了缓,这才抬手将白骨伞撑在老姚头顶。
“走好。”
只见白色骨伞悬于半空,从伞里垂出无数条银色丝线,这些丝线每一条都穿透老姚的身体,然后,老姚的身体也发出一样的光芒,慢慢交融,最后消失在伞下。
“师父,你再看看我。”
罗渊的话一出,空中的骨伞里就发出银铃般的脆响。
他无力地跪在地上,看着老姚消失。
秋余和耿姚没有说话,等罗渊哭了一会儿,这才从阵里出来。
而秋余也知道了为什么罗渊会布阵,也真是因为老姚的灵丹,那是他小时候的记忆。
老姚的阵……
人都有私心,更何况探师也是人。
人间游散的亡灵魂魄都是亡者的贪欲和不舍,那顾觅气会随着私欲而增加,重则伤害生人。
而探师就是散欲安魂。
谁又不想干干净净地来干干净净地走。
破了阵,大家又都还在之前的位置上。眼前的麻将还在,但守夜的几个老人早已幻出真身,在一阵香烟味飘过来时,跟着它们消散在夜空中。
秋余心惊,居然没有注意到都是老姚的信兽。
身后刚上完香的罗渊看到夜空中突然出现的星星点点,仰着头,眼泪又流了下来。
“师父入不了塚,但他变成了星星吧。”罗渊咬着牙,嘴巴已经裂到了耳根。
“想哭就哭吧,又不是见不得人。”
耿宴不知道什么时候站去供桌前的。
罗渊听完,彻底放开了哭,哭着哭着发现收不住,于是自己跑房里去了。
耿宴上了香,驻足在画像前,似乎在思考什么,然后突然转过头看向秋余。
“老姚的灵丹里有你的灵气。”
这不是问句,是个肯定句。